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雨

1

稻谷最喜歡的故事，是小時候爺爺經常講的《黃金雨》，這也是黃金村的孩子們最愛聽的故事。

相傳，村子剛建起來的時候，鬧過蝗災，連片的稻田被剃了個光頭，整個村子連塊完整的樹皮都找不到。村民們都沉浸在悲傷中，平日里貪玩愛笑的孩子們也都沉默起來。

就在此時，一場黃金雨震撼了所有人。當細密的黃金雨落在山坡上，落在稻田上時，剎那間，萬物復蘇，綠色以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蔓延。

恍惚間，有人看見一只金色的鳳凰掠過山坡、稻田，引吭高歌。村民們站在雨幕中，只覺得渾身溫暖。他們忘記了饑餓，忘記了悲傷，忘記了煩惱，他們眼里只剩下兩種顏色——金黃和翠綠。此后，村子正式命名為黃金村。

在這個口耳相傳的故事中，有人說黃金雨是落在蝗蟲過境的第二天，有人說是一周后，還有人說是一個月后。

黃金雨被賦予了各種含義，后世的每一個村民似乎都想擴展一下這個故事。他們見過快的雨、慢的雨、粗的雨、細的雨……就是從來沒見過黃金雨。

2

春天，稻谷跟隨父親回村看望爺爺。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夢到過多少次黃金村了。傳說中的黃金雨、森林間迷路的小鹿、稻田里會飛的田雞、成群結隊的螞蟻、屋檐下搭窩的燕子、飽滿的稻穗……它們全都會出現在稻谷夢中。

稻谷早就想回黃金村了。父親總是忙碌，多次苦口婆心地勸說爺爺搬到城里住。爺爺只來過城里一次，那是稻谷記憶里最幸福的時光。他可以聽爺爺講驢和馬的區別，講一群人追逐山羊，聰明的他還很快學會了父親放牛時唱的童謠：

“牛吃草，鳥吃蟲，遇見蝗蟲都得跑。

樹長高，稻長好，蘆花蕩里雞生寶。

屋檐燕筑巢，蚊子嗡嗡叫，梁上掛著紫葡萄。

黃金雨里洗個澡，來年豐收吃得飽。”

城中的雨，似乎只有一種顏色，一種形狀。在聽完爺爺講的黃金雨的故事后，他總能夢見各種各樣的黃金雨，粗的、細的、白云狀的、山羊狀的……他渴望和爺爺一起在黃金村體驗一場真正的黃金雨。

當得知父親準備帶自己回村小住一段日子時，稻谷高興得睡不著覺，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他又夢到了黃金雨，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場雨啊！

他乘著長著翅膀的小船，伸出雙手去接雨。金色的雨滴落在手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手。雨滴沒有從他的指縫間溜走，反而變成了一粒粒金黃的稻米。等到他捧著一手掌的稻米粒時，雙手往外一揚，金黃的稻米又變成雨滴匯入整片雨中，直直地落下，落入山川，融入泥土，匯入河流。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玩耍著……

回村的彎路有很多，過一個彎，又過一個彎，上坡又下坡，下坡又上坡，城市被遠遠拋在身后。

車停在一個比較遠的地方，回老家要穿過大片的稻田。下車后，稻谷一下就變了一個人，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田野上盡情地奔跑，沒有絲毫擔心和害怕，周邊的一切事物都令他感到愉悅。

多神奇的植物啊！他跑到竹林邊，時而仰望，時而俯身。一根竹子如此青翠、蒼勁有力，直指蒼穹，他從未見過如此高，如此粗，如此挺拔的桿兒，那嗖嗖摩擦的竹葉聲好像是在歡迎他。

他蹲著觀察路邊的野花，一朵小小的花竟如此美麗，一根細長有棱角的長莖，支撐起圓圓的花盤，像人們微笑著的臉。它有點含蓄，但始終向著太陽，這讓稻谷感受到了生命的意志，以及大地萬物對太陽的熱愛與崇敬。

3

讓稻谷失望的是，稻田里長滿了野草，有些長得比他還高。它們遮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前方低矮處的風景。

他想象自己應該能看見一片稻海，或是綠色的，或是金黃的。他和風自由自在地漫步在稻海間，有蜻蜓在其中嬉戲打鬧，要是運氣好，還能碰見會飛的田雞，低頭吃草的牛，還會有一個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坐在牛背上哼著童謠……

