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樁延續二十年知識產權案例的剖析

“可把我整蒙了!”姜偉這樣形容自己在聽到93號文件時的反應,“我走在沈陽的大街上,禁不住淚流滿面。我這個人從來就沒服過,沒服過輸,也沒服過軟,但這次服了。”這只是姜偉擅長的煽情化表達。6月10日,就在國家藥監局同意飛龍公司經整改后恢復生產的第二天,姜偉召開了查處事件以來的第4次新聞發布會。
他在會上的發言主題,一是為“偉哥開泰膠囊”喊冤;二是控訴國家藥監局無端打壓飛龍,導致他導演的中藥“借船出海”大棋,功敗垂成。他說,經過3年休整,(在“偉哥開泰膠囊”這個產品上)注入了將近6000萬元的高新技術,特別是在生產工藝及臨床藥理學研究中注入了大量的分子生物學和現代科技,獲得了一次很好的發展機遇。2、3月份整個飛龍起飛順利,如果不發生意外的話,到今天就可以實現2.5億元的銷售收入,并加快速度完成原定的于年末在香港科技板塊上市的目標。
“開泰膠囊”是我們國家中藥幾千年來難得的一個很好的藥品。2月3日上市后的兩個月左右時間,公司接待了中外200家客戶,收到了世界各地要求商業貿易談判的傳真251封,已經簽訂了代理協議近30份,協議的總金額達1000萬美元,這些協議遍及全球,而且這些客戶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各個國家的正常貿易客戶占80%,華裔客戶只占20%。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藥品種出口少有的現象。一個保健藥品引起世界矚目的反響,新中國成立以來是首次。
但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實施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對企業最大的一次不可逆性的輿論空中打擊,造成我們發展受阻。對一個企業、一個事件,中央電視臺發了6次新聞,這是史上罕見的。對重新上市的“開泰膠囊”不讓用“偉哥”商標,姜偉仍然耿耿于懷。新聞發布會上,他憤憤不平地質問:
“‘偉哥’兩個字犯了什么法?全世界哪個企業注冊到‘偉哥’商標了,是哪個企業的藥品名稱?我侵誰的權了?我們不能留著知識產權給別人,美國的知識產權叫知識產權,中國批準的知識產權不叫知識產權嗎?”這樣嚴重分裂的反應,即便是一直以來善對他和飛龍公司的《中華工商時報》也忍不住了。該報的名欄目“水皮雜談”發表了一篇評論,直言《姜偉其實并不冤》:
姜偉打官司,用本人的話來說,也就是“秋菊打官司,給個說法”。
姜偉要什么說法呢?
無非是喊冤,企業肯定是完蛋了,遭此打擊,飛龍再次休整已是事實,但是生產劣藥這頂帽子姜偉卻不能戴,在一般老百姓眼中,這種奸商行為和殺人放火沒什么兩樣,這口氣姜偉咽了,那么“中國十大杰出青年”和“全國勞動模范”今后也就上無臉見高堂,下無顏見子孫,更不用說在社會上人五人六了。
那么姜偉究竟冤不冤?
