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紅久
由于工作的調整,我換了單位,新搬了辦公室。潔白的墻壁,明凈的窗子,還有現代化的辦公設備,都顯示著社會的進步和文明。坐在辦公室里,打開電腦,將精力投入到網絡的召喚之中,窗臺上的兩盆花并沒有引起我特別的注意。
直到雙眼發澀,從電腦桌前站起身,走到窗前。想極目遠眺,輕松一下視力,卻被擺放在窗臺上的兩只花盆吸引住了。之所以先被花盆吸引,是因為它的確十分醒目。我不敢妄加猜測花盆的生產年限,但從外觀陶瓷斑駁的情況來看,它本身固有的年齡已脫落得很模糊了,像一位飽經滄桑的水手,過多的風浪將黧黑面孔錘煉得與實際歲數大相徑庭一樣。眼前的花盆,看上去更像從井底打撈上來的已被銹蝕的鐵桶。兩只花盆同病相憐地擠靠在一起,在炎涼的世態里相互取暖。盆里的兩株花木——由于對養花知識的匱乏,還不知道它們的芳名,但絕對不是我所了解的名貴花種——看上去弱不禁風,細細的花干和幾片瘦長的葉子擁圍在一起,費了很大的勁,腳才勉強站穩在中央。細高的身軀卻又倒向身后,幸虧有玻璃支撐,歪斜的姿態才被固定。花盆里,還雜居了一些小草,也明顯營養不良。這些慘淡的綠色,證明了植物存活的最低狀態。
原來辦公室的人,在搬走之前一定也看了好幾眼這盆花。一咬牙,算了,這個世界需要拯救的東西太多了,至少目前還排不上這盆花。我的心態很正常,慘淡之綠也是綠,是離春天最近的顏色。即使夭折了,也與我無關。有,總比家徒四壁更顯情調。
占據了一個冬季的雪被陽光漸次驅走,而一株株褪去了青春的樹在春寒里瑟瑟發抖。綠葉還蟄伏在根里,構思一場春的盎然。窗外所有的植物都在默不做聲地守望。只有窗臺上的兩盆植物仿佛上錯了發條,把季節鬧醒,又體力不支,只好挺起細弱的腰椎,來支撐整個春天的重量。我忽然同情起來,同為草木,有些非常嬌艷嫵媚,視為寵物;有些十分高大粗壯,成為棟梁;有的長成奇花異草,奉若上佳;有的生性絕世幽蘭,彌足珍貴。可我眼前的這盆歪歪斜斜的異物,怎么看上去都像一個悲劇,它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告訴這個世界:我來過。
由于工作需要,我出差了十余天,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還在思忖:這么多天沒澆水,花可能早已枯萎了吧!似乎也沒太多的悲傷,就像聽到一個稍有熟知的老人病故的消息一樣。甚至在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去看它,但絢麗的色彩是沖進視線的。只輕輕一瞥,就目瞪口呆。兩朵十分嬌艷的花像長在玻璃上的,將空白的窗子裝點得生機勃勃。粉紅與淡黃的花朵交織在一起,織出兩個碩大的花球,把整個屋子渲染得一片活力。它怎么會在我離開的這些天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被我小視的生命,竟會綻放得如此璀璨!
我靠近窗前,仔細鑒賞。花是從根部被一根細莖奮力舉過頭頂的,仿佛耗盡了一生的力氣和運氣,才將這輝煌展示出來。
我內疚起來,根莖一定已經生長了許久了,花蕾也肯定努力展示過自己,可竟從未引起我的注意。感覺這花好像看透了我對它的輕視,用最真摯的生命元素來矯正旁人對它的斜睨。
窗外的樹木剛剛泛青,而我的春天已盛開在窗臺上了。這是從兩株弱小的花蕊中誕生出來的春天,讓我的內心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