經過這片荒田，他看見了綠油油的稻苗，只是放眼望去，遠處又是雜草叢生。這幾塊沒有相連的長著稻苗的稻田，像是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雜草淹沒。

“爸爸，為什么這么多稻田都長滿了荒草，只剩下這點禾苗啊？”

“因為現在村里的人都外出了，從事耕作的人也越來越少，比如我們家……”父親耐心地解釋著。

又走過一片荒草，稻谷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田埂上的爺爺。

“爺爺，爺爺，我回來了！”稻谷摘下帽子，拿在手上使勁搖著。

第二天，稻谷遇到了土豆——村里唯一和他年齡一樣大的孩子，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

他們一起在門外看螞蟻搬家，把米粒放在螞蟻經過的路上；白天，他們去蘆葦蕩里撿鴨蛋。土豆告訴稻谷，鴨子喜歡找一個安靜的環境下蛋，有時候一下就是一窩。他們從早上找到晚上，即使找不到一顆蛋也樂此不疲。

夜晚，他們一起躺在草地上數星星。稻谷從來沒見過如此璀璨的星空。城市的夜晚，星空戴上了面紗，連最明亮的那顆星星都像是在霧中。

稻谷癡癡地看著天空中的月亮。

“你這里看月亮，都是這樣的嗎？又黃又圓？”

“好像是吧，這是我最喜歡的蛋黃月。”

月光瀉了一地，草叢中有蟲在鳴叫，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受到驚動，“蹭”的一下飛了起來，很快又融入夜色之中。

兩個孩子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草地上，他們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友。

稻谷喜歡聽土豆講蛐蛐兒，講如何掏鳥窩；土豆也喜歡聽稻谷講旋轉木馬、摩天輪……他們之間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

稻谷總是在期待，期待遇上一場黃金雨。但過了十天半個月，連毛毛雨都沒看到，天上總是掛著金色的太陽。

4

這一天，稻谷和土豆來到小河邊，土豆手里還拿著畚箕。

“看到這些長滿草的地方了嗎？你抓住畚箕往草里扎，運氣好的話，就能抓到一些魚。”土豆說。

就在他們商量著抓魚的時候，天空突然變得灰暗起來。稻谷抬頭看了看天，終于要下雨了嗎？

可過了一會兒，太陽又出來了，明晃晃的亮光映射在水面上，仿佛一面金色的鏡子。接著，天空又變得灰暗起來……反反復復，太陽和烏云爭搶著露面。

“算了，不管了，我們繼續抓魚吧。”土豆彎著腰，觀察著。

“好。反正我早就想看雨了。如果下雨，我們就回到岸上。”稻谷已經沒有心思抓魚了，他心里想著那場魂牽夢縈的黃金雨。

突然，轟隆一聲，下起了瓢潑大雨，很快又刮起了大風。這雨是多么清涼，像極了家里的井水。小河也開始泛起雨花，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稻谷和土豆坐在岸邊，兩人就這樣看著這場酣暢淋漓的雨。

就在這時，太陽突然從烏云中掙脫出來。雨在陽光下變得金黃，金黃的雨落入小河，小河變得波光粼粼，水面上好像多了一條金色的路。那條路彎彎曲曲，像一條金色的輕柔的綢帶。遠處的山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不知名的鳥兒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飛走的時候驚落了幾片葉子，葉子在大風中翩翩起舞，黃金雨一直下著，下著……

多么迷人啊！稻谷仿佛來到了夢中：他坐上那葉子般的小船在雨中穿梭，從高處往下看。他看見了山中迷路的小鹿正在低頭啜水，看見了稻田里甩著尾巴的牛，看見了一只山羊突然躥了出來，又轉眼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伸出雙手，接住雨滴，像是接住了從天上灑落的一粒粒金黃的稻谷，這是一場讓他終生難忘的雨。

回到家，稻谷向父親和爺爺說，自己看見了黃金雨，但沒有人相信。好朋友土豆也說，那只是普通的太陽雨，只有稻谷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雨花、小鹿、牛、山羊……

作者簡介

古清清，廣東惠州人，廣東技術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在讀學生，文學愛好者，作品見于《粟陽日報》《新發展，向未來》（朗誦·中學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