也冤,也不冤。冤,指的是藥監局處理的事項和以此制定的劣藥處罰。遼寧省衛生廳先前處罰過,“偉哥開泰”的生產運作,在此之后一直是合法的,并沒有質量問題,犯一回錯受兩回罰,所以他覺得冤。
不冤,指的是“偉哥開泰”當初步入市場之時的確有問題,不管動機是什么,造成的影響是惡劣的,和藥監局最初從假藥查處的處理方案相比,現在也算給姜偉留了一點面子,從這個角度看,姜偉再喊冤,恐怕同情的人也不多。
姜偉對新聞界說,這場風波是早晚要來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早來比晚來好,早來他還能控制局面,晚來損失會更大。既然有這種“遠見卓識”,為什么還會發生這場“風波”呢?這恐怕就真的不是姜偉個人的意志能把握的,用句古話說,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有人說,姜偉犯了新錯誤,是第二十一條新錯誤。其實,他并沒有新創造,他只是把自己曾痛心疾首反思過的二十大失誤再扎扎實實地犯一遍而已。
搶注“偉哥”商標,曾引來一些媒介的歡呼聲,“開泰膠囊”在已經注冊“開泰”的情況下,給自己貼上了“中國偉哥”的標簽。借船出海,對于短線商業炒作而言,無可厚非,但是對于一個蟄伏了4年,并且在作了深刻的反省而準備重新起飛的有志企業家而言,是不是有點太急功近利?這種策劃檔次是不是有點拿不出手?不要說全國各地有多少個廠商在搶注,就說僅僅是申請被受理就迫不及待地渲染、炒作本身,就讓人反感。某種意義上而言,“偉哥開泰”目前遭遇如此大的反壓,正是姜偉本人一手造成的,時至今日,他才說,飛龍決意放棄“偉哥”這個被人“炒爛”了的名詞,重新啟用自己的注冊商標“開泰”,因為他確認,開泰的質量社會認可了。如果真是如此,姜偉倒也不冤,借船出海,總得付些“油錢”吧。
大浪淘沙。這些年來,研究民營企業家的失敗已經形成了一股熱潮,這種失敗當然是在引人注目的成功之后的失敗,比如“巨人現象”“南德現象”,也包括發展進行中的“飛龍事件”“愛多事件”。很多情況是旁觀者清,當事人迷。說別人時一二三四五六七清楚得很,輪到自己就是七六五四三二一, 一筆“糊涂賬”,一遍一遍重復自己犯過的錯誤,走過的彎路。“飛龍事件”如果擱在別的企業,或許會有別的結果,但是,擱在“飛龍”就肯定是這個結果。民營企業是不能犯錯誤的,也犯不起錯誤。這才是姜偉要記住的。
這篇評論發表在《人民日報》“答記者問”之前,作者并不掌握“偉哥開泰膠囊”和“延生護寶膠囊”只是換了一身馬甲的事實。因此,作者對姜偉的批判重心在于:
“有人說,姜偉犯了新錯誤,是第二十一條新錯誤。其實,他并沒有新創造,他只是把自己曾痛心疾首反思過的二十大失誤再扎扎實實地犯一遍而已。”
作者怒其不爭:“這種策劃檔次是不是有點拿不出手?”
此可謂誅心之論。作為中藥保健藥品界第一代風云人物,中國企業界赫赫有名的“思想者”,掀起中國企業家“失敗研究熱”的雄文《總裁的20條失誤》的作者,大家期待著大起大落、大思大想后的姜偉,恰如涅槃后的鳳凰,集小聰明于大智慧,成為創新引領民族中藥走向世界的扛把子。但是,攤在陽光下的事實卻讓人們高度懷疑:
他是一個食言而肥者。
有人挖出1996年飛龍公司被姜偉實施休克療法期間,發表的《退一步的目的就是為了進兩步——致公司全體干部、職員的一封公開信》,姜偉在這封公開信中一再強調:未來的企業競爭不再僅僅是靠高額的廣告投入,更是企業科技實力的競爭。
“現代市場經濟要求企業必須接觸、研究和生產世界尖端科學的成果。我們要完成民族醫藥工業的高科技產品與世界醫藥產業在同一標準上平起平坐。”什么中藥的“塔山阻擊戰”,什么文化的“自衛反擊戰”,什么科技的“沙漠風暴戰”——壯言猶在耳,卻已成笑談。事實上,許多朋友和飛龍公司的員工,非常不解姜偉為什么堅決要和國家藥監局打官司。
稍微務實一點的人都明白,此時此際打這種官司,除了付出巨額律師費,引發媒體的“扒糞”熱情,增加上級主管部門的惡感,對飛龍公司的生死劫而言,并沒有多少正向價值。如果只是想策略性地表明自己的姿態,博取社會輿論的同情,最好的做法就是見好就收。4月下旬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決定不受理此案,6月8日國家藥監局給出有條件恢復生產的“臺階”,都是飛龍公司順坡下驢、及時收手的好點位。尤其是1999年12月17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飛龍公司敗訴后,更不應該堅持上訴,一條道走到黑,把僅有的資源消耗在與上級主管部門漫長的司法對峙中。
但姜偉接受媒體采訪時,剖明了他的心跡:
“我不能過著雖生猶死的生活,我只有一人頂著壓力,用我的痛苦獲得讓我自己滿意的結果。”“有一萬個人來看待姜偉的選擇,有一萬個人說是不可行的,尤其是飛龍一審敗訴后,繼續選擇上訴。但我必須這么走。法律,是飛龍和我選擇的唯一途徑。除此我別無選擇。”
為什么別無選擇只能做“秋菊”呢?
