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每次看到餐桌上有蝦蟹一類的食物,八達國的國王陛下就暗暗叫苦。
那意味著,他又要幫王后剝殼啦!
王后很喜歡吃蝦,比如明蝦、皮皮蝦、小龍蝦,也喜歡吃蟹,比如青蟹、大閘蟹、面包蟹……但,她不喜歡剝殼!她的名言是:“我想吃和我不想親自動手,有矛盾嗎?”
國王認為:有矛盾!大大的矛盾!
但國王心里這么想,卻是不敢說出來的,王后會跟他吵架的。
每當盛著蝦蟹的鍋碗瓢盆端上桌,王后就會快樂地摩拳擦掌,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馬上要捋起袖子把殼剝呢,結果袖子是捋啦,但捋的是國王的,王后會用鼓勵丈夫打勝仗的目光深情地凝望他,望得國王不能推脫……
國王也理解王后為什么不自己剝殼:多麻煩啊,不留神還會扎破皮,手還會變得黏黏膩膩很不清爽,就算洗干凈了吧,別的飯菜也都涼了……
國王也想過,難道這事兒不能請別人代勞嗎?比如御廚,比如服務員,可王后不樂意,她還有點兒小女生的脾氣呢:“親愛的,你不想為我剝殼,是不是不喜歡我啦?”——唉,國王能說什么呢?只有繼續剝。
不過,多年下來,國王本也已經習慣做這事兒了,甚至練就了一手不錯的剝殼技術,問題就出在了一次下館子上。
那天,國王與王后去給一家高級餐廳剪彩,事后老板請他們吃飯。嗬,席間好大一盤龍蝦,國王條件反射地把它抓過來,大卸八塊,并把肉夾進王后碗里……
然后他清醒過來:壞啦!
周遭食客都看過來了,還有人竊竊私語:“想不到陛下居然親自給王后剝蝦……”
有個詞叫“急中生智”,只見國王迅速控制住即將溢出臉皮的紅暈,換上一臉高深莫測的笑。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剝殼大獎賽的事吧?”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國王就解釋:為了豐富民眾的業余生活,他決定舉辦一個以剝殼為主題的比賽……
消息一出,全民激動,一傳十十傳百。主要是因為獎品太誘人了:一整年的海鮮隨便吃!哇,誰不心動!大家在宣傳比賽的同時忙不迭展開了練習,市場上的蝦呀蟹呀都被洗劫一空,所有的海鮮館子都座無虛席,垃圾桶里的甲殼數直線上升,空氣中充滿了不趕快處理就會發臭的鮮味……
國王陛下松了一大口氣,現在沒人認為他給王后剝殼是什么丟臉行為了,相反,他們覺得陛下真狡猾,居然先練為快了!
也因此,國王是非參賽不可啦。
一個星期后,剝殼大獎賽正式開幕。
過去的一個星期主要是進行“海選”,所有覺得自己剝得好剝得妙剝得呱呱叫的人都可以來角逐參賽資格。考題呢也很簡單,各種構造復雜、外殼堅固的蝦蟹擺在面前,你就只管剝吧,最后將決出九名勝者。
現在,那九名選手與我們的國王陛下一道,坐在了賽場上。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列盤子,從蝦到帝王蟹都盛上了。參賽者必須通過三大關,才能沖刺冠軍。
現場的氣氛熱鬧極了,這還不算那些在家守著直播的。擔任評委的,也都是八達國的大人物。比如第一關的評委就是國民偶像——勇敢騎士。
勇敢騎士人如其名,非常勇敢,戰無不勝,他用專業的眼光,精選了一批夠堅硬夠難對付的蝦兵蟹將。
客串裁判的是八達國的小王子,他可喜歡玩兒槍啦,國王陛下特別叮囑,槍要朝天上開,不能朝著爸爸。
只聽一聲令下——“砰!”
包括國王在內的十名選手各顯神通,張牙舞爪,開始攻堅眼前的甲殼堡壘,“咔嚓咔嚓”不絕于耳。
兵貴神速。第一輪比賽很快結束了。十位選手都完成了任務,他們面前的蝦兵蟹將均已丟盔棄甲,只剩下紅的白的誘人的肉。
“我是最后一個停手的,但頂多只晚個三秒,不至于被淘汰吧?”一位選手不安道。
“別擔心,海選才看速度。”勇敢騎士安慰。
“呼,那就好!”
“你被淘汰了。”
“哈?!”
“不單是你,還有你、你、你。”勇敢騎士又點出了四個人,“你們都被淘汰啦。”
晉級的六人歡呼起來,被留下的國王也很興奮。
“憑什么我們不合格?”落選者不高興。
“你們二位選擇了使用工具。”勇敢騎士對其中二人說,“那些鉗子啊、剪刀啊、牙簽啊,的確好用,但哪天你們的手邊沒有工具該咋辦?所以說,赤手空拳才更見真章。我沒有帶武器上戰場時,就會使用揪頭發、抓臉蛋等武術。”
另兩名淘汰者說:“那我們呢?我們可沒有使用工具。”
勇敢騎士說:“但你們使用了牙齒!雖然我打仗的時候也經常用到牙齒,但我總會事先仔細刷牙,尊敬每一個被我咬到的對手。你們捫嘴自問:做到了嗎?”
