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千千結，兩親家聯袂“愛的守護”

歐陽峰

因愛女跳樓身亡，趙衛豐、姚紅夫婦遷怒親家夫婦，執意從親家身邊帶走了年幼的外孫女。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兩家人開始反思……

愛女喪命，老夫婦悲憤難平

2020年5月17日，正在公司接待客戶的趙衛豐接到警方電話后臉色煞白，立刻聯系妻子姚紅直奔江蘇南京。在動車上，趙衛豐婉轉告知女兒趙婧的噩耗，姚紅暈了過去……

趙衛豐和姚紅的愛女叫趙婧，2015年大學畢業入職江蘇省某電商企業。2017年除夕，趙婧回家探親，帶來了年長8歲的男友朱平。朱平外表帥氣，在南京市珠江路經營電子產品門店。趙衛豐對朱平的第一印象不佳，他和姚紅以年齡不合適為由進行勸阻，趙婧不以為然。

過了春節，趙衛豐托在南京工作的表弟調查摸底，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朱平曾有過婚史。女兒聽說此事后驚訝不已，沒想到過幾天竟在電話里對父親說：“朱平解釋過了，他是擔心失去我，才隱瞞了婚史。”她還告訴父親，朱平準備在他個人的房產證上加名，足以證明他是真心愛她的。趙衛豐發火了：“你如果嫁給他，就不要回南昌了！”趙婧倔強地說：“不回就不回！”

很快，趙衛豐夫婦在女兒的微信朋友圈看到她曬出了結婚證。1個月后，趙婧告訴父母，她已經懷孕了，想請二老到南京參加婚禮。朱平開車到南昌接岳父母。趙衛豐將他拒之門外。

2017年11月25日，趙婧生下女兒瑩瑩。姚紅很想去看看女兒和外孫女，趙衛豐說：“先斬后奏肯定是朱平耍的心眼，我們怎么養出這樣沒腦子的女兒！”姚紅于是打消了念頭。夫妻倆微信轉賬1萬元，沒有說一句話。此后每年外孫女過生日，他們便增加1千元轉賬，表達對瑩瑩的祝福。他們幾乎每天翻看女兒的朋友圈，看到外孫女的照片就保存下來，卻從不點贊和評論。

從趙婧的微信朋友圈，趙衛豐夫婦獲知，瑩瑩出生后，朱平的父母朱廣超、祁玉蘭就過來帶孫女。他們有時會看到女兒在朋友圈里吐槽，埋怨丈夫不夠體貼，表達對婚姻的無奈。夫妻倆認定女婿全家欺負趙婧，卻未曾向女兒表示半句安慰。

出了南京站，趙衛豐夫婦直奔派出所。原來，2020年5月16日凌晨，瑩瑩隨爺爺奶奶睡下后，趙婧和朱平發生爭吵并扭打。趙婧沖到陽臺，朱平追上去。趙婧攔腰抱住朱平喊著一起跳樓，朱平用力推開她，說：“你天天尋死覓活，要死就自己去死！”就在那一剎那，趙婧翻出陽臺欄桿，朱平來不及阻攔，趙婧從8樓摔下當場死亡。警方接到報警后，將朱平刑事拘留。

聽罷案情通報，姚紅號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兒啊，都是爸媽不好，沒有阻止你嫁給他……”趙衛豐怒吼道：“我女兒不可能輕生，肯定是朱平蓄意謀殺！”警方答復將進一步偵查，以事實為依據給出結果。

多因一果，跳樓另有緣由

不久，趙衛豐夫婦見到了親家朱廣超和祁玉蘭。朱廣超老淚縱橫，苦苦央求：“朱平固然有罪，但看在瑩瑩的份上，你們出個諒解書吧，讓他早點出來贖罪。”趙衛豐喊道：“沒門！我的女兒是被你們害的。等料理好趙婧的后事，我們就把瑩瑩帶走。”

雙方為爭養瑩瑩陷入僵局。2020年8月初，趙衛豐夫婦到南京市的轄區法院訴訟，要求變更瑩瑩的撫養關系。見對方不松口，趙衛豐無奈提出以刑事諒解書為交換條件。朱廣超和祁玉蘭起先猶豫，繼而同意。