因為,“我近日在想,我是為誰而干,大的說來是為振興民族工業,小的說,為我的母親,為我的兒子而干。作為中國的知識分子,‘劣藥’的帽子我戴不起,我無法面對家人,我不能讓我的兒子認為他的爸爸是一個制造劣藥的爸爸。我無法面對全國的消費者。我無法面對眾多‘開泰膠囊’的科研人員和一些老專家及一些教授們,他們背不起這樣的罪名。我姜偉永遠都不會做那種茍且偷生的人,我要對科學有個交代,不然我是歷史罪人。”
這一番旁白一如既往地冠冕堂皇,用大白話翻譯一下,其實只有一句話:我姜偉對公司啥的都顧不上了,最要緊的是不惜代價挽回我的名譽。如果代入到姜偉的思維模式里,他的做法并不讓人意外。畢竟,不管自己承不承認,從“延生護寶膠囊”,到“開泰膠囊”,再到“偉哥開泰膠囊”已被外界視作一個證據環。接受“偉哥開泰膠囊”是“劣藥”的認定,等于否定了安放了自己的青春和夢想,饋贈了自己財富和桂冠的“延生護寶膠囊”。等于也間接否定了他引以為傲的一代企業家的生命。
2000年11月17日,北京高院做出終審判決:“認定‘偉哥開泰膠囊’為‘劣藥’不當”。“偉哥開泰膠囊”戴了一年零七個月的“劣藥”帽子終于摘掉了。但法院并沒有支持飛龍公司1.2億元的賠償請求。沈陽飛龍公司同意北京高院所作出的終審判決,國家藥監局的態度是:保留意見。此次庭審幾乎沒有媒體關注。沈陽飛龍集團總裁姜偉在自己的家中得到了這個雪落的消息。這個判決對姜偉或許很重要,但對業務停擺的飛龍公司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只不過是終于為黃粱一夢畫上了句號。
一切,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偉哥”仿佛是一道魔咒。
在世紀之交的神州大地上,所謂的點子策劃成了一時顯學,借勢造勢則是很多人的創業秘籍。經過姜偉的一番石破天驚的媒體炒作,“偉哥”這個名字響徹云霄。一時之間,借勢“偉哥”的妖魔鬼怪遍地走,演繹出一幕幕“叢林奪寶”的鬧劇。其中,最具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當數姜偉的兩個東北老鄉,一個叫閆永明,另一個叫王奉友。準確一點講,這哥倆于“偉哥”這個概念而言,已經脫離了借勢營銷的低級階段,而是躍升至借機搶錢的高級階段。
聽完他們的“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的所謂的資本運作三部曲,你可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為什么當下坊間有“投資不過山海關”之說?莫非是東北的企業經營、投資環境已經被那一屆“企業家”們透支殆盡了?
