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當了色情視頻的主角

劉亞 潘穎佼

賓館里面的情侶主題房，看似正常工作的空調機里卻藏著“第三只眼”……

近日，經浙江省湖州市吳興區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對一起“酒店偷拍案”作出判決：被告人林小軍等7人分別因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獲刑，其中獲刑最高者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2022年1月的一天，湖州市吳興區的小張在瀏覽色情網站時，無意中發現一段“色情視頻”的主角竟是自己。想起不久前的周六，自己和女友入住某酒店浪漫了一晚，小張意識到酒店有人偷拍，于是立即報了警。

根據舉報線索，公安機關在小張入住的酒店房間空調出風口位置發現了隱藏的偷拍設備——一個被拆了外殼并被簡易改裝取電方式的攝像頭。正常的出風口是不放紗布的，但是這里面卻裝有一層黑色紗布罩，紗布拆下來后，才發現出風口的位置用膠布和鐵絲固定著一個攝像頭。

通過初步偵查，公安機關鎖定了此前入住的旅客林小軍，一起偷拍案件浮出水面。

原來，林小軍本和老鄉高文均、黃成東在浙江嘉興的一個酒吧工作。2021年6月，酒吧倒閉，三人失業沒了收入，就想各種“歪路子”賺錢。

林小軍是在刷抖音時發現了一些偷拍酒店房間的視頻，覺得這可能是條生財之道，于是就在QQ里搜索酒店“偷拍”字眼。在一個偷拍QQ群里，林小軍認識了一個專門做這方面生意的人，對方問他愿不愿意去酒店里面裝攝像頭，并把偷拍到的黃色視頻賣給自己。對方會根據視頻的質量定價。

按照對方的指點，林小軍先購買了幾個監控攝像頭，再把攝像頭外殼拆掉，在某酒店主題房開了一間房后，找到空調的火線和地線把監控攝像頭的充電線接進去，通電之后攝像頭就能運轉了。

黃成東、朱志強經常和林小軍在一起玩，看到林小軍總在擺弄攝像頭，便問他在做什么，林小軍如實告之。于是，三人一拍即合，一起干起了酒店偷拍的勾當。

從2021年6月開始，三人開始在湖州等地的酒店安裝攝像頭。一般是黃成東和朱志強先去開房間，然后林小軍再帶著安裝攝像頭的東西過去。如果空調位置好，林小軍自己就能安裝好。如果酒店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比較高，其他兩人就會幫忙遞工具扶椅子。安裝好監控攝像頭后，林小軍就會在手機里面下一個攝像頭的App，之后就能實現即時監控和下載視頻了。三人對下載的色情視頻，挑選出質量比較好的賣給上家，由于林小軍一般都是找情侶大床房安裝監控攝像頭，所以“出片率”比較高，一個攝像頭一周左右能出四到五個“片子”，一部片子可以賣到200元左右。直到2021年9月，朱志強認為這種做法賺的錢不夠多，就退出不再做了。

一開始，三人只是在嘉興附近的酒店里面安裝監控攝像頭，后來就靠著賣黃色視頻賺的錢和平時的一些其他的收入，林小軍貸款買了一輛二手汽車。有了這輛車，三人就開始往嘉興以外的城市去安裝監控攝像頭。林小軍還陸陸續續找了一些人幫忙。

2021年10月底，林小軍的老鄉黃成華從廣東深圳來找林小軍。了解到林小軍做這件事發了財后，也加入了這個隊伍，開始開著汽車在杭州、紹興、湖州等地安裝監控攝像頭。2021年12月11日左右，林小軍決定回貴州過年，就跟黃成東、高文均一起開車回去，一路上就順帶著在住宿酒店安裝了攝像頭。

