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晚的CBA季后賽上,上海久事隊與蘇州肯帝亞隊進入12進8比賽的第三場,在前兩場雙方戰平的情況下,誰在這一場獲勝,即會進入下一輪。
直至終場前1分37秒,蘇州肯帝亞隊仍以100:96領先于上海久事隊,上海隊叫了暫停。在暫停結束之后,處于優勢地位的蘇州隊換上了球員李祿曈和外援布萊克尼,接著場上出現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場面:蘇州隊在與上海隊的交鋒中不斷出現低級失誤,在不到1分鐘的時間內,上海隊連續拿到10分,以106:100反超。
“布萊克尼以前在NBA打球,現在是CBA進攻最好的外援之一。但他做背后的變向運球,結果球直接彈到了自己的屁股上,這種級別的球員,不會出現這樣的低級錯誤。”現場一位接近球隊的人士告訴記者,匪夷所思的失誤太多了,蘇州隊另一名球員發底線球,竟然直接發到了對方球員的手上。這位人士回憶,當蘇州隊出現各種拙劣失誤時,他站在記分牌后面,隱隱約約感覺到主教練李楠已經坐下了,“不準備叫暫停,代表了一種態度”。而他在現場看不到,卻被導播恰好切到的轉播畫面上,李楠身旁的球隊總經理史琳杰捂著嘴掩蓋自己的笑意,這跟球隊突然出現的糟糕表現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最終,上海久事隊以108:104戰勝了蘇州肯帝亞隊,“假球”的詞條也隨即登上了微博熱搜的榜首。
重罰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關于這場比賽的調查在4月15日凌晨就啟動了,經過周末的兩天時間,4月17日早上8點,一些媒體記者就收到了籃協的通知,前往中國籃協所在地,參加媒體通氣會。
《北京青年報》籃球記者宋翔參加了這次會議。臺上坐著三人,坐在中間的是籃協副主席徐濟成,籃協主席姚明和CBA公司CEO張雄坐在他兩邊。
介紹事件調查和處理情況的是徐濟成和張雄。“首先,這場球被定義為‘消極比賽,而不是網友說的‘假球。”宋翔回憶道,籃協判定的依據來自CBA公司出具的現場報告、兩支涉事球隊人員的書面報告、在現場負責監控博彩業數據的體育分析公司,以及“體育總局各司的相關力量”。“假球”更多的是一種民間提法,在《2022-2023賽季中國男子籃球職業聯賽紀律準則》中,將與賭球或者利益輸送有關的比賽稱為“操縱比賽”。尤其是在中國足壇高層人士不斷被調查的當下,籃球聯賽一旦被發現“操縱比賽”,那將撞在進駐國家體育總局的中央巡視組的槍口上。目前沒有證據表明,兩支隊伍存在金錢交易,因此將這場比賽定性為“消極比賽”,即兩隊違背了求勝原則,利用規則策略性地放棄比賽。
這場“消極比賽”最后換來了嚴重的懲罰:兩隊在CBA本賽季的名次和參賽資格全部取消;各核減聯賽經費500萬元;上海久事隊主教練李春江5年內中止教練員注冊資格,蘇州肯帝亞隊主教練李楠3年內中止教練員注冊資格;蘇州肯帝亞俱樂部總經理史琳杰5年內限制從事與籃球相關的活動,上海久事俱樂部總經理蔣育生3年內限制從事與籃球相關的活動。這是近10年以來,籃協對CBA“消極比賽”處罰最重的一次。
消極比賽
這次“消極比賽”事件里,現場球迷都看到了蘇州隊主教練李楠在最后一刻的不作為,但兩隊教練里被處罰更重的是上海隊主教練李春江。在籃協公布的對兩隊的處罰決定中寫到,上海隊在12進8第二場比賽中就存在“消極比賽”。那是上海隊與蘇州隊的第二場比賽,上海隊沒有派主力球員王哲林出場。
在平時,兩支隊伍的實力差距比較明顯。上海久事隊一直是CBA強隊,按照業內人士的說法,“上海花了十幾億來打造這支球隊”。相比而言,蘇州肯帝亞隊在前幾年一直是CBA20支球隊里“16支開外的球隊”,常常止步于常規賽。這支隊伍直到今年成績才開始好轉,成為了12支季后賽球隊之一。
