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敘地震廢墟上的文明遺跡

喬桂強

2023年2月6日，土敘大地震發生后，土耳其加濟安泰普一座古堡倒塌。

在世界古文明發源地之一的兩河流域，一衣帶水的土耳其和敘利亞“國運”卻截然不同：一個成為全球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并逐漸成長為中東地區地緣政治的重要影響力量；另一個則淪為全球政治宗教沖突的焦點地區，大國勢力不斷介入，難民問題懸而未決。

雖然兩國存在諸多差異，但地理上的硬連接、歷史上的強連接與文明搖籃的共同屬性使兩國擁有源遠流長的“恩怨情仇”。土敘皆為兩河文明的重要發源地，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都發源于土耳其東部山地，后分別流經敘利亞北部和中部，經伊拉克注入波斯灣。土耳其曾是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中心；敘利亞地區也曾先后被這些帝國統治，成為基督教發祥地和傳播中心，亦是伊斯蘭教的重要傳播中心之一。各種文化在此交匯融合，在兩國境內留下了豐富多彩的文明印記。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信息，隨著阿斯蘭特佩土丘在2021年7月的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入選《世界遺產名錄》，土耳其擁有的世界文化及自然遺產數量已達19處；敘利亞境內則有六處世界文化遺產且全部于2013年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由于連年的戰事和動蕩，敘自2011年起便再無新的文化遺產進入名錄，同時，土耳其也面臨巨大的經濟下行壓力等嚴重問題，這給其遺產保護和管理帶來一定影響。

更為嚴峻的是，2023年2月6日，土耳其南部和敘利亞北部發生7.8級和7.5級大地震。據報道，土敘共有六處世界文化遺產受損嚴重，例如土耳其境內的阿斯蘭特佩土丘考古遺址、迪亞巴克要塞與哈烏塞爾花園文化景觀、內姆魯特山與哥貝克力石陣。此外，未進入《世界遺產名錄》的加濟安泰普城堡，也因強震而嚴重損毀；敘利亞境內的阿勒頗古城和北部古村落群遺址也嚴重受損。這些文化遺產見證了土敘文明發展歷程，其當前遭遇令國際社會感到痛心。

文明標本：阿斯蘭特佩土丘

阿斯蘭特佩土丘是土耳其著名的考古遺址，位于幼發拉底河西南12公里處的馬拉蒂亞平原，高達30米。考古證明，至少在公元前6000年，阿斯蘭特佩土丘所在區域就已成為人類定居點，一直延續到羅馬時代晚期。該遺址在不同時期形成了不同文化層，堪稱不同時代的“文明標本”。阿斯蘭特佩土丘最早期地層屬于烏魯克時代早期，其標志是土坯房；它還經歷了銅石并用時代（即紅銅時代）晚期，其遺存以宮殿建筑群為主；青銅時代早期文明，在該遺址內以王室陵墓群為體現；阿斯蘭特佩土丘考古地層還延伸到了古亞述和赫梯文明時期。同時，遺址內出土了極具考古價值的金屬物件和武器，其中包括被認為是世界已知的最早的劍，它證明古代有組織的戰斗形式在精英階層實現了特權化，武器成為新政治權力的代言工具。因此，這一歷史遺址被認為包含了該地區國家體制產生及從平等社會向等級社會過渡的眾多遺存。

一般而言，一項遺產入選《世界遺產名錄》需依據《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十條遴選標準，據此判斷其具有的普世價值。2021年，阿斯蘭特佩土丘之所以能被《世界遺產名錄》收錄，是因為評選委員會認為，它是人類早期行政管理生活的一個特殊見證，為當代社會認識人類發展歷程提供了完整而生動的社會畫面。

新月之堡：迪亞巴克要塞與哈烏塞爾花園文化景觀

迪亞巴克要塞與哈烏塞爾花園文化景觀位于“富饒的新月形地帶”，即底格里斯河上游的河谷，其周圍地區自古希臘時代起就是重要中心區，歷經古羅馬文明、薩珊王朝、拜占庭帝國、伊斯蘭和奧斯曼帝國時期并延續至今。該項世界文化遺產包括被稱為“艾科力”的亞米達土城（內城）、5.8公里長的迪亞巴克城墻、不同時期留下的63處遺址和哈烏塞爾花園、一條把城市和底格里斯河連起來并提供水與食物的綠色通道，以及安塞爾水源地和十眼大橋。迪亞巴克城墻呈現出在多個時期遭到損壞并被修復加固的情況。城墻的一部分在1930年被拆毀，且在過去半個世紀中，對該遺產的保護工作執行不力、記錄不全，只有城墻總體保存完整。哈烏塞爾花園的保護狀況則較為理想，但城堡底部存在不合規的定居點及企業建筑，使花園存在排水管堵塞、水質較差等問題。

2015年，迪亞巴克要塞和哈烏塞爾花園文化景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評價認為該文化景觀極其罕見且令人景仰，其宏偉的城墻、城門，精致的碑刻、花園及與底格里斯河有關的景觀構成了羅馬時代以降各朝代文明的展演平臺。