從最開始到案發，幾人一共安裝了12個監控攝像頭，林小軍共制作了100多部視頻。僅色情片段，一共賺了10萬元左右。

順藤摸瓜挖出“密拍圈”產業鏈

接到線索后，吳興區檢察院提前介入該案，檢察官發現，林小軍等行為人除非法使用拍攝設備偷拍他人私密行為以外，還涉嫌以牟利為目的販賣偷拍視頻，且該行為應該不止一次。為精準指控犯罪，該院積極引導偵查機關及時調取住宿記錄、細致比對高頻可疑賬目流水等……最終查實以林小軍為首的團伙在浙江、貴州兩省多個市區的酒店安裝了10余個攝像頭，這些酒店大多是中檔的情趣酒店、主題酒店。林小軍在手機上遠程操控攝像頭，將偷拍視頻剪輯后上傳至網絡，通過QQ群、網絡云盤等形式販賣獲利，時長一小時的視頻可以賣到200元至上千元不等。林小軍還將攝像頭權限分享給他人，以會員制形式收取費用。

2022年4月18日，公安機關將林小軍及幫助其在本地酒店安裝攝像頭、開房和提供收款賬戶的吳志成、羅大貴移送吳興區檢察院審查起訴。結合案情，承辦檢察官認為，從“安裝設備―制作視頻―召集販賣―中間代理―收贓轉賬”整個“密拍圈”產業鏈出發，一定還有其他“漏網之魚”。

隨后，檢察官通過手機電子勘查，注意到兩個高頻可疑交易的賬戶，并以此為關鍵突破口反復核對賬單、突破在案人員口供、比對身份信息，最終鎖定中間代理韓得法及提供賬戶的朱志強，并成功督促公安機關抓捕二人到案。同時追訴到案的還有幫助安裝攝像頭、開房和提供收款賬戶的江會利、田小良。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中間代理韓得法是名殘疾人。2008年時，韓得法因為車禍導致高位截癱，當時沒有找到肇事司機，醫藥費只能自理，所以家里貧窮。于是，韓得法打算在網上找個兼職做，就加了很多的QQ群，其中有一個群里說“買賣精品攝像頭賬號可以賺錢”。韓得法就進群里去看了看，發現所謂的精品攝像頭就是在酒店房間里安裝監控攝像頭，用來拍攝入住旅客的色情視頻。在群里，韓得法認識了手里掌握監控視頻的上家，上家說如果能幫他找客戶，會支付中間費，想賺錢的韓得法同意了。

韓得法一方面在QQ上面加了很多酒店偷拍之類的黃色群，通過發廣告、發消息的方式找客戶，“懂的人都懂，告訴別人賬號里‘有貨’了，別人就會來買”。另一方面，韓得法還向上家購買了幾個攝像頭賬號，并將子賬號和密碼賣給客戶，這個子賬號進去不僅可以看到云存儲里面的黃色視頻，還可以看這個賬號里面攝像頭7天前的回看視頻和后面這個月的實時視頻。但是因為沒有人有時間一直盯著6個監控攝像頭看，客戶主要還是購買云儲存里面的黃色視頻。

一個賬號就是一個“坑位”。許多品牌攝像頭的子賬號都有個數限制，“坑位”有限。從2021年5月到2022年1月，上家對韓得法一個賬號收取200元，韓得法再以高一些的價格去賣，但是客戶也會討價還價，所以最后的價格不固定，200元至500元都是正常價位。其間，韓得法通過轉賣平臺子賬號登錄權限等方式販賣淫穢視頻，從中獲利人民幣6萬余元。

案件中還有一名犯罪嫌疑人張琳琳，與林小軍是男女朋友關系。在跟林小軍在一起的時候，張琳琳發現他經常觀看黃色的視頻，特別是酒店偷拍的視頻。林小軍告訴她，自己現在沒有工作，就是靠賣黃色視頻賺錢。張琳琳雖不贊成，但也一直幫助其收款。

