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晉壽
我很希望有人寫出一部引洮工程的長篇小說,因為《引洮記事》只是真人真事的記錄,其中還有眾多令人厭煩的數字,藝術色彩不濃,閱讀起來乏味。如果是小說,那就不同了,會更生動、更精彩,更有效地反映這一重大水利工程,給讀者提供一份文學大餐。毫無疑問,讀者肯定喜歡讀藝術性強的作品,喜歡生動曲折的故事,鮮活的人物,優美的語言,以此來感受、體會和領悟引洮中發生的人和事,獲得美的熏陶與享受。
我甚至設想過這部小說該如何去寫,只有這樣或那樣才能打動讀者。無奈,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和精力,只有美好的設想,也只是想想而已。所以,我一直期待一部描寫引洮小說的誕生。引洮是解決甘肅中部地區群眾用水的一件大事,它的影響是長期的,深遠的,巨大的。大事件本身就具有時代性和歷史性。引洮幾乎濃縮了新中國成立后定西及周邊地區發展的歷程,把這樣一項宏大的工程用小說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其價值是不言而喻的。
這項工程涉及的人很多,時間跨度又很長,第一次引洮失敗了,第二次成功了,如何去表現它們?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系?如何處理這種關系?都是難題。第一次引洮失敗是由于當時不具備建設大工程的條件,資金、技術、人員都不具備,一句話,國力難以支撐,可是群眾的愿望又十分強烈,所以上馬了,失敗了。但是我們可以有遺憾的過去,卻不能沒有美好的未來。第二次引洮不存在技術、資金和人員問題,因為國家實力增強了。新中國的發展為引洮奠定了基礎,積累了雄厚的資金,技術達到了相當先進的水平,而中部干旱地區群眾對引洮的愿望更加強烈了,所以引洮再度上馬,經過艱苦卓絕的奮斗,建成了,通水了,為隴中發展注入了活力。真是感天動地的大事件。
一片片渴望浸潤的土地上流淌著潺潺的水聲,一個個渴望沐浴的心靈蕩漾著粼粼碧波,一聲聲蛙鳴在雪白的浪花上綻放,一穗穗麥子在晶瑩的露珠中搖曳。引洮流淌的不僅僅是清澈的洮河水,還有閃閃發亮的希望。四百多萬人喝上了甘甜的洮河水,他們在品嘗香甜乳汁的時候,自然會想起那些建設者,思念他們,感恩他們,想象他們是什么樣子,是如何克服一個個困難的,十幾公里的隧洞是如何打通的?一百三十三米高的大壩是如何筑起的?他們是什么人?為何有那么大的能耐?《云陽之舞》會給讀者一個滿意的答復。
有不屈不撓的建設者,就有秉燭夜戰的書寫者。因為真正的作家是時代的歌手,是人民群眾和故土的歌手。夏志雄就是這樣一位引洮的代言人。生活在隴中的人,都知道水的珍貴,缺水是刻在骨頭里的記憶。他小時候就聽過老一輩人唱的夯歌,了解到引洮建設工地上打夯的情況。更神奇的是1958年那次引洮,他的小腳母親被派往工地,住在地窩子里,成為一名引洮人。這其實就是作者創作這部長篇小說的源頭,流淌在心頭的血脈是促使作者拿起筆的內在力量。
引洮是大題材,也是大難題,如何去創作,是一個未知數。成千上萬的建設者,無數動人的故事,切入點在哪里?主角是誰?都沒有現成的,人物、情節、故事都會讓作者舉步維艱。好在《云陽之舞》的作者生活在隴中,很多人物和事件就在身邊,有切身體會,所以他在創作中就顯得從容。尤其是選擇了一個大學畢業生作為主角,就更順手,因為作者有這方面的經驗。這就從根本上度過了創作最初的難關,為后面的書寫做好了鋪墊。
那么這部小說講述了怎樣的故事呢?
