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跟著我回家

章劍

1

青青手握一把花剪，手不動，眼不眨，愣愣地盯著那盆古樁文人盆景。青青是做盆景的，手腳一向麻利，咔嚓咔嚓，該剪的剪，該留的留。可眼下，青青十分反常，她媽過來喊她吃飯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晚飯桌上，她眼睛不在飯桌，嘴巴不在碗邊，連筷子似乎也不在她手心里。

青青這副樣子，母親沒有一點詫異，還對青青的表現很滿意。她連忙給女兒夾了一片回鍋肉，挨近她耳朵說，來的是周孃，又不是那個叫文化的小伙子，吃吧，吃飽好見周孃，那個人的底細還不挖個一清二楚。

母親見青青反應不大，一口飯在嘴里嚼得有鹽沒味，以為她沒聽清，把責任怪罪在對面邊喝酒邊耍手機的青青父親身上，把聲音關小點，吵翻天了。青青父親關掉手機又把手機翻過來，端杯喝一口酒說，你發表講話吧，不影響你發號施令。青青母親說講就講，然后又對青青和顏悅色地說，周孃過來就是商量定日子見面的事，我覺得人家八成答應倒插門了，這門親事，肯定跑不了。母親下意識往院落里望一眼，外面月光滿地。她回頭又往深一層說，往后你和那個叫文化的人要是談得攏，千萬不要耽擱，抓緊時間把喜事辦了，反正老大不小了，遲早是要辦的。你覺得呢？

母親真是快言快語，一口氣扯到婚嫁上。青青白了母親一眼，埋頭扒口飯包在嘴里。青青不想說話，只想聽。她想聽那個叫文化的人的一切信息，盡管周孃描述過，人標致，個頭高，力氣大，可都是空洞的，具體形象呢？青青更關心那個人會不會做盆景，有沒有興趣，是不是自愿入贅，這些還都是未知數，要等周孃過來才知道。母親在等青青回話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一個大問題，于是說，你看看你，這身衣服土里土氣，又一副清臉寡瘦的樣子，吃完飯趕緊換件紅色的衣裳抬抬氣色。

青青最煩這些，好像她真的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這幾年，為她的婚事，母親沒少操心，可并不是母親一著急，女婿就入贅了。青青也急，可這種事是急得來的嗎？眼下，母親又說穿著打扮的事，青青著實反感。她對母親說，來的是周孃，周孃又不是外人，穿貂穿綢她還是青青。母親說，你算算你多大了，心里咋沒個數呢？

青青真生氣了，把碗一放，望空說，我做盆景去了。青青走開，父親好心好意勸母親，大晚上的，你讓青青換這換那，有這個必要嗎？

母親是管家婆，她一下子把怨氣撒在丈夫身上，嚷道，都談五六個了，全是你的盆景害的。一個大姑娘，天天圍著盆景轉，這周圍幾個村，做盆景的有幾個？吃飯像吃藥，瘦得像病人一樣，沒病都做成病人了，往后哪個敢……

母親把話掐斷了，不吉利的話她不敢再說。父親也回避母親的后半句，他輪她一眼說，做盆景的女子咋沒有？父親正要舉例子，母親不理他，快步走到青青的工作室，用討好的口氣說，聽媽的話，換件衣服。周孃這回介紹的比前幾次穩當，她不是說了嗎，那個小伙子人長得標致，個頭又高，力氣又大，人還特別聰明。人家在大城市上班好多年，經濟上也過得去。文化那個小伙子，人家還可以兩邊住……

青青聽母親說過好幾次，每次她都在想，她怎么會不認識那個人呢？先鋒村是鄰村，應該有點印象吧。她拐彎抹角問過小姐妹英英，英英反倒問她，干啥問他？那時周孃才提，青青心里沒底，也不點破，只說要賣幾個盆景給他。

母親走后，青青盯著那盆文人盆景，又是愣愣地發呆。她滿腦袋在想，他高大到什么程度，有姚明高嗎？他力氣大，有武松打虎的豪氣嗎？

2

青青正發呆的時候，微信響了一下，一看是英英發來的。她問青青在家嗎，她有事馬上過來。英英是青青的好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后來英英進城打拼，青青留在農村做盆景。一個月前，英英忽然回村，硬要拜她為師，還發誓要跟青青一起干。英英做盆景沒有天賦，但她會打理，把凌亂的工作室收拾得井井有條。