兩隊在季后賽首輪碰面,按照實力來說,上海隊有實力以2:0輕松取勝,但它在第二場輸掉了比賽。關于輸球的意圖和設計,業內人士覺得不難理解。在前一輪,上海久事隊面對已經在季后賽提前出局的北京控股隊,在領先40分的情況下,李春江仍舊將主力球員放在賽場上,直至第四節還剩6分37秒時,北京控股隊隊員馬泳與上海久事隊外援布萊德索因犯規發生肢體沖突,最后布萊德索被CBA處以停賽4場、罰款14萬元的處罰。李春江一時意氣用事,導致該隊在季后賽遇到麻煩。“如果以2:0戰勝蘇州隊,接下來面對我們時,布萊德索仍有兩場比賽不能上場。”深圳馬可波羅隊總經理劉宏疆告訴記者,如果上海隊在與蘇州隊交戰時打滿3場,并且總比分取勝,那么,上海隊在接下來面對深圳隊時,布萊德索只是在第一場不能參加比賽,這能將上海久事隊的損失降到最低。
但這個看似穩妥的設計卻在蘇滬兩隊第3場比賽中出現了紕漏。上海隊派出主力隊員面對蘇州隊以新秀為主的陣容,但他們的發揮著實失常,一直處于落后狀態。“可能李楠覺得派出年輕人打肯定會輸,所以沒有提前布置,不然也不會在最后一刻表演得這么‘拙劣。”一位業內人士分析,即便如此,李楠也不會選擇順勢拿下比賽,獲得晉級。“蘇州隊打進了季后賽第一輪,已經完成了球隊老板的目標。如果進入下一輪,他們還不具備繼續取勝的實力。而上海隊就不一樣了,它是帶著奪冠任務的。如果上海隊跟蘇州隊說,‘我這兩輪沒調整好,你放我一馬,況且,上海隊也讓蘇州隊在第二輪取勝了,蘇州隊很有可能會同意還這個人情。”
CBA“江湖”
這樣的說法被稱為CBA的“江湖規矩”。劉宏疆告訴記者,“CBA是個江湖”的說法,最早是他提出來的。他剛進入這一行時,任職于一家俱樂部,有一次在季后賽的一場比賽前,對方球隊的負責人來向他詢問贏球的獎金是多少。“我以為只是圈內人相互了解一下,想把各球隊的獎金能夠盡量拉平,沒想到對方說,希望我們能讓他們贏,因為這場比賽的輸贏對我們沒有影響,他們可以把贏球的獎金給我們。”劉宏疆沒答應。
劉宏疆說,自己的性格并不算溫和,有時候容易得罪人,但跟其他球隊的負責人依然是朋友。“20家俱樂部,每家都在CBA有5%的股份,都是兄弟單位,肯定會有人情世故、互惠互利。”事實上,俱樂部之間達成的某種默契,跟CBA取消升降級制度有密切關系。如果蘇州隊面臨降級的風險,可能兩隊第3場比賽的情形就不會發生了。
取消升降級是2005年CBA進行改革時的一項重大舉措。2005年4月,中國籃協在北京寬溝召開了“CBA俱樂部高層峰會”,在那次會議上,中國男籃甲A聯賽更名為“CBA職業聯賽”,開啟籃球聯賽的職業化改革。當時擔任籃協常務副主席的李元偉在回憶錄中寫道,新舊聯賽最核心的區別在于取消了升降級,以此來免除此前聯賽存在的弊病,“我們的賽制是以升降級為核心展開的,認為非此不能保證比賽的精彩激烈。于是,我們的運動隊、俱樂部將主要精力都用在確保球隊不掉級上,無暇顧及其他。于是,不惜花大價錢請外援,從其他球隊挖人,做裁判的工作,收買對方球員等消極、腐敗的行為都出現了”。以保證比賽的純粹性為初衷,CBA的升降級制取消了,逐漸形成了目前20家俱樂部的穩定狀態,但也成為了一個封閉圈子的游戲。
“職業體育的內核一定是競技性的,但它出售的是競賽表演類產品。”負責籃協廣告營銷工作的“關鍵之道”體育咨詢有限公司創始人張慶告訴記者。在此次事件的媒體通風會上,姚明在最后發言:“對于體育比賽來說,最重要的是信譽,甚至不是能力。我們的教訓是深刻的,需要通過這起事件,來改變一些東西,讓這些已經付出的代價變得有價值。”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吳麗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