交接孩子那天，瑩瑩哭著拉緊奶奶的手。祁玉蘭表示：“如果瑩瑩不適應，我們隨時趕過去。”趙衛豐抱過瑩瑩，恨恨地說：“做夢！從此我們一刀兩斷！”

因得到受害人家屬的諒解，法院以過失殺人罪判處朱平有期徒刑3年6個月，朱平認罪服判。刑事判決書認定，趙婧沖動跳樓雖有自身責任，但朱平的刺激言行，尤其用手推了趙婧的舉動和“要死就自己去死”的言論，也觸發了悲劇的發生。且在趙婧翻出陽臺時，因朱平疏忽，沒能出手阻止，他存在一定過失。宣判后，朱平被轉送監獄服刑。

瑩瑩被接回南昌的次日，姚紅翻看趙婧的遺物，里面有愛女的日記。一頁頁、一行行如泣如訴，夫妻倆含淚看完，震驚了：女兒這些年，尤其在生育后，獨自承受著多少精神煎熬啊！

趙婧結婚第二天，她在日記里寫道：“婚禮是新娘最開心的時刻，我卻在強顏歡笑。爸媽仍生我的氣，他們沒有來，我的心掉進了冰窟窿。”

2017年12月26日，瑩瑩滿月的次日，日記記載：“養兒方知父母恩，我是這么愛女兒，爸媽也一定特別愛我。我讓他們太傷心了，他們才不理我。我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

10天后的日記，女兒寫道：“我主動給媽發了寶寶的照片，她什么也沒有說，給我轉了1萬塊錢。我收下錢的瞬間，心口像被刀子劃過一般疼。即便這樣，總比無聲無息要好一點點。”

2018年2月3日的日記這樣寫道：“因為喂奶的事情，我跟婆婆大吵一架。我好想給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來看看我。可他們知道這些，一定會罵我活該，自找的。”

瑩瑩周歲時，趙婧寫道：“終于熬到了女兒周歲，我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和寶寶的合影，收到很多點贊，沒有爸媽的，他們肯定是把我屏蔽了。”

2019年5月15日，“我沒忍住，拿刀片割腕了，婆婆不敢讓我抱寶寶。我偷偷去醫院，確診了抑郁癥，我真的病了。”

2020年1月6日，“我每天偷偷吃藥，與朱家的關系越鬧越僵，朱平罵我是瘋子。呵呵，我不光瘋了，還是個孤兒。 ”

2020年5月10日，“我不想再吃藥了，又忍不住想到了死，為什么每次想到死都會有一種輕松的感覺呢。”

原來外孫女出生不久，趙婧就患了產后抑郁癥。而愛女心底最深的痛，竟是父母對她的冷漠。

夫妻倆開始反思，因為女兒違背父母，他們耿耿于懷，這幾年，從沒給過女兒一句暖心的話。在趙婧看來，父母一次又一次用錢傳遞的感情，卻像一堵冰冷的墻，阻隔了血濃于水的親情。而在冷漠親情的煎熬下，原本正常婚姻中的矛盾，被女兒放大，激化……朱平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原來，斬斷親情，斬斷女兒最后念想的，正是他們自己！想到這些，姚紅心痛到臥床不起。

放下千千結，聯袂“愛的守護”

趙衛豐夫婦將內疚深藏在心，想盡辦法，試圖補償外孫女。但是，瑩瑩的言行舉止和同齡的孩子明顯不一樣。不論怎么逗她，陪她玩游戲，瑩瑩就是不笑，總是低著頭不吭聲，時常哭著要爺爺奶奶，有時夜里睡著了還會尖叫。

朱廣超和祁玉蘭多次從南京趕到南昌，想上門看望孫女，一次次按響單元的智能安全門鈴。趙衛豐和姚紅聽到“親家”兩字，立即掛斷戶內的對講機。

一天傍晚，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姚紅透過廚房窗戶，瞧見他們頂著風雨又來了。外孫女好幾天一言不發，姚紅想問問他們情況，便開了門。朱廣超夫婦進門后，祁玉蘭哭著對姚紅說：“瑩瑩讓你們操心了吧？要帶孩子去醫院看看。”