這下,四名淘汰者都心悅誠服啦。
于是,比賽進入了第二輪,這次的評委是胡子大臣,他是八達國第一聰明人,他用擊掌的方式與勇敢騎士做了個交接,然后拿出個電子秤,把六名選手剝出的肉逐一上秤,又拿出放大鏡東瞧西看,完了對其中三人說:“你們出局啦!”
國王心跳加快:他又一次成功晉級了!難道胡子大臣念在多年哥們兒的份上,給他開了后門?
“并沒有,您別多想了。”胡子大臣對拼命朝他拋媚眼的國王丟回去一個白眼,“我只是覺得,對食物最大的尊敬就是吃個干凈,所以剝殼的時候,一定不能浪費哪怕一丁點兒能吃的部分,無論是小龍蝦的鉗子肉,還是螃蟹腿兒的尖尖肉……都不容錯過!”
場上觀眾聽了,紛紛贊成:海鮮多貴呀,是應該物盡其吃!
“但重量也不是我的唯一標準。口感也很重要。所以,除了確保剝下的殼里不能帶肉,也得小心剝好的肉里不能帶殼。”說著,胡子大臣用放大鏡展示其中一盤蟹肉中星星點點的碎殼。
那位選手一把奪過盤子,連肉帶殼吃了個精光,說要給自己一個深刻的教訓。
“我剝出的肉既不是最輕的,也沒有什么殼!”一位被淘汰的選手嚷嚷。
“可你用力過猛了,你剝出的肉好多都又爛又碎,讓人看了沒食欲。”胡子大臣說,“反觀三強的作品,多么完整、多么美觀呀!”
觀眾們欣賞著包括國王在內的三張成績單,如癡如醉。無論是蝦還是蟹,每一只都完美無缺,能清晰地看到原本的造型,仿佛它們不是被剝的殼,而是主動將殼如衣服一般褪下,這是多么精湛的技術呀!
國王暗暗擦了一把汗,其實他自己吃蝦蟹可沒那么多講究,但王后喜歡拍照發朋友圈,就對國王剝出的肉有很高要求……
終于進入了最終決賽。
決賽較量的內容最單純——美味。評委不是別人,正是王后。為免王后偏袒國王,這一次的評選還是盲選。不告訴王后哪盤肉是誰剝的,這才好公正地選出一二三名。
王后用她的纖纖玉指捏起一只皮皮蝦,將它摁進醬汁,再送入口中,又舀了滿滿一勺蟹粉,在舌頭上堆起了雪人……
滿場咽口水聲此起彼伏。
吃飽喝足的王后,飛快地決定了冠亞季軍,然后,她把盤子翻過來(盤子都被舔得閃閃發光),背后寫著選手的名字呢。
我們的國王獲得了——第三名。
國王既驚訝又納悶,他問王后:“你怎么不給我第一名?”
王后有點抱歉,也有點理直氣壯:“因為你剝的,沒別人好吃呀!”
“這……一定是食物的品質有問題!”
勇敢騎士反駁道:“亂講。那些海鮮可是我用挑選精兵的眼光挑的,有些不法商人想贊助,還給我塞紅包,反被我揍得滿頭包。”
胡子大臣采訪王后:“您覺得那三盤美味具體的差別是什么呢?”
王后一邊咂巴嘴一邊回憶:“第一名與第二名的差距很小,他們剝出的蝦肉與蟹肉,除了本身的鮮美之外,還帶有一種獨特的溫暖與甜蜜,讓人回味無窮,甩國王好幾條街……”
胡子大臣又去采訪冠亞軍,他忽然認出來:“咦,二位不就是陛下御用的廚師與服務員嗎?”
投入比賽的國王也直到這時才發現,對手竟是熟人。
“是我們。”御廚有點兒不好意思,“其實我們能取得這么好的成績,還是多虧了陛下呢。”
“這話怎么說?”國王大惑不解。
“是這樣的,每次吃飯,只要有蝦蟹,陛下總是義無反顧幫王后剝,風雨無阻,十年如一日……陛下真的很愛王后呀!于是我學習陛下好榜樣,也總是幫我媳婦剝殼,欣賞她快樂的笑容……”御廚真誠地說。
“是的是的,我也是受了陛下的影響!老實說剛才我完全沒覺得是在比賽,滿腦子只想著要讓親愛的太太方便點兒吃她最愛的食物呢!”服務員樂呵呵地補充。
胡子大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讓他們剝出的蝦蟹分外美味的秘訣,是那充滿了愛意的手法呀!”
就這樣,國王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手捧著季軍的獎杯,國王灰溜溜的,身為一國之君以及比賽的發起者,最后只取得這個成績,真是……而更麻煩的是,他還得跟王后解釋:為什么他剝下的肉沒有那種“溫暖和甜蜜”?難道是因為他其實心不甘情不愿?……
對此,王后倒是顯得挺善解人意。她溫柔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鼓勵道:“沒關系的!從明天起,我們頓頓吃蝦吃蟹,給你充分的練習機會。下次的比賽,你一定是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