先講一講這個閆永明。
為從“偉哥”盛宴里分一杯羹,世紀之交時有不少人自封“中國偉哥之父”。但今天以“中國偉哥之父”為關鍵詞搜索,竟然差不多全是這個閆永明的新聞報道。其中閱讀量最大的一篇是2016年11月12日《法制晚報》的報道,題目為《“偉哥之父”自首:20歲成億萬富翁攜2.5億逃亡》。這個最后坐上全球矚目的“百名紅通人員”第5把交椅的閆董事長,從綁著“偉哥”發射升空,到高空失控自爆,其如流星般劃過的軌跡,實在是太耀眼了。
到目前為止,外界對閆永明的出道知之寥寥。
只知道他出生于通化縣縣政府所在地大茂鎮的一戶普通人家,沒有什么文化,膽子特別大,是一身江湖習氣的“社會人”,雖然他在2000年接受采訪時,宣稱自己畢業于北京大學經濟管理系。閆永明的發跡比中彩票大獎還神奇。20世紀90年代初,他到北京混跡了一段時間,等再回通化時,已在一家注冊資本達4.6億元人民幣的大公司,占到96%的股份了。
這家公司,就是1992年6月30日注冊成立的通化三利化工公司(以下稱三利化工公司),它讓閆永明一夜之間成為身價不菲的企業家,要知道當時他才不過21歲。江湖傳言,閆永明在北京認了個搞金融的“干媽”,她對閆永明的精明非常欣賞,弄出一些錢支持閆永明買賣股票。這個至今未經確認的“干媽”,被認為是閆永明之后上演股市圈錢大戲的幕后“仙人”。1993年,通化市生物化學制藥廠股份制改革,定向募集發起組建了股份有限公司——通化金馬藥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稱通化金馬公司)。在這一改制過程中,社會法人一共認購了股份公司2057.5萬股法人股。
成立不到1年的三利化工公司,毫不費力地出資1000萬元入股其中,獲得1000萬股股權。1994年3月,參與改制的通化生物化學制藥廠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在明知公司一旦上市,手中股票可能大幅增值的情況下,慷慨地將其1352.9萬股對外轉讓,三利化工公司又接下了其中的352.9萬股。1997年4月30日,通化金馬公司成功在深交所上市并發行了4000萬社會公眾股。閆永明的三利化工公司以811.74萬股占通化金馬公司發行后總股本的6.43%,位列第四大股東。
2000年,通化金馬公司的第二大股東通化特產集團、第一大股東二道江國有資產經營公司、第三大股東通化金鑫紙制品廠、第六大股東通化中興建筑安裝工程公司先后將各自在通化金馬公司的股份幾乎盡數協議轉讓給了三利化工公司,讓三利化工公司一舉成為持股比例達26.28%的控股股東。當時的通化金馬公司雖然只在通化當地的八九十家藥業中排名中上游,但仍屬通化市最優質的國有控股企業之一,年利潤穩定在8000萬元左右,股價也一直在往上走。但那些持股的企業卻反常地紛紛低價交出了股權,有些甚至根本沒有拿到錢,甘愿讓閆永明“空手套白狼”。
據傳,閆永明收購這些股權實際上只拿出幾千萬元,根本沒有拿出3億元真金白銀。
當時的三利化工公司,基本上沒有任何其他實際業務,以后也不曾有過,在退出通化金馬公司后更是銷聲匿跡。很顯然,三利化工公司就是專門為了入股侵吞通化金馬公司而成立的馬甲公司。在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與“支持”下,通化金馬公司歷經8年的“改制奮斗”,終于成了29歲的“社會人”閆永明的天下。2000年5月后,閆永明先后出任通化金馬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董事會成員也從之前的15人砍到5人,其中3人來自三利化工公司。
這一番花式蛇吞象,僅僅是一場大戲的開場。