青青回復她，晚上過來有啥事？英英說比學藝更重要的事。青青說有好事不夠你享受，還會輪到我？英英說，你說對了，是好事，但不敢分享，只能獨享。一會兒見。

青青在等英英過來的時候，又瞄她的那盆文人盆景，仍然覺得不夠稱心如意。她心里在想，英英會給她帶來什么好事呢？她忽然有些百無聊賴，茫然地掃視著工作室，看哪一樣可能與英英說的好事掛鉤。工作室里面堆積了不少用于盆景蟠扎的工具和材料，有一把又一把大小型號的園藝金屬絲，有各種各樣的花剪和花盆，也有一些待修剪的盆景。盆景有大有小，全都像商品一樣有序地堆放在一個磚砌的架子上。這些全是英英的功勞，拜她為師后，過去凌亂得難以下腳的工作室多虧英英才收拾得這樣整潔。青青覺得這些都和英英連夜趕來要告訴她的好事不相干。老實說，這些年她就沒有過好事，而家里倒好事連年。父親做的盆景一批又一批地賣出去，盆景園在年年擴展，青青的事務也就越來越多，鋤草、剪枝、蟠扎、噴藥，幾乎成了她的日常事務。去年，父親被評為“鄉村巧匠”，媒體大力宣傳，盆景銷量特別好。俗話說，方寸之間自有乾坤，那便是指盆景。青青游弋在盆景的乾坤之間，而她的乾坤在于媒人上門撮合的幾樁婚事間，但最終入贅門檻都成了攔路虎。

工作室中間有一個能轉動的圓桌，上面擺放的就是那盆讓青青糾結的古樁文人盆景。這盆文人盆景根樁形態如同葫蘆，在葫蘆口處，生長著一根充滿滄桑且又彎曲的主干，頂端上下分兩個飄枝，一長一短，分別掛了青果。青青用了兩天時間蟠扎，老是找不到感覺。應該說，這類盆景的蟠扎技藝難度不大，對青青來說，三下五除二的事，但自從把這盆文人盆景搬進工作室，她的心事就越發重了，總是集中不起精力。文人盆景的寓意是不是代表文化人呢？跟那個叫文化的人有啥關聯？青青猜不透里面的道道，反正搞得她心事重重。

這時英英走了進來。這個快樂且頑皮得像小男孩的女孩子，一個月前才從成都一家公司辭職回村，她辭職的表面理由是要跟青青姐一樣做個盆景大師。青青當時就笑話她，還沒睡醒吧，盆景大師是嘴上說的嗎，不僅要技藝超群，還要有獨有的技能，更要有人見人愛的上乘作品才行。青青說，我現在沒有，往后也不一定有。英英說，哪有人天生就是盆景大師的，我必須要做女盆景大師。青青知道她，她就嘴上說說，她回村的真正目的哪里是做盆景，分明是氣她男朋友的。青青不便挑明，她想學就學吧，反正一個人悶得慌，多一個人陪自己說話又不虧。

這個志向不凡的人，晚上趕過來，可能也有不凡的事。果然，英英裝著很神秘的樣子告訴青青，她哥哥的朋友家今晚舉辦篝火晚會，還有燒烤吃，問青青去不去湊熱鬧。青青問她晚上過來就為說這個嗎？一口回絕說不去。英英不生氣，倒樂呵呵問她，真不去，到時別后悔？青青說，后悔啥？英英說，我還沒說地方呢。青青就真后悔了，忙問在哪？英英慢條斯理地說，反正你又不去，先鋒村三四里路哩。青青吃一驚，你是說先鋒村？英英說，還有那個要買你家盆景的叫文化的人也要參加。

那個叫文化的人也要參加今晚的篝火晚會？剎那間，青青胸膛里的那顆心按捺不住怦怦亂跳，好像要破腔而出似的。青青連忙壓了壓胸脯，轉身走出了工作室。外面一輪圓月懸掛在夜空。青青眨幾下眼睛，月亮圓圓的臉龐好像在對她微笑。青青忽然問跟在后面的英英，你哥也要去嗎？英英回答當然要去，那些人中有他高中、大學時的同學。英英的哥哥是去年當選的百花村黨委書記，人家可是農學院畢業的高才生，回村這幾年，搞游學，傳播川派盆景文化，在抖音和朋友圈都很火，粉絲稱他是“網紅書記”。

青青佩服他，常到英英家去，可有一天，英英家來了一個穿著打扮都很都市化的姑娘，英英說她是哥哥的大學同學，在大學里耍的女朋友。青青為此失落了好一陣子。

既然英英的哥哥要去，說明篝火晚會值得一去。青青為掩飾自己剛才的別扭，問英英，你參加過篝火晚會沒有？英英回答沒有，青青說她也沒有參加過。英英說，別拿篝火晚會打掩護，是不是為他才想去的呀？青青愣了一下，她是怎么知道的？青青掩飾說，為誰？為熱鬧。英英說，還瞞得過我？早知道了，那個人，可不是買你家盆景的，而是當上門女婿的。青青揚手打她，英英咯咯的笑聲驚動了灶房的青青媽。青青媽在灶房門口問英英，啥時過來的？撿到啥子好東西了這么高興？英英樂呵呵說，嬸，撿到一個大月亮，正掛在你家院子上面呢。青青媽說你這個鬼女子，沒大沒小的，拿你嬸開心呀！

青青連忙扯英英一把，示意她們準備走，要不然，周孃一來，她想走也走不脫了。兩人正悄悄走到門口，英英忽然發現青青還系著圍裙，哪有系著圍裙去見如意郎君的？青青埋頭看一下，頑固地為自己辯解一句，勞動人民的本色呀。英英說女人的本色更吸引人。兩人低聲吃吃笑過，青青趕緊回屋換衣裳。

