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編輯部》：莫愁宇宙無知己

石原

唐志軍（楊皓宇飾）是一家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科幻雜志——《宇宙探索》的主編。

西行，看似是尋找外星文明到訪的痕跡，實則是尋回失落的自我。

2013年，山東電視臺播放了一條本地新聞，一名男子聲稱用高壓電電死了一個外星人，并將尸體存放在自家的冰柜里。后來經過警方調查，這名男子是自己用鋼絲和骨膠制作了外星人的尸體，并散布虛假消息，被當地警方以故意擾亂社會治安為由拘留了5天。幾年之后，一位名叫孔大山的青年導演看到了這條新聞，他和一位朋友聊天時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呢？如果用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拍一部尋找外星人的電影呢？”《宇宙探索編輯部》這部電影就此誕生，而孔大山的這位朋友看過劇本之后就主動擔任了電影的制片人，這位朋友就是《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2021年平遙電影節，《宇宙探索編輯部》一炮而紅，收獲了多個獎項。在后續的其他電影節也獲獎不斷，2023年，這部電影終于登陸院線，被豆瓣官方評選為年度最受期待的電影，而郭帆作為中國電影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在影片的宣傳期間頻繁為之站臺，對影片的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在電影的宣傳活動中，導演孔大山說：“如果說《流浪地球2》是中國工業電影的巔峰，那么《宇宙探索編輯部》就是中國農業電影的洼地。”這種帶點自嘲的介紹其實很符合這部電影的風格，荒誕、反差、接地氣。沒有華麗的特效，沒有硬核的科學，沒有大篇幅的說教，導演用晃動的鏡頭、嘈雜的環境音、時而出現的跳切刻意地讓整部電影顯得有些粗糙，其實鏡頭始終都代表著觀眾的眼睛，觀眾作為同行者一起踏上這個荒誕的旅程，并且在這段荒誕的旅程中逐漸了解宇宙與人類的終極意義。

西行之路

影片的劇情看似非常簡單，《宇宙探索》雜志的主編唐志軍一直深信外星人的存在，癡迷于尋找外星人，他希望通過尋找外星人來解答關于宇宙也關于他本身最深刻的問題——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在收到一個疑似外星人的信息之后，他和身邊的朋友一起開始了尋找外星人的荒誕旅程。對于很多70、80后來說，《宇宙未解之謎》《飛碟探索》等書籍雜志一定不陌生，神秘的宇宙、未知的秘密、人類存在的意義等問題就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人們，挑動著無窮的求知欲。人們熱衷于用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想和有限的知識來解釋這些終極問題，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典型的“民科”。

唐志強就是這樣一個“民科”，老唐的“唐”，是荒唐的“唐”，他總是將生活中一些現象與終極的秘密聯系在一起，總是認為民間的傳聞是別人從未發現過的線索，也總是認為自己可以用簡陋粗糙的儀器來解開別人無法解釋的難題。老唐的“唐”，也是唐三藏的“唐”，這部電影的英文名叫“Journey To The West”（西游記），片中《西游記》的形象反復出現，第一次是在精神病院走廊的取經四人組，第二次是在成都路邊蹲在地上抽煙的猴哥，第三次是在孫一通的口中，“猴子”將“外星人”的骨頭從野狗口中奪下送還給他。導演將這場荒誕之旅中的人物與西天取經的人物相對應，唐志軍是希望取得真經的唐三藏；孫一通是手持金箍棒（腿骨），頭戴緊箍咒（鐵鍋）的孫悟空；最為現實的秦彩蓉對應豬八戒；而渾渾噩噩的那日蘇則是沙和尚。當然其中只有唐志軍與孫一通與《西游記》中的人物關聯比較深，而他們兩個也是最希望找到答案的人。老唐的“唐”，也是唐·吉訶德的“唐”，他拋棄了所有的口腹之欲，聲色犬馬，絲毫沒有人世間低級的欲望，只是純粹想要得到一個答案。老唐和女兒都患有抑郁癥，老唐沉迷于尋找外星人導致離婚后與女兒分開，女兒臨死前發短信問老唐人類存在在宇宙中的意義到底是什么，老唐沒有回答，女兒選擇了自殺。老唐寄希望于外星人可以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答案是關于老唐自己的，也是關于女兒的。從女兒自殺時起，老唐的時間便停止了。他像這個時代中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使用著老舊的手機，深信著如今早已被拋棄甚至嘲笑的故事，執著地為自己和女兒尋找著答案。老唐騎在驢子上拿著棒子和胡蘿卜的鏡頭，與唐·吉訶德手持長矛向風車沖鋒的樣子如出一轍，也許在如今這個一切都可以被嘲弄、標價和解構時代，老唐充滿理想主義的執著成了最溫暖與最稀有的精神。

純粹的老唐深信外星人的存在，而影片中是否真的有外星人存在則是觀眾最想要知道的答案。落滿麻雀的石獅子，越變越長的骨頭，突然消失又在千里之外突然出現的驢子，不斷作響的蓋革計數器，山上的航空艙，被麻雀圍住然后消失的孫一通，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暗示著外星人的真實存在。也許孫一通就是外星人，乘著山谷中的飛行器回家了。但是這些場景也都有著貌似巧合的因素與合理的解釋，種種“超自然”現象也許都是老唐吃了毒蘑菇之后出現的幻覺。在影片中，導演借著孫一通的嘴表達過，喜歡語文而不喜歡數學，這是一個相對“反科幻”的回答，因為對于很多科幻粉絲，尤其是硬核科幻粉絲來說，數學作為最確定的“語言”，是更受追捧的。孫一通不喜歡數學也是因為數學太過于確定，只有一個正確答案，而語文雖然模糊，但是就算只有一本新華字典也可以寫出美麗的詩篇。