四個月后的9月1日,在當時北京最高端的五星級酒店之一昆侖飯店里,可謂蓬蓽生輝,賓客云集。當天,衛生部醫藥衛生科技發展研究中心、中國蕪湖張恒春藥業有限公司、深圳市億槌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在這里主辦了一場規模盛大的拍賣會。拍賣的標的是張恒春藥業手中的一款藥物——“奇圣膠囊”的技術、生產和經銷權。
讀者應該又看到了熟悉的配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這個“奇圣膠囊”是一款市場銷售平平的中藥保健藥品,但是拍賣會上,則號稱它“對男子性功能障礙具明顯療效,而且起效時間較快”。雖然“中國偉哥”熱余溫尚在,拍賣主辦方大張旗鼓,但一干觀眾還是保持了一部分清醒,不認為這個藥能搞出什么大動靜。但是,最終奇跡還是發生了。剛剛坐上上市公司通化金馬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寶座的閆永明,放出了一顆天大的衛星:以令人瞠目結舌的3.18億元拿下了“奇圣膠囊”,一舉寫下中國單項科技成果轉讓成交額的最高紀錄。
在拍賣會現場,張恒春藥業的總經理鄒中旺“顯得緊張而激動”,他“衷心感激金馬藥業,祝‘金馬’馬到成功,祝全國人民青春永駐”。“中國偉哥”的老朋友,人民日報社下屬的《市場報》熱情地發表專題文章,稱本次活動將對“讓科技為經濟建設服務產生很大的推動作用”。“極具魄力的最年輕上市公司董事長閆永明”,則通過《市場報》這個窗口雄心勃勃地展望:“奇圣膠囊”對人民健康大有好處,具有很好的社會效益。
閆永明豪情滿懷地說:“獲得這個藥,彰顯了‘金馬’的實力,以及‘金馬’欲讓中草藥走向世界的雄心,‘金馬’將向股民交上一份更為滿意的答卷!”閆永明悄悄地再下一城,通化金馬公司與張恒春藥業公司的母公司——北京裕思明商貿有限公司,簽署了一份《股權轉讓意向協議書》,又砸下1.8億元,接下了后者持有的張恒春藥業有限公司100%的股權。
為什么要把一個公司,一明一暗分兩次買?你既然已經把它最核心的部分都買走了,為何還要再花這么多的錢來買它的一個空殼?上市公司如此風騷的操作,明顯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能力。按照賬面協議投下去將近5個億之后,一批如附骨之疽的媒體和心領神會的股民朋友們,如眾星捧月一般,把閆永明供奉為“中國偉哥第一人”“中國偉哥之父”,儼然成為中草藥走向世界的領袖。
殘存的疑惑和猜測也很快被閆永明帶來的雨點般的利好消息,洗滌一空。第一個重量級利好是,在第二屆高交會醫藥高新技術成果拍賣會上,光廣東、港澳臺和新馬泰地區的“奇圣膠囊”總經銷權,就拍得1450萬元。真正的“巨大利好消息”是,在隨后召開的“‘奇圣膠囊’銷售代理招商大會”上,通化金馬公司與全國176家醫藥經銷單位簽訂了“奇圣膠囊”經銷協議,總金額達14.85億元,其中現款現貨2.15億元,預售12.7億元。
就在這次招商大會上,“奇圣膠囊”又傍上了名人,宣稱某開國元勛用過該藥,效果非常好,因此“欣然提筆,題寫了藥名”。2000年11月1日,也就是收購“奇圣膠囊”的兩個月后,通化金馬公司發布公告,稱公司在“奇圣膠囊”的支持下,將在2000年實現凈利潤2.42億元。而前一年,這一數字才不過8000來萬。
另外一個業績預期更加動人:按照當前市場進展預期,張恒春藥業將每個月實現產值2億元,而且不愁銷路。按此計算,通化金馬公司將增加超過20億元的年營收,并突破每年10億元的凈利潤水平。這個故事中最經典的一幕出現了:為了佐證“奇圣膠囊”的旺銷,公司特意長包數節車皮,里面滿載空的產品包裝箱,日夜不停地奔馳在祖國的大地上。在業績與故事的支持下,金馬的股價一路走高,幾個月內翻了幾番,最高時達到33元,成為當時的大牛股。