有一出生在隴中農村的孩子叫林東平,經過苦讀,考上名牌大學。在學校遇見了大學同學林西平,很巧,他爺爺是林東平失散的二爺。老兄弟倆在六十年前四月八打云陽板祈雨的時候被亂兵沖散。林東平爺爺的大兒子和小兒子,也就是林東平的伯父和叔父在1958年去引洮時沒了。林東平假期開展社會調查來到岷縣看引洮遺址,發現民工住過的窯洞比比皆是。這些遺跡仿佛訴說著一段勞動熱情和隴中人對水的渴望。清晰可辨的地窩子,印證了艱苦的勞動條件和一段悲壯的歷史,深深觸動了他的心靈。
水利工程院校著名教授秦剛認為西線“引江濟河”是解決黃河斷流的最佳選項,我國水資源總體和局部都存在不平衡的問題,技術水平難以滿足水利建設需求,可以引進外國技術。秦教授的報告,字字敲擊著林東平的心坎。秦教授帶領大學生到陜北黃土高原上實踐,深入秦嶺腹地考察。他告訴學生,在黃土高原搞工程難度很大,全是濕陷性黃土,還會遇上活動性斷裂區域;而秦嶺北緣有好多斷裂帶,只有一邊鉆一邊用鋼梁焊,一邊用混凝土澆灌。在全國各地學習考察,林東平發現最缺水的就是西北黃土高原,就是隴中之地,如果有水,隴中也會變成塞上江南,綠樹成蔭,池塘魚躍,稻花飄香,一片片翠綠給黃土高原帶來勃勃生機。為此,林東平苦苦思考著如何讓黃土高原人吃上優質的水,如何把洮河水引向隴中大地。
秦剛帶著林東平和專家們一塊兒核查引洮線路。專家團隊看了九甸峽建水庫的位置,審核了豹子嶺線路;核查了溝連溝、長溝斜溝相交,洞連洞、暗洞跌出的老虎嘴線路;核查了引洮最后一段線路野豬坡。經過慎密設計,把迂回的一段進行了取直修正,使工程線路縮短了七八里。
在陣陣禮炮聲中,引洮建設開始了。林東平研究生畢業到西安水利工程隊工作后,參加承建豹子嶺隧洞。老虎嘴隧洞處在北秦嶺斷層上,遇上飽水疏松巖石,是世界難題,博士畢業的林西平一直參加老虎嘴隧洞建設,他和導師及國內專家共同分析探討后,采用冷凍法凍結流沙取得成功。野狐崖隧洞遇上暗河,根據林東平導師的建議,采用“邊排邊堵”的方法獲得成功。野豬坡隧洞遇上嚴重塌方,采用邊固定邊鉆的施工法,打通了隧洞。三個主要隧洞完成,引洮一期順利竣工。引洮二期難度不減,有兩支工程隊由于技術原因先后退出工地,林東平的大學同學柳六寶所在的山東工程隊中標續建華家嶺隧洞,在西藏和南海工作過的頂級專家林西平得到消息后,遠程支持林東平并聯系東北的專家前來援助,引洮二期終于勝利竣工。
引洮水通到了隴中。林東平的故鄉云陽有了水。林東平帶領數百群眾,分成五組,穿著綠、紅、白、黑、黃色衣服,排成五行八卦陣,打云陽板,把隴中兒女對水的追求演繹到高潮。當一曲曲引洮花兒響遍隴原的時候,小說落下了帷幕。最后,林東平把祖傳的一對云陽板和云陽圖捐給云陽縣博物館。
從作者敘述的這個故事中,讀者了解到引洮的歷史發展、技術難度、耗費的人力和物力,在全國專家團隊和工程團隊的努力下解決了一個個世界性難題,贏得工程的勝利,實現了隴中幾代人的引洮夢。小說反映了在黨的領導下,隴中建設取得的豐碩成果,謳歌了新時代,謳歌了幾代水利工程人為解決隴中數百萬人的吃水而做出的不懈努力。
小說以刻畫塑造人物形象為主。如何看待這部小說的主人公林東平呢?從上述故事中可以看到林東平是一個純樸的農村孩子,周末到五十多里外的家里背干糧拿炒面上學,最終考上大學。他有缺水的深刻體驗,苦苦思考著如何讓黃土高原人吃上優質的水,甚至夢中出現大旱:窖干了、泉干了,地卷了、山焦了,自己變成了一只麻雀撲向水桶,變成紅嘴烏鴉撲向拉水車。他高考時選擇專業就是立志參加解決故鄉吃水問題。在大學里林東平絲毫不敢懈怠,刻苦學習,競選班干部,當班長,愛打籃球,是一個積極上進的時代青年。他從秦教授的諄諄教導中感到了作為水利工程人的責任和自豪感。他重親情重友情。國慶節回家,下火車后步行五十里,用節約的錢買點心、冰糖,給八十歲的爺爺買了水煙絲,走到大莊把冰糖分給了鄉親。在他的努力下,失散數十年的爺爺與其弟在云陽見面了。他從爺爺那里繼承了云陽絕技,深情地祭奠引洮英雄。他崇尚科學技術,虛心學習,孜孜以求。他勇于實踐,跟隨導師秦教授到陜北黃土高原、秦嶺腹地、長江沿岸考察,學到了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他跟隨秦教授核查引洮線路,不辭辛苦,老虎嘴遭遇暴雨襲擊,危急時刻,他挺身而出,將遇險的秦教授救起。林東平所在的水利工程隊,中標修建豹子嶺隧洞,他親自參加并完成了引洮工程建設。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愛祖國、愛家鄉、愛人民、愛科學、懂技術、樂于奉獻的新時代青年,讓讀者看到了一個優秀科技人才的形象,看到祖國美好的未來和希望,極大地鼓舞人們建設美好家園的勇氣和信心。
