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傳奇： 神寵推開大門

一

大熊貓丫丫，倚在孟菲斯動物園的灰色假山石上，神情蕭索，毛發稀疏，唯一的欣慰是吃上了從北京帶來的新鮮竹子。

2023年3月，北京動物園大熊貓館館長和獸醫飛抵美國，檢查丫丫的生存環境，為接丫丫回國做最后的準備。

丫丫已23歲高齡，相當于人類的80歲，除卻因皮膚病毛發脫落，多項指標均為正常。它被疑受虐待，未得寵愛。

竹子常常供應不足，飼養員與它缺乏互動，它已經去世的伙伴樂樂，生前偶爾得到的玩具，是一塊白毛巾。

除了隔著玻璃乞食，丫丫常繞著居所轉圈。動物專家稱，這是它陷入抑郁的表現。

萬里之外，接丫丫回家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成都、重慶、廣州、合肥、鄭州的商廈，接連點亮大屏，期盼丫丫回家。最后，大屏一路亮到紐約時報廣場。屏幕上，孤獨的大熊貓回望歷史深處，穿過時間的迷霧，盡是它來時的狂熱。

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華，國事訪問之余，便是求中方送大熊貓。

隔年，尼克松籌備訪華，多支先遣小組赴京，要求行程安排中必須有看大熊貓這一項，為此不惜取消游覽長城的計劃。

1972年2月，尼克松夫婦到訪。第二天，總統夫人帕特便迫不及待地去北京動物園看大熊貓。她的訪華行程一改再改，但看大熊貓這項始終保留。

大熊貓館前，總統夫人給大熊貓喂食，和它們拍照合影，走時依依不舍，回去的路上還買了一大堆玩具熊貓。

行程中，中方未做表態，驚喜一直留到送別晚宴。宴會上，當聽聞中國決定贈送兩只大熊貓給美國時，美方的記者甚至顧不上吃飯，便跑出去發稿。

消息傳回美國，全美轟動，各州動物園爭搶大熊貓的安家權。華盛頓國家動物園最終入選，緊急建館，并在全國尋找竹子。

1972年4月16日，大熊貓玲玲和興興飛抵美國，8000余名美國民眾冒雨迎接。4天后，它們亮相動物園，第一個來看大熊貓的就是帕特夫人。

她一直笑個不停，對記者說：“我想人人都會喜歡抱著它們。”

玲玲和興興亮相的第一個月，參觀人數便超百萬。大熊貓館的水晶玻璃前，每小時有1200多人排隊。

大熊貓成為美國報紙頭版的常客，連一向嚴肅的《華盛頓郵報》，新聞標題都變成《啊，它們實在太可愛了！》。

報道中，對中國的稱謂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從充滿傾向性的“紅色中國”，變成正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

那些年，華盛頓孩子對中國尤其熱愛，他們練習書法，背著印滿熊貓爪的午餐袋，用算盤計算大熊貓的體重，以及去商店吃“熊貓圣代”。

在美國民眾心中，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度，已告別刻板，逐漸變得可愛、溫和且善良。

就這樣，大熊貓幫助中國推開了世界的大門。

二

大熊貓牽動的不止外交。

1983年，美國石油大亨哈默訪華，希望能借兩只大熊貓，為洛杉磯奧運會助興。

大熊貓赴美受到國賓禮遇，并給北京動物園帶來近30萬美元的捐款。一時間，各地動物園紛紛組織大熊貓出國創匯。而在更高層面，哈默投資了中國改革開放后的第一個外資項目——陽朔煤礦。

喜迎大熊貓的日本，則援建了武漢天河國際機場、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和上海浦東國際機場。20世紀80年代，無論日本右翼如何抹黑，日本訪華學者仍絡繹不絕，并要求一定順路看看大熊貓。

一位日本銀行家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稱：“大熊貓的魅力無可阻擋，超過美國人的迪士尼和蘇聯人的莫斯科芭蕾舞團。”