虛假的高潮后,是罪惡的掠奪。
不過數月,2001年初,股民們翹首以待的通化金馬公司2000年年報出爐。滿懷期待的股民朋友們倒抽了一口涼氣:公司全年居然只實現了1億元的營業收入,凈虧損則高達5.84億元。斷崖式崩塌的業績立即導致了通化金馬公司的股價非理性、非技術性暴跌至5元,眾多被神話故事請君入甕的投資者深套其中,損失慘重。當年10月,閆永明突然辭去金馬董事長一職,然后人間蒸發。12月,跟他一起進入董事會的三利化工系人馬也一起出局。
直到第二年4月,吉林省公安廳對閆永明以涉嫌職務侵占犯罪開始立案偵查,大伙兒才恍然大悟:閆永明通過各種手段上位通化金馬公司,是為了控制一個予取予奪的提款機;高價收購“奇圣膠囊”并將其美化為暢銷華人圈的新一代“中國偉哥”,是要用這個道具,將3.18億元從上市公司里“合情合理”地套出來,然后洗入被他控制的北京裕思明商貿有限公司。
事后查明,收購“奇圣膠囊”,閃光的預期業績,全國176家醫藥經銷單位、14.85億元的經銷合同等等,都是假的,都是一條龍騙局的有機組成部分,為的是掩護閆永明在通化金馬公司和二級市場上的雙線套錢作業。筆者在憤怒之下,不得不佩服這個人的膽肥手辣!閆永明就是用這種明晃晃的“你知道我在設局,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設局,但我就是喜歡看著你明知道我在設局卻乖乖入局”的霸道總裁的風格,用一個不久前還籍籍無名的“奇圣膠囊”,細細致致地對上市公司通化金馬實現了“一鴨四吃”:
一吃:高價拍下“奇圣膠囊”,套取3.18億元;二吃:再收購北京裕思明商貿有限公司這只空殼,再挖走1.8億元;三吃:控制金馬公司董事會的1年多時間里,他還毫不客氣地讓上市公司“借錢”給他直接掌控的三利化工公司和北京飛震廣告公司,總額近5億元;四吃:通過虛構經營業績,操縱通化金馬公司股價,在股票二級市場上大肆撈金,其非法所得則無可計數(外逃后,他在境外賭場一擲千金,就可見他所撈的錢不計其數)。
一篇名為《弱法律風險下的上市公司控制權轉移與“搶劫”》的論文曾指出:“在三利化工控制通化金馬的一年多時間里,從通化金馬直接或間接流向三利化工的資源或利益可能不低于8.5億元。”在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2015年4月公布的百人紅色通緝令中,名列第五位的閆永明罪名是涉嫌職務侵占,總額達2.5億美元。
在通化金馬公司陷入財務黑洞,無數股民揮淚割肉的凄風苦雨中,閆永明攜巨款成功登陸陽光明媚的大洋洲。不過,他可能沒有想到,在中國成功設局套錢后,想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兩國把錢洗白,卻難上加難。閆永明出逃后先抵達澳大利亞,并試圖獲得澳大利亞國籍,但沒有成功。
2001年11月,閆永明逃往新西蘭。
閆永明于2002年獲得新西蘭永久居住權,2005年申請入籍新西蘭,通過向該國政客慷慨捐助獻金及打造自己的“受迫害者”形象,3年后他的入籍申請在爭議中獲得批準。松了一口氣的閆永明開始頻頻為當地華人“露臉”,他花費近2000萬人民幣買下Metropolis酒店頂層的一半豪華公寓及一處別墅,購置保時捷、賓利、寶馬、法拉利四輛豪車,其中的那輛法拉利售價高達445.8萬元人民幣等舉動,成為當地媒體樂此不疲的報道內容,也讓閆永明暴露在社會公眾的面前。
據《新西蘭先驅報》報道,閆永明在潛逃新西蘭的前5年,一直是當地賭場的風云人物,累計涉賭超過20億元人民幣,揮霍掉將近12億元人民幣。如果這個數字準確,或者大致準確,閆永明在國內到底騙了多少錢?這些錢有多少是上市公司的,又有多少是那些心酸的小股民的?