2021年7月，林小軍告訴張琳琳說，他的微信、支付寶收款限額了，收不了那些買賣黃色視頻的錢，就讓張琳琳用自己的微信、支付寶幫他收錢，收了錢之后再轉給林小軍。

經吳興區檢察院審查認定，2021年4月至2022年1月，犯罪嫌疑人林小軍先后伙同犯罪嫌疑人黃成東、朱志強、黃成華、高文均等人，經事先預謀，采用在賓館、酒店房間內安裝監控設備的手段，偷拍淫穢視頻，銷售牟利。犯罪嫌疑人林小軍負責對偷拍的淫穢視頻進行加工、銷售，犯罪嫌疑人黃成東、朱志強、黃成華、高文均負責開房、提供收款賬戶等。其中，犯罪嫌疑人林小軍參加期間販賣淫穢視頻獲利數額共計人民幣29萬余元，犯罪嫌疑人黃成東參加期間販賣淫穢視頻獲利數額共計人民幣27萬余元，犯罪嫌疑人黃成華參加期間販賣淫穢視頻獲利數額共計人民幣10萬余元，犯罪嫌疑人高文均參加期間販賣淫穢視頻獲利數額共計人民幣7.9萬余元，犯罪嫌疑人朱志強參加期間販賣淫穢視頻獲利數額共計人民幣7.9萬余元。

通過細致審查，吳興區檢察院認為，本案中，犯罪嫌疑人林小軍、黃成東、朱志強、黃成華、高文均等人安裝的攝像頭用于偷拍視頻，其本身的目的不是為了竊聽、竊照犯罪，是為了制作、銷售淫穢物品牟利，是手段和目的的行為，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的量刑也高于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罪。故本案中涉嫌的罪名是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

因此，吳興區檢察院認定偷拍視頻具有淫穢性，符合刑法對“淫穢物品”的界定，而秘密安裝攝像頭拍攝并進行后期加工的行為，屬于制作淫穢物品。另外，2021年10月至2022年1月，張琳琳明知林小軍等人從事販賣淫穢視頻牟取非法利益，仍為其提供賬戶用于收取販賣淫穢視頻所得共計人民幣3.6萬余元，并協助轉賬給犯罪嫌疑人林小軍，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吳興區檢察院于2022年9月2日對林小軍等7人分別以涉嫌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提起公訴，精準指控所有涉案人員非法獲利情況，其中林小軍、吳志成獲利數額高達29萬余元，屬于“情節特別嚴重”，特別是林小軍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同時，檢察官通過釋法說理及退贓教育，促使被告人認罪認罰。2023年2月26日，經審理，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檢察院的建議被全部采納。法院依法以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林小軍有期徒刑十年。張琳琳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

“在旅館類場所‘偷拍’這一灰色產業治理不好，公眾就無法獲得安全感。”吳興區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譚婷說，如今酒店、民宿發生偷拍的情況并不少見，常常讓公眾有“立于危墻之下”的感受。這些犯罪分子選擇安裝攝像頭的地方往往十分隱蔽，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從犯罪角度來看，利用攝像頭偷拍、偷攝，侵犯個人隱私，可能涉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罪，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敲詐勒索罪等多個罪名。”譚婷說。實踐中，對利用攝像頭偷拍、偷攝，如果能夠識別出特定自然人的，有的按照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定罪處罰；不能識別的，或者不區分能否識別，按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罪定罪處罰；控制他人攝像頭偷拍、偷攝的，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定罪處罰。對偷拍、偷攝后，在網絡上販賣的，按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定罪處罰；對利用偷拍、偷攝的視頻向被害人勒索錢財的，按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另外，通過非法途徑購買觀看他人隱私的行為也屬違法。

為有效打擊震懾這類犯罪，促進解決相關治理問題，吳興區檢察院通過調研、走訪發現，多數酒店、賓館類經營者普遍存在責任意識不強、安全防范水平不高等問題；與此同時，相關主管部門也存在監督履職不到位、缺少查巡指導、監督整改等問題，讓犯罪分子有機可乘。

2023年初，吳興區檢察院結合案件和調查反饋情況向主管部門制發檢察建議，督促主管部門對轄區重點場所加強監管，提高從業者自查能力，堵住旅館類行業隱私安全保護漏洞。

相關主管部門收到檢察建議后，從加強旅館業主、從業人員管理培訓，常態化開展暗訪督導檢查，對被處罰前科賓館重點檢測等方面逐項落實整改措施，并發動全面排查轄區酒店、網約房等重點場所，同時嚴格針孔攝像頭購銷門檻檢查，加大倒查整治力度，打響“打擊偷拍偷窺專項會戰”。截至目前，專項會戰已取得階段性成效。（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