清荷

李小麗

這天，夏蓮陪母親清荷散步回來，正要踏進小區大門，就聽“嗷……”一聲慘叫，隨即是“砰”的聲音，定睛一看，原來是只流浪狗被轎車給撞飛了，肇事司機“哧溜”一聲揚長而去。

狗兒小小的身子血跡斑斑，背上黃白相間，頭頂還有一撮灰毛，清荷心一緊，連忙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把狗兒包起來，急促地吩咐女兒：“快，叫個車，去寵物醫院！”

夏蓮見母親如此緊張，忙制止道：“媽，一條狗而已，都撞成那樣了，活不成了。”

清荷猛然甩開夏蓮的手，通紅的雙眼瞪得溜圓，怒斥道：“胡說，你這丫頭根本就不懂！”

夏蓮愣了愣，可還是皺著眉頭說：“萬一這狗有狂犬病，再咬傷……”

話音未落，清荷已抱著狗兒飛奔出去，朝過路汽車不停揮手，很快招停一輛車，夏蓮見狀也跟了上去。

寵物醫院的醫生給狗兒做了檢查，發現狗兒尾椎骨折，得趕緊做手術。

清荷聽罷眼淚又出來了，懇求醫生無論如何也要醫好狗兒。

夏蓮心中百轉千回。

就為了一只流浪狗，至于嗎？小時候家里窮，從沒養過狗，后來日子好過了，小兔、小雞、小金魚母親都買來給她養過，唯獨不養狗。

她覺得母親一定是著魔了。

經過一些時日的治療，狗兒的命保住了。清荷蹲下身，輕聲說道：“崽崽，跟我回家吧?！惫穬郝冻鲮t腆的笑容，眼角竟有淚痕。

接下來的日子，清荷像照顧嬰兒般給狗兒調理，買各色布料給狗兒做衣服，給狗兒做好吃的，對著狗兒笑，和狗兒說話，帶著狗兒在小區里散步。狗兒漸漸恢復了元氣，它的一條腿有點瘸，但并不影響它鞍前馬后地跟著清荷。

看著狗兒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窩在母親懷里，夏蓮無奈道：“媽，您要是喜歡狗，明兒我去寵物店給你挑個上等泰迪?！?/p>

清荷急促地擺著手：“你不懂！”

清荷聽人說日本有種外用脊椎藥特別管用，便囑咐女兒托在日本留學的同學快遞回來，每天用手給狗兒按摩一個小時。

見母親每天雷打不動為狗兒清理，夏蓮提出自己帶狗兒去寵物店洗澡，清荷卻兩手死死地護住狗，生怕狗兒被夏蓮搶走：“不用，我來洗?！?/p>

夏蓮見母親把重心全部放在小狗身上，一時沒忍住，指責清荷：“媽，這是為什么？您肯定有事瞞著我，為了只野狗，您這不行那不行的，它都成您兒子了，您要是不說，我明天就把它送走！”

負氣話一股腦兒說出來，夏蓮頓感后悔，不敢對視母親失望的眼神，屋內一片寂靜，母女都緘默了……

良久，清荷開口道：“小蓮，媽給你說個故事吧！”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夜……”

小鎮荷塘邊，18歲的清荷提著一袋藕餅急匆匆跑過來，她低喚兩句，從岸邊臺田半人多高的綠葦里躥出來只流浪狗，背上黃白相間，頭頂還有一撮灰色的毛，臟兮兮的，瘦得不成樣，看到藕餅，琥珀色的眸子頓時亮了。

“崽崽乖，吃了我的餅子就和我回去吧?！鼻搴啥紫律頁崦?，像哄孩子一樣對流浪狗說。

夏蓮預感到有什么呼之欲出，不由心跳加快。

“小蓮，”母親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下一刻，神色堅定了起來，“其實，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清荷撫摸著夏蓮的頭發，眼里已淚光點點。

“不，媽，您別胡說，您肯定在騙我！”夏蓮不敢置信，淚水奪眶而出。

“哇……”

嬰兒的啼哭聲突兀地在空無人煙的荷塘邊響起，清荷壯著膽子朝著聲音尋去，感覺嬰兒的哭聲越來越近，她便加快了腳步。

“哎呀，是個女娃！”嬰兒如小貓般脆弱，她的心軟成了一攤水，趕緊摘下一朵碩大的荷葉兜住嬰兒，帶著嬰兒和狗一起回了家。

后來，關于清荷的閑話在小鎮傳開，說她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又被拋棄等等，清荷從不往心里去。再后來，鎮上姑娘一個個結婚生子，清荷卻因帶著孩子，令那些前來提親的男人打了退堂鼓。清荷雖有遺憾，但想著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緣分吧，這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給女兒取名夏蓮，教她吃飯、走路、說話，帶她在荷花蕩里撐船，摘蓮蓬、采菱角、挖白藕、捉魚蝦，傾其所有給予她足夠的愛。夏蓮乖巧懂事，學習從不讓人操心，研究生畢業后選擇回鄉創業，將當地盛產的各種天然水生蔬菜進行深加工，開發了電商銷售新渠道，產品暢銷國內市場，被當地政府評為“縣五一巾幗標兵”。

夏蓮靜靜聽著，無聲流淚。

其實這些年，她不是沒有聽過風言風語，如今由清荷親口說出，她卻覺得真相不再重要了！

想到養母為了她一生未嫁，受盡半生委屈，吃了半輩子苦，夏蓮泣不成聲：“媽，您永遠是我媽，我只有您一個媽。”

清荷愛憐地撫摸著夏蓮的頭，含淚道：“你才剛會走就碰了桌子，頭上雞蛋大的口子，當時就昏過去了。我抱著滿臉是血的你就往醫院跑，三四里路我硬是十分鐘就到了，老天保佑，總算救活了你！”

夏蓮摸了摸額角的老疤，淚流得更兇了。

“當初家里窮，營養不良的你又瘦又小，病了好多天才好，餓得哭喊著問我要肉吃，我哪來的錢，哪來的肉，我……我……我迫不得已才……”清荷哽咽得發不出聲。

夏蓮心中大慟，抱住清荷失聲痛哭。

“我一直怕養狗，因為我傷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