沒有讀過什么書,沒有正當的愛好,內心又極度空虛害怕的閆永明,整天就泡在賭場里。他曾在新西蘭奧克蘭天空城賭場,一天連賭超過15小時,一個半小時內輸掉超過2000萬元人民幣,為此閆永明還收到過法院的《禁賭令》。
“雖然閆永明曾兩次收到為期兩年的禁賭令,但他依然是個非常‘勤勞’的大賭客。”當地媒體用詼諧的語氣報道說。新西蘭警方開始懷疑閆永明涉嫌洗錢。警方查明的其中一個例證是:某次,閆永明的太太通過換匯公司,轉入了230萬新元到自己的銀行賬戶,然后將其存入了天空城賭場的戶頭,但僅僅30分鐘后,她和閆永明便分別從賭場戶頭提取了30萬和20萬新元現金,然后在賭場內交給了一個房產中介,購買了一套價值50萬新元的公寓。
2014年,在中新兩國的通力合作下,新西蘭當局啟動對閆永明涉嫌洗錢的調查,并搜查他的豪華公寓,查封了約4000萬新元資產。
此外,查明他涉嫌在新西蘭通過復雜的洗錢手段隱匿巨額財富,例如通過信托或者以他人姓名注冊的公司,控制房產和股權。《新西蘭先驅報》2014年8月23日報道稱,新西蘭警方日前證實,高等法院批準警方與閆永明就一起洗錢調查達成和解,閆永明須向警方上繳4285萬新西蘭元的財產。新西蘭警方稱,這是該國歷史上金額最高的一次財產充公,也是中新合作偵辦長達兩年多的成果。是的,閆永明的錢對于新西蘭來說是成果,對于中國人是血汗。
2016年初,中新警方就引渡達成一致。躲在異國他鄉十幾年后,閆永明于當年11月12日回到中國投案自首。12月22日,吉林省通化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職務侵占罪,判處閆永明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并處沒收非法所得人民幣3.29億元。我一直沒有弄明白,一個“紅通五號”人物貪了那么多的錢,僅沒收非法所得就有人民幣3.29億元,罪行只夠判三年?而且還是可以不用入獄的“緩刑”,我們的法律懲罰量刑是這么的輕?我只是明白了,閆永明為什么會愿意回國自首。
鑒于閆永明回國投案前,新西蘭警方已向法院指控其涉嫌洗錢犯罪,應新西蘭警方請求,2017年1月12日,中國警方將閆永明移交給新西蘭警方,由新西蘭法院繼續對其在新西蘭涉嫌洗錢罪進行審判。5月10日,新西蘭奧克蘭地區法院對閆永明在新西蘭犯洗錢罪進行宣判,判處其5個月家庭監禁,附加6個月緩刑監管。閆永明還是不用坐牢,我覺得他不僅是一個“玩”錢的高手,還是一個“玩”法律的高手。犯下如此滔天之罪,最后也只是在新西蘭他的豪宅里,待5個月。從此,他的騙錢罪行就被“洗白”了,中國和新西蘭再也不能追究他了,除非他又暴露出其他犯罪。
此前,新西蘭將罰沒閆永明犯罪所得的2785萬新元(約合人民幣1.3億元)返還我國。閆永明歸案時,《法制晚報》還在報道中特別強調:“他的背后會不會有‘高人’露餡?讓我們拭目以待。”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這位15年前至少黑走10億以上人民幣的“中國偉哥之父”,花了4.5億元自罰三杯,然后揣著一張在新西蘭時就預訂好的返程機票,輕輕地揮一揮衣袖,就輕松作別了15年前的那樁驚天大竊案。
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有人說,由于閆永明取得了新西蘭國籍,如果不把他弄回國審判,那么他所騙走的錢,最后有可能都歸新西蘭了,所以出此下策。
第三節 瘋狂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