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毓海

魏源與毛澤東都是偉大的思想家,他們都曾在創辦于公元976年的岳麓書院就學,并把“實事求是”“經世致用”的學風推向高峰。
魏源的一生是個悲劇,當他的名聲和著作在日本幾乎家喻戶曉的時候,在故鄉中國,知道他名字的人卻寥寥無幾。魏源嘔心瀝血所著之《海國圖志》和《圣武記》,不但沒有喚醒沉睡的中國,反而成為帝國主義國家——特別是日本入侵中國的參考書。
毛澤東與魏源在戰略思想上是相通的,基于近代中國的處境,他們發明了以弱勝強的戰略戰術,這就包括誘敵深入、防御戰中的進攻戰、集中優勢兵力以殲滅敵人,以及“打到敵人后方去”,等等。
魏源的戰略思想不為當時所用,這是中華民族的大悲劇,但他的思想最終在毛澤東手里發揚光大,并形成了中國革命戰爭的宏圖戰略,這則是中華民族之大幸。
在戰略方面,毛澤東從魏源那里學到了很多,而且,毛澤東與魏源對中國士大夫階級痼疾的斬斷也是一致的。魏源的名言是:“自古有不王道之富強,無不富強之王道。”儒家和士大夫階級空談了幾千年王道,卻使王道脫離了富強。這是歷史的大悲劇。毛澤東則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實現了王道與富強的統一,更把這種“王道”建立在一支前所未有的軍隊的基礎上,這支軍隊叫中國工農紅軍。
1927年10月,毛澤東率領經過三灣改編、確立共產黨對軍隊領導的秋收起義不到1000人的部隊,到達井岡山。這支軍隊原本號稱工農革命軍第一軍,但由于人數實在太少,于是,改叫了第一師第一團。
毛澤東在井岡山起家,他依靠的是一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軍隊,這支軍隊后來被稱為“人民子弟兵”。
“人民子弟兵”這個名稱的精髓,深深地植根于中國歷史上的軍事制度。因為“子弟”這種說法,所面對的是“父老”。劉邦入咸陽,曾經“與父老約法三章”,而項羽兵敗垓下,也曾經說了這樣一句話:“無顏見江東父老。”
日本思想家宮崎市定認為,以為毛澤東憑一個人的天才就改變了中國,這是因為人們不了解毛澤東是站在了中國多少圣賢的肩膀上。毛澤東的偉大,不過是他使得“中國道路”得以延續,并發揚光大。
亞里士多德說,善政的基礎是美德,之所以要對從政者進行嚴格的紀律約束,就是為了使他們保持美德。同樣,軍隊的戰斗力也來自軍人的美德,而對軍人進行嚴格的紀律約束,就是為了使軍人保持這樣的美德。在奔赴井岡山途中,毛澤東為他的部隊規定了行軍紀律:行動聽指揮;打土豪要歸公;不拿老百姓一個紅薯——這就是著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雛形。1927年11月,軍官教導隊在寧岡龍江書院創辦,呂赤任隊長,毛澤東主持授課,這就是后來的紅軍大學、抗日軍政大學和今天的國防大學的前身。
“軍隊是所大學校。”毛澤東不僅創立了中國工農紅軍,而且,他更振奮了中華民族的武德。
在毛澤東的革命興起之前,中華文明的武德,差不多已經失落近千年了。大致說來,春秋時代,軍人以貴族為主,自然是很被尊重的,故而有“武士”和“武德”之說。而軍人、武士被尊重,并不是因為他掌握暴力,而是因為他有能力制止暴力。
當兵光榮、光榮者方能當兵,這是共產黨在中國所造成的新氣象,而一切不抱偏見者,便不能不承認這種事實。共產黨的一個偉業,就是結束了落后挨打,毛澤東的一個成就,就是振奮了中華民族的武德。《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就是“武德”的體現。以人民戰爭之汪洋大海,制止了帝國主義曠日持久的暴力,劃分出三個世界的藍圖,這就是人間曠世之武德。
從1927年到1929年,就是在井岡山這個地方,紅軍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境,戰勝了數倍于己的敵人,由原來的1000人發展到4000多人。毫無疑問,這是人類軍事史上的奇跡。造成這一奇跡的就是毛澤東“人民子弟兵”的建軍思想,它最終凝結為著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1956年11月15日,毛澤東在中共八屆二中全會上講話。他說:“我們有一位將軍主張軍隊要增加薪水,有許多同志贊成,我就反對。他舉的例子是資本家吃飯五個碗,解放軍吃飯是鹽水加一點酸菜,他說這不行。我說這恰恰是好事。你是五個碗,我們吃酸菜,這個酸菜里就出政治,就出模范。解放軍得人心就是這個酸菜。”在那次講話里,他說了著名的話:“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無產階級的革命精神就是由這里頭出來的。”
1965年8月3日,毛澤東接見法國文化事務國務部長馬爾羅。馬爾羅問:“我認為在毛主席之前沒有任何人領導農民革命獲得勝利,你們是如何啟發農民這么勇敢的?”毛澤東回答:“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同農民吃一樣的飯,穿一樣的衣,使戰士們感覺我們不是一個特殊階層。我們調查農村階級關系,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把土地分給農民。”這不禁令人想起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的名言:“那些為大家而獻身的人,就是靈魂里有黃金的人,因此,他們不需要現實世界里的金銀。”
(摘自《偉大也要有人懂:一起來讀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