朱廣超向趙衛豐夫婦說出前情：趙婧跳樓幾分鐘后，他們和瑩瑩都被外面的聲音吵醒，隨后他們抱孩子下樓，瑩瑩目睹了媽媽的慘狀，受了很大的刺激。

在等待法院判決的那段時間，曾經非常活潑的孫女越來越沉默，他們帶瑩瑩去看了醫生，醫生認為瑩瑩患有創傷后的應激障礙，安排心理輔導。

聞聽此言，趙衛豐質問：“你為什么不早說？”祁玉蘭回答：“那時哪敢說呀，之后又沒有機會說。”趙衛豐生氣地下了逐客令。

2020年11月25日，趙衛豐夫婦為瑩瑩過3周歲生日。夜間，瑩瑩發起高燒，夫妻倆緊急將她送往醫院。在外孫女的病床邊，聽到她迷迷糊糊喊著“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夫妻倆心痛極了。

瑩瑩退燒后，趙衛豐夫婦決定帶瑩瑩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告訴他們，孩子原本就處于應激反應中，這個時候將孩子和熟悉的親人分開，會激發她的分離創傷，孩子因此表現出自閉，這是一種自我保護。醫生提議，給孩子慢慢適應的時間，比如把她送到爺爺奶奶身邊，有助于她的身心康復。

趙衛豐堅硬的心漸漸軟了，姚紅也若有所悟：“我們不顧孩子的感受，將她帶離原來的家庭，細想想，跟在女兒身上犯下的錯誤有什么區別？”趙衛豐點了點頭。

姚紅打電話給朱廣超，沒想到，放下電話十多分鐘，朱廣超夫婦已出現在家門口。原來，朱廣超夫婦擔心趙家隨時需要自己，偷偷跟了過來，一直租住在小區附近的一間民房內。

趙衛豐和姚紅百感交集。當晚，祁玉蘭包了餛飩，煮好后在碗里撒上紫菜，又烙了韭菜餅，交給姚紅，“這是瑩瑩最喜歡吃的，端進房間試試。”

看到紫菜餛飩和韭菜餅，瑩瑩愣了一會兒，問：“奶奶來了？能不能讓奶奶喂給我吃。”姚紅向門外呼喚：“親家，快進來吧！”祁玉蘭推開門：“瑩瑩啊，奶奶來了！”

看著瑩瑩吃得很香，四位老人激動得落淚。趙衛豐夫婦騰出房間留下親家老兩口，祁玉蘭每天給瑩瑩變花樣做飯菜。

因為一份共同的愛，四位老人彼此擔待，瑩瑩的狀態天天向好。朝夕相處，趙衛豐夫婦感受到朱家對瑩瑩滿滿的愛。2022年1月，朱廣超賣掉了南京市的房子，在南昌市定居，他們和趙衛豐夫婦輪流照看孩子。

2022年11月25日，瑩瑩過5周歲生日，四位老人帶著孩子去監獄看望朱平。朱平向趙衛豐夫婦鞠躬道歉。趙衛豐對朱平說：“孩子已經沒有了媽媽，你一定要好好的。”

朱平泣不成聲，淚流滿面表示，他即將刑滿，出獄后一定要用心照顧老人，給孩子完整的父愛。

點評

建立愛的習慣，需要表達

有一種愛的方式，能化解矛盾與仇恨，那就是溝通和表達。

與父母、與愛人、與子女，有的人對待感情的方式是含蓄的，有時甚至羞于流露。建立愛的習慣，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表達。

本文中，父母因不支持女兒的婚姻，將對女兒的愛隱藏起來，明明默默關注著女兒，卻不表達出來，讓女兒陷入痛苦和自責中；而女兒默默承受產后抑郁的困擾，沒有向親人和愛人求援，在缺失理解的婚姻里越來越痛苦，以致因夫妻矛盾走上絕路；在對待外孫女的養育問題上，四位老人沒有及時溝通，激發了外孫女的分離創傷，差點鑄成大錯……

這些，都是因缺少表達和溝通，以致愛與痛交織，付出與掌控并存。好在雙方終于互相理解，留下了溫情與感恩……

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在《愛的五種語言》一書中探討婚姻關系，但其理念在親情中同樣適用。那就是：愛，一定要表達。多一些肯定的言辭，多一些生活的儀式感，多一些實在的行動，多一些握手、擁抱等身體的接觸，這些都是愛的表達方式。

總之，別讓親情留下遺憾。讓親人和愛人知道——我很愛你，你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