千年圣跡：加濟安泰普城堡

加濟安泰普（Gaziantep）是土耳其南部的一座城市，人口數量逾兩百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加濟安泰普所在區域也位于“新月形地帶”，這里既是人類文明最早的發源地之一，也是地區古代農業的搖籃。加濟安泰普古堡有“土耳其保存最完好的城堡”之稱，它由12座塔樓組成，周長約為1200米，存世已達1700多年，是土著名歷史文化遺跡與旅游景點。赫梯文明時期，該城堡為前線觀察哨點；公元2～3世紀，它被羅馬帝國擴建為主城堡；公元12～13世紀，埃宥比王朝與奧斯曼帝國又對其進行了較大規模擴建，使其形成如今的恢弘之勢，并成為土耳其堡壘的建筑典范之一。加濟安泰普城堡在現代土耳其獨立戰爭中也曾發揮重大作用。1919年，當地居民曾在城堡附近自發組織對英國、法國等協約國入侵行為的英勇抵抗。因此，1921年2月8日，土耳其大國民議會決定將“Gazi”（土耳其語中意為“戰士”）這一前綴冠在“Antep”（安泰普）之前，以示對這座城市光榮歷史的認可。當地旅游部門人員表示，加濟安泰普古堡對當地歷史，特別是對土耳其共和國史至關重要。

當前，土耳其已將加濟安泰普古堡的地下水結構申遺報告提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但尚未獲批。該古堡在奧斯曼帝國時期是重要的城鎮供水系統，由地下供水道和城堡組成。古堡在這一時期也是城市生活的一個重要聚集場所，休閑、手工或宗教活動經常在其附近開展。

絲路之城：阿勒頗古城

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及其北部城市阿勒頗幾乎擁有同樣悠久的歷史和文化積淀，但后者在非專業領域的知名度遠不如前者。阿勒頗古城位于敘利亞西北部的阿勒頗盆地中央，坐落在“新月形地帶”北部，距離大馬士革以北350公里，也被認為是絲綢之路的最西端。作為敘利亞的第二大城市，阿勒頗早在4000多年前就已成為該地區重要的商業中心。因為處于連接南歐、南亞次大陸、北非及阿拉伯半島幾條商道的交匯處，自古希臘、古羅馬時期起，阿勒頗便成為各種文明的戰略要地和交通中心。阿勒頗的古城堡也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大的城堡之一，建于13世紀，站在上面可以俯瞰阿勒頗古城。古城堡內保存著各時期的文明遺跡，是研究敘利亞歷史變遷的珍貴寶庫。

1986年，阿勒頗古城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評價認為阿勒頗古城能反映其歷代居住者文化的豐富性和多樣性：赫梯人、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人和阿尤布人的文化元素遺跡都被納入到現存的巨大城堡中，其各式各樣功能各異的建筑，也反映了這個曾經極其富裕的城市在社會、文化與經濟方面的成就。

敘利亞阿勒頗古城遺跡局部。

文化景觀：北部古村落群遺址

北部古村落群遺址位于敘西北部的一個巨大石灰巖丘陵中，由坐落在八座公園內的40多個村莊組成。這些村莊建成于公元1～7世紀，廢棄于公元8～10世紀，但其村落景觀保存完好，民居、寺廟、教堂、蓄水池、澡堂等建筑遺存依然可見。其中一些遺跡證明水利技術、防護墻及古羅馬農業規劃手段在這里得到應用，充分展示了當地居民的農業生產技術。村落文化景觀遺存對展現古羅馬帝國時期的非基督教時代向拜占庭基督教時代的轉變具有重要價值。

2011年，敘利亞北部古村落群遺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評價認為敘利亞北部的古村落及其遺跡景觀具有以下三點價值：為公元1～7世紀在中海拔石灰巖山區的地中海氣候背景下，在中東地區發展起來的農村文明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提供了特殊見證；為該時期村落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典型案例；為古典時代末期和拜占庭帝國時期的農村房屋建筑、平民和宗教社區建筑提供了特殊見證。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遺產委員會認為，提名認定的文化或自然遺產必須具有“突出的普世價值”，才能被確認為是人類罕見的、無法替代的財富。自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誕生以來，世界遺產的價值取向和保護觀念不斷與時俱進，越來越密切地與可持續發展結合在一起，強調對當代世界發展與當代生活的意義。

世界遺產固然是全人類的共同財富，然而，對具體民族而言，其更是本族文化的重要載體，承載著當地民眾的精神寄托。以2023年2月發生的土敘大地震為例，救災初期的核心毋庸置疑是拯救生命，其后則應是基礎設施與生活方式的重建，而災后文化遺產修復有助于對災區民眾進行精神重建，這是鼓勵災區民眾自強不息、構建內生力量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基于世界文化遺產“人類共同財富”和“國民精神符號”的特征，可在國際社會逐漸形成“拯救生命—重建生活—重樹精神”的救災模式，將文化遺產保護與管理凝聚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