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

1918年12月30日,尤金出生于美國堪薩斯州。父親是成功的糧食商人,家境殷實,小尤金14歲就擁有了自己的照相機。天有不測風云,18歲那年,堪薩斯州大旱,父親生意破產,舉槍自盡。而雪上加霜的是當地報紙對此事的報道與事實大相徑庭。這件事讓尤金立志成為一名報道真相的攝影記者,也形成了且貫穿他一生的兩個信條:對大眾的悲憫之心和對媒體保持警惕。他一生的輝煌與顛沛,也就此埋下了濃重的伏筆。

尤金攝影生涯的起點比較高。1936年,尤金獲得一筆特殊的攝影獎學金,進入鹿特丹大學學習。大學沒有畢業就進入《新聞周刊》工作,但當時媒體都使用大型照相機以確保畫面精美,尤金卻堅持使用當時剛剛問世的6×6小型照相機,因為小相機有更大的探索自由,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很快離職。他不滿足于那種“景深極大,感情深度不足”的作品,寧肯失業也要進行“自由攝影”。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發,尤金申請加入愛德華·史泰欽領導的美國海軍攝影隊,因身體不合格未錄取。后來他終于找到機會,作為一家出版社的戰地特派記者報道戰爭,《生活》雜志也伸出橄欖枝。1944年5月,尤金作為《生活》雜志委派的記者前往太平洋戰區。他著名的攝影作品《塞班島戰役》就是這一時期的作品。他用照相機報道了殘酷的戰爭,自己也在戰爭中一次又一次地負傷,終于因傷勢嚴重而返回紐約治療。
兩年后,他重新拿起照相機拍下了他另外一幅經典作品《天堂花園漫步》。這幅照片在史泰欽主辦的《人類一家》展覽會上展出,成為世界知名之作。

1948年,《生活》周刊委托尤金·史密斯拍攝全科醫生報道,這次拍攝的也就是后來尤金的知名作品之一——《鄉村醫生》系列。尤金與切里尼亞醫生共度23天,他們同吃同住,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拍攝了兩千多張底片。在那個電視還沒有普及、互聯網還不存在的時代,《生活》這樣的雜志對于人們獲得信息來說非常重要,所以《鄉村醫生》系列反響是重大的。
雖然攝影僅是一種微小的聲音,但有時一張照片,或者一組照片,可以引發人們的感知,激活人們的力量。這篇專題報道的目的是吸引醫學院的年輕學生去成為一個全科醫生,因為很多醫學院的學生畢業后都去了大城市選擇收入比較豐厚的工作,很少有人會選擇去鄉村做全科醫生。


而尤金關于鄉村醫生的專題報道,為人們提供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個人視角,讓人們可以更加深入了解全科醫生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通過尤金的攝影圖片,人們可以了解到鄉村醫生忙碌的行程表,了解到農村醫療設施的匱乏。
《鄉村醫生》這樣的攝影報道也恰恰印證了尤金·史密斯倡導的“攝影文章”的風格,也就是類似我們稱作“專題攝影”的形式,這使他的攝影作品具有更豐富、充實的內容和深刻的人物思想風貌。例如除了《鄉村醫生》外,還有《助產士》《西班牙村落》《三K黨》《無菌生活研究》等等,都深刻地刻畫了人物和事件,從而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這些照片為引人回味的照片故事樹立了新的標桿。它們用有力、清晰而不失美好的方式展現了諸如同情、榮耀、日常工作、出生和死亡等等人類必然經歷的人生過程和情感。
尤金·史密斯的性格是矛盾的,甚至有些“偏執”,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才有這樣偉大的成就,但這對于處理人際關系是致命的。為《生活》雜志拍攝的十來年,在成功的背后,則是尤金和《生活》編輯團隊之間的一地雞毛。隨著雙方矛盾的一次次爆發,1954年底,尤金辭去了那里的工作。但是上天還給他提供了新的機會——1955年,久負盛名的瑪格南圖片社找上了他。
當時,圖片編輯斯蒂芬·勞倫特準備出版一本關于匹茲堡發展史的書,以紀念匹茲堡建市200年和鋼鐵工業的復蘇。勞倫特希望尤金能為這本書拍攝匹茲堡插圖,報酬為1200美元,預付500美元。他認為這件工作只需一兩周就可以完成,圖片社的其他人也持相同看法。誰也沒有預見,尤金固執地把這個平常的拍攝專題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城市研究。尤金搬到了匹茲堡,在公寓里設立了暗室,雇傭了助理和導游。他用了三年時間一共拍攝了1萬多張底片。勞倫特的書最終于1964年面世,史密斯的照片有64張入選。


從攝影角度看,“匹茲堡”項目無疑是成功的。尤金開創了一條道路,用圖片研究一個城市的方方面面。匹茲堡的攝影作品系統記錄了城市的樣貌和市民生活的各個細節,將圖片記錄現實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直到今天,“匹茲堡”項目仍然是攝影史上的一座豐碑和寶藏。 但是對于瑪格南,這個項目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天坑”。三年間,圖片社不得不取消尤金的各項工作,還要不停為他追加費用。更糟糕的是,尤金因為這個項目不僅花費了無數金錢,他還窮困潦倒,破產、離婚、官司纏身、健康惡化??瓷先?,尤金·史密斯的境遇糟透了,甚至要徹底“完了”。
1971年,尤金續娶日籍太太艾琳,這對新婚夫婦到日本度蜜月時,發現了驚人的一幕。 在熊本縣一個叫作水俁的地方,正在流行一種怪病,許多患者口齒不清、手腳發抖、神經異常,直至最終死去。這些人的病原是工業污染造成的汞(水銀)中毒,但當地政府和財閥拒絕承認污染,也不采取任何治理措施。尤金看到幾千名漁民求告無門,觸發了人性的思考,他拿起相機,記錄這里的一切,只有引起世界輿論的關注,才有可能向政府施壓。
在水俁,尤金的意志力達到了頂峰。不僅是在個人的歷史上,就是在整個攝影史上,都沒有這樣的案例:沒有委托方、沒有贊助人、沒有任何資金來源,能憑借的力量只有自己,而且這還是一場“生死的較量”。
在水俁的拍攝,不僅生活貧困而且環境艱苦。尤金和妻子在當地住了三年,每周的生活費不超過50美元,吃自己種的蔬菜。當他在化工廠外拍攝示威的漁民時,7名工廠雇傭的打手兇狠地攻擊了他,他的眼睛幾乎被打瞎。村民們看到這個陌生人為自己拼命,他們不再旁觀。



他們把自己的家人放在了尤金的鏡頭之下,希望能夠幫助他收集證據,希望全世界看清日本財團的真面目。照片一經流出,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日本受到了譴責,同時也認識到在發展經濟的同時不應該以人民的健康和生命為代價。2004年,這里的受害者終于拿到了日本政府給予的賠償。
但尤金的生活,并沒有好轉。結束了水俁的拍攝之后,尤金回到紐約,繼續被主流媒體放逐。1978年10月5日早上7點多,他走到空無一人的街上,不小心摔倒,因腦溢血去世。
尤金去世后,美國攝影界和媒體界終于“原諒”了這位擰巴了一生而又偉大的攝影師。1979年,美國尤金·史密斯基金會秉持“對攝影的激情、對生命的關懷、對社會的探究”原則,面向全球紀實攝影者設立了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2013年,包括中國在內的74個締約國就限制汞排放的問題達成一致,而為了紀念水俁事件的重要意義,文件文本被命名為《關于汞的水俁公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