很多人說這部電影就像一部《走近科學》，就像導演拍攝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一樣，也許在《走近科學》的背面，在那些荒誕事件訴說者背后，真正的人間悲喜，才是這部電影真正的意義。在影片的最后，老唐與孫一通的對話讓老唐找到了答案，也讓觀眾找到了答案。老唐問“人類在宇宙中的意義是什么？”孫一通回答：“如果它們（外星人）那么遠過來，也是想問我們這個問題的答案呢？”老唐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終于找到了“真經”，這部厚厚的“真經”只寫著一句話：“你自己就是答案”。此刻老唐才明白，他一直尋找的答案就在身邊。存在的意義并不需要別人給予，生命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于是老唐回到了伙伴的身邊，參加了象征著聯結與繁衍的婚禮，照片中除了了無牽掛的孫一通，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老唐終于看到了宇宙的輪廓，那便是影片結尾星云之上閃耀的雙螺旋，象征生命的雙螺旋。雙螺旋的概念貫穿了影片始終，擊中燒鳥窩的雷電是雙螺旋，孫一通描述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是雙螺旋，給老唐的口香糖是雙螺旋，洞穴壁畫中畫著的是雙螺旋，傳說中伏羲女媧纏繞的形象是雙螺旋，而象征生命的DNA也是雙螺旋。生命本身就是對抗無意義世界的武器，在拍攝影片時，導演和編劇要求主演楊皓宇閱讀周國平撰寫的《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這本書，也許這也是在影片拍攝之前這部電影就已經想好的答案。在這本書的封底上寫著：“希望讀者不要把這部著作誤解為為尼采所作的辯護。在歷史的審判臺前，只有弱者才需要辯護，而尼采絕不是弱者。他所需要的不是辯護，而是理解。”

《宇宙探索編輯部》電影海報。

《宇宙探索編輯部》導演孔大山。

致敬經典

《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不僅是這部電影的制片人，還在影片中與《流浪地球》的制片人龔格爾客串了一把。在電影中，郭帆與龔格爾分別扮演《流浪的球》的導演和制片人，來購買編輯部的那套破舊宇航服，最終還是通過“石頭剪刀布”來決定買不買，郭帆和龔格爾的表演算是真情流露，在拍攝《流浪地球》的時候他們也因為資金捉襟見肘時常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順便一提，這個宇航服正是《流浪地球》中吳京穿的那套，是導演孔大山向郭帆“化緣”來的，而郭帆則是在拍攝《流浪地球》的時候從《瘋狂的外星人》劇組“化”來了這套宇航服。影片中老唐認為外星人的科技水平遠高于人類，所以它們的道德水平也是高于人類的，這個觀點出自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三體》，作為劉慈欣的書迷，導演在影片中還致敬了劉慈欣的短篇小說《朝聞道》。而老唐的手機鈴聲則是貝多芬的《歡樂頌》，劉慈欣有一篇小說也叫《歡樂頌》。電影總共分為5個章節，第2章標題的中文名字是“蜀道難”，英文名則是“Odyssey”（奧德賽），在希臘神話中，這是奧德修斯的回鄉之旅。這意味著這次旅行表面上是老唐尋找外星人之旅，實際上是探索內心的回家之旅。老唐一行人在看“外星人尸體”的時候，肖金旺讓他們往“宇宙功德箱”里面放520元，英文字幕是99.9美元，這不是按照匯率來寫的字幕，520除以99.9等于5.20520520……往“宇宙功德箱”塞錢的時候，肖金旺說“我支持你”，英文字幕是“alien bless you”（外星人保佑你）。孫一通提到的電視節目《快樂大本營》的英文被翻譯成了“Teletubbies”，即英國幼兒節目《天線寶寶》。影片轉場部分使用了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在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和《大開眼戒》中都使用了這首曲子，影片中的重要道具腿骨也是致敬了《2001太空漫游》。除此之外，導演孔大山還是一位“動漫迷”，孫一通倒在地上手指前方的畫面源自《機動戰士高達：鐵血的奧爾芬斯》，鐵華團團長奧爾加·伊茲卡被刺殺時倒地的畫面，動漫中人物對白是“不要停下來”。而在肖金旺家門口的對聯上，橫批“在宇宙的盡頭呼喚愛”是動畫片《新世界福音戰士》最后一集的名字。在影片的最后，秦彩蓉的“凱蒂貓”加濕器出現在了老唐家里，雖然總是吐槽老唐，但最為現實的秦彩蓉也是最早明白存在的意義的，她知道老唐是唯一沒騙過自己的男人，也許秦彩蓉和老唐最后在一起是最溫馨的結局。

在《宇宙探索編輯部》這部電影中，埋藏在粗糙、荒誕外表下的，是浪漫的科幻精神與溫暖的治愈感。科幻電影帶給人們的，不只是眼花繚亂的特效與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還會為人們打開一扇門，讓人們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世界。也許下一次再看到電視屏幕上出現的雪花時，人們會想起老唐的那句話：“這些不是普通的雪花，這些是宇宙的余暉。”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