香港的《明報》評論說，大熊貓以渾然天成的可愛神技，超越了一切意識形態之爭，成為最受歡迎的中國符號。

此時的大熊貓，已不僅僅是外交官，更是文化的傳遞者。世界各地都有人因大熊貓而心頭柔軟。

荷蘭修建了面積達9000平方米的大熊貓宮殿，丹麥女王揭幕自家的大熊貓館。

比利時租借到兩只大熊貓，首相到場接機，一路警車護送，并配直升機巡邏。

英國愛丁堡動物園的兩只大熊貓，吃的竹子要荷蘭空運。大熊貓懷孕后，英國民航設立禁飛區，要求飛機在大熊貓分娩哺乳期，避開動物園上空。

芬蘭擔心大熊貓思鄉，中秋節時特意請來合唱團，給大熊貓演唱中文歌曲《但愿人長久》。

在泰國，大熊貓林冰擁有24小時的專屬直播，動物園為它專門安裝了3臺空調。

2003年，大熊貓丫丫和樂樂，乘坐美國聯邦快遞專機，飛往孟菲斯動物園。專機機身特意涂上大熊貓圖案，中美獸醫全程陪同。丫丫和樂樂住進飛機內特制的恒溫集裝箱，身邊放著新鮮的四川竹子。

漂洋過海的大熊貓，見證了中國與世界的緊密相連。

2008年5月，《功夫熊貓》在法國戛納首映，導演馬克·奧斯本說：“希望這部影片能給中國孩子的臉上帶來笑容，這是我寫給中國的一封情書。”

《功夫熊貓》上映當年，250人組成一個中國公民赴美旅游團，一名76歲高齡的團員說：“我已等了很長時間，不過遲來總比不來好。”

為迎接旅行團，美國航空公司專門配備會說中文的空乘，國會山為中國旅行團開設單獨通道，美國商務部開放印鈔廠，讓中國游客參觀。

數月后的北京奧運會，超50萬境外游客涌入北京。開幕式上，直播鏡頭掃到美國運動員科比，停留近10秒，全場歡聲雷動。

50余年前，第一對大熊貓在美國定居時，中美雙邊貿易額只有10億美元。2019年，中美雙邊貿易額為5400多億美元。同年，蘋果公司CEO（首席執行官）庫克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說：“感謝中國打開了大門，我們未來密不可分。”

三

2017年，旅居華盛頓的大熊貓添添，迎來20歲生日。

大批美國人趕到動物園慶祝，他們中有許多人，看著添添長大：“有時候有些什么煩心事，來動物園看看大熊貓，一切煩惱就煙消云散了，感覺又像充滿了電。”

3年后，添添和美香產下幼崽，動物園全程直播，服務器被擠到崩潰。網友因無法看直播而憤怒。

美國網友留言稱，大熊貓產崽是“黑暗的生活中唯一的好消息”。有人在留言板上稱大熊貓幼崽為奇跡，下方有人回復道：“它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新的希望。”最后，美國網友投票，將這只大熊貓幼崽命名為“小奇跡”。

小奇跡誕生后，中美續簽大熊貓合作協議，本應在年底歸國的美香，留美時間延長3年。

2022年是第一對大熊貓抵達美國50周年。美國國家動物園用蘋果、菠蘿、甘蔗和竹子做了一個紀念蛋糕，小奇跡對此情有獨鐘。

美國國家動物園園長史密斯，回憶了他第一次見大熊貓時的情形：“我緊張得像見搖滾明星，拿餅干喂它，它很友好，我就是不確定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餅干。”史密斯說，大熊貓是兩國可以密切合作的證明。

“這從來都不是關于自我，從來都不是為了榮耀，無論中國還是美國的科學家，我們所關心的一直是如何一起合作，幫助彼此在大熊貓保護領域做得更好。”

半個世紀如彈指云煙，全球大熊貓的數量已從原來的幾百只，增長到2000多只。2016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宣布，大熊貓的保護級別從瀕危降級到易危，并稱這是奇跡般的成功。

因為疫情和租期等原因，2023年，許多遠行的大熊貓開始歸國。4月27日，丫丫順利回國。丫丫回國后，陪伴它的有伙伴、竹子、水果和自由。

有美國人追憶了幾次送別大熊貓時的不舍，并對孟菲斯園方的冷漠表示不解，“那是陪伴我們許多時光的朋友啊”。

華盛頓動物園內，第一批到達美國的大熊貓玲玲，1997年病逝，動物園為它立碑，上面寫著：“本國的大熊貓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禮物，為無數游客帶來歡樂。”

2023年2月，日本上野動物園，大熊貓香香回國前最后一次亮相，游客排隊與它告別。距動物園不遠的百貨公司二樓，攝影師高氏貴博正在舉辦香香攝影展。展出的照片，是從他過去5年為香香拍下的10萬張照片中精選而出的。他說，這不會是他拍攝香香的最后一天，他將來一定會來中國看香香。

東西破冰的微笑，大熊貓帶來的歡聲，全球“和平與發展”的黃金主題……愿穿越半個世紀的握手不會松開，愿推開的大門不再關上，文明不再有鐵幕。

（李金鋒摘自微信公眾號“摩登中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