在人物塑造上,作者有清醒的認識,處理得很好,那就是把人物放在引洮建設的關鍵環節中去錘煉,在不斷學習中求進步,在實踐中成長,在思考中成熟。第二次引洮之所以成功,是工程建設中采用了先進的科學技術。進度快是因為采用機械化施工,安全生產是因為設備有保障,攻克難關是因為先進科學技術的應用。先進的施工技術在引洮建設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1958年引洮采用的是人海戰術,所以失敗了。第二次引洮成功了,因為采用了先進的科學技術。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在引洮中得到驗證。引洮的勝利是科學技術的勝利,是改革開放的勝利,是青年一代茁壯成長的勝利,是國家實力強大的勝利,不能簡單地視為艱苦奮斗的成果。沒有艱苦奮斗是不行的,沒有先進的設備和技術更是不行的。所以作者塑造的主要角色不是肩扛鐵鍬的民工,而是掌握了科學技術的研究生、博士。不錯,林東平是農民的兒子,卻是擺脫了科技文化缺失的新生代。他身上有兩種可貴的品質:依然保持純樸和勤勞善良的農民本色,具有現代化建設所需要的科學技術。
在藝術手法上,有兩點是很成功的。作者在作品中安排了三條線:求雨儀式的云陽舞,高層領導人的關注,大學教授、學生和建設者。其中第二條是暗線,第三條是小說的主線。這樣一來小說的脈絡就清晰了,以此來組織材料、敘述故事就順理成章了。
故事以云陽板為線索,把錯綜復雜的歷史和現實事件理順了,把四散凌亂的人物關系交代清楚了。如果沒有這條線索,故事和人物就會陷入混亂狀態。正因為有這條線索,數十年前的故事,生活在不同年代的人,失散的親人,教授與農民,專家與民工,領導與群眾,夢想與現實有機地聯系在一起。云陽板在全書中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作者緊緊抓住這條線進行創作,讀者也能順著這條線順藤摸瓜。
作者把洮河人格化,戲劇化。他設計一對新人在工地喜結連理,追求生活的浪漫情調。把民俗引入小說,讓花兒裝點人物故事,增加時代氣息,增添了生活的色彩,深化了小說主題。為追求其可讀性,作者用了一定的文字表現了隴中的地域特色和風土民情,增強了小說的真實性、可感性。作者還采用魔幻筆法透視,表現了黃土地千年的焦渴,客觀審視了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建設條件,增添了人情味,增加了小說的厚重感。
總起來看,作者用心血書寫并滋潤了一部讀者渴望的作品。故事的背景恰如其分。作者把引洮放在國家建設的大背景下,描寫了水利人的愛國情懷,是他們見證了共和國水利建設的發展,并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作者用優美濃郁的筆觸,抒寫祖國的山河之美、故鄉之麗、民風之純,表現青年一代寬闊的胸襟。小說的基調是昂揚向上的,給讀者提供的不僅是引洮建設過程中的人和事,更多的是心靈的洗禮,精神的熏陶與激勵。小說既是隴中人的心聲,也是作者的心聲,反映出作者對故鄉這塊黃土地的熱愛,對生活在這里的群眾堅韌精神的贊美、弘揚與傳承。
小說的矛盾沖突還可以更尖銳一些。沒有矛盾沖突就沒有小說,沒有矛盾沖突人物性格就難以形成與展示,所以矛盾沖突在小說創作中是極其重要的。作者筆下的人物溫文爾雅,彼此間的關系非常協調,這固然與時代特征有密切聯系,但與創作手法不無瓜葛。矛盾沖突平淡,也就使人物及故事趨于平淡。另外,現場描寫更多一些為好,以增強故事的生動性和現實感。拿我們現在流行的話說,就是“線上”描寫多,“線下”描寫少。語言也可以更豐富多彩些。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不管寫什么內容,塑造哪類人物,最終要落實到語言文字上,準確、生動和優美的語言不僅能更好地完成抒寫任務,也能有效激活讀者的閱讀興趣。隴中地區本身的語言是極其豐富的,也是絢麗多姿的,這些能夠為作品增色的東西,如果用好了,更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一部長篇小說,內容繁多。涉及的人和事很多,要求方方面面都做到完美是不現實的,就整體來看,這部小說已經很好了。作者為引洮這項大工程樹碑立傳,唱響了一曲清越的凱歌,我感到很高興。如同農民懷抱谷穗,無論曾經多么艱辛,流了多少汗水,但豐收帶給他們的喜悅是無限的,超越了一切坎坷泥濘,治愈了一切憂愁和傷痛,為最后的勝利歡欣鼓舞。
作者說得好:“我們這一代人再不記錄,這段歷史對后來人就成了欠缺,或許真成傳說了,因此,責任促使我下定決心來動筆。”如今作者的心愿已經圓滿完成,難道我們不該給他點掌聲嗎?
責任編輯 閻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