四月的夜晚還有些寒意，青青把一件花格的呢料春裝穿上，走到灶房，母親見了，馬上表揚她，就是嘛，女孩子就要打扮得好看，周孃過來看了，還不多說幾句好聽的。父親在燙腳，這是他的習慣，說做盆景的人下肢寒氣重，多燙腳有好處。他瞄一眼女兒，沒問衣裳的事，而問是不是英英過來了，這么晚她來干啥？

青青愣怔一下，馬上反應過來，說她是來參觀我那盆文人盆景的。父親馬上表現得像個大師似的，慢條斯理地說，你要給人家好好說，她有興趣你就要耐心點，一個女孩子，把城市的工作辭了，回村學做盆景，這可不簡單啊！

青青答應著，雙腳已過了房檐口。母親看著青青匆忙的樣子，馬上喊住她，你們這是要去哪里？青青又是一愣，她鎮靜一下說，這么大的月亮，就在路上賞月。母親嘀咕，月亮有啥好看的，院壩里的不一樣？看一下就回來，別跑遠了，周孃過來我給你打電話，手機帶上沒有？

3

月光灑落在地面，路兩邊是盆景園，盆景像裝點過似的，那些彎曲的形態在朦朧中顯得更加生動鮮活。英英指著一片羅漢松盆景，問這是哪家的？青青笑話她，真是城里人，忘本了，連這個是誰家的都不知道。英英說你別笑我，今天不知道明天總要知道。青青回頭指一下不遠處的四合院，就是這家的。英英知道了，難怪人家的盆景造型那么好看，原來是有傳承的。英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走進盆景園，雙手托著一根枝條，把臉蛋貼上去，讓青青替她錄個短視頻，她要發到朋友圈，正式向朋友們宣告，她將脫離城市浮躁的生活，擺脫趕班的困惑，逃脫地鐵的擁擠，躲開老板皮笑肉不笑的陷阱，回到寧靜的鄉村，與盆景相依為命。青青聽到她的豪言壯語，沒有作答，只說我幫你拍吧。村道上雖然有太陽能路燈，但要拍出白天的效果卻很難，青青說她技術有限，平時拍抖音，都是在明亮的光線下進行的。英英卻好像并不關心視頻質量，只關心她的態度和表現，讓青青多錄幾段。

月色是有感染力的。不知不覺，青青和英英完全走進了盆景園里。盆景并不是高大的盆景，她們的腦袋在月夜里東蕩西蕩。這時候，盆景的主人陳二爺出現在村道上，他面向她們站著，看她們到底要干啥。陳二爺站了好一會兒，她們都沒注意到他，還這棵那棵地又拍又錄。陳二爺拿煙來點，火光把兩人嚇得不輕。青青喊，二爺咋會是你呢？陳二爺樂呵呵說，青青，咋不是我呢？這是我的盆景園呀。青青頓感失言，跟英英一起走上前來，問本家二爺，又在巡視？陳二爺說，哪天又不走幾趟呢，人老了，瞌睡少，多走走還能多活幾年，再多看幾眼盆景。

英英跟陳二爺不熟，她家住在百花村后面，中間還隔一條排水溝，出行的路也不經過這邊。青青過去到英英家，至少要繞半里路，如今架了一座橋，過往方便多了。英英說，你的盆景好漂亮啰。陳二爺說，漂亮管啥用呢，要賣到錢才算真漂亮。青青說哪天請一個人給你的盆景拍幾個抖音肯定會火。陳二爺說火不火都無所謂，干了一輩子，有養眼的就行。青青知道，二爺說的是客套話，幾個月前，青青在拍抖音的時候，陳二爺還問過她，他的手機可以拍嗎？青青見二爺拿的是棒棒機，說這個機子沒有這些功能。沒兩天，二爺購了新手機，青青教他使用，當面教會轉身就忘，二爺泄氣了，又用回他的棒棒機。

此時，英英接過剛才的話說，陳二爺你好富有喲，這么好的盆景拿來養眼！陳二爺說，好嗎，還差得遠呢。英英說，百花村就數你的盆景夠味。陳二爺忽然笑了，說做盆景又不是做菜，還夠味，你嘗過？英英說剛才在地里都嘗遍了，比回鍋肉還香。英英不恰當的比喻也把青青逗樂了，說你只顧吃，二爺的盆景要是能夠吃，早被人吃完了。

青青說得對，陳二爺對現代化不適應，但在盆景藝術造詣上，在百花村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師從父親川西花王陳開欽，從小受到盆景文化熏陶，對盆景藝術有獨道的認識，但是他的弱項是酒好也怕巷子深，因此常常到青青家串門，向青青的父親，他的侄子打探市場消息。

英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忽然向陳二爺提出一個稀奇古怪的要求，她可不可以拜他為師？陳二爺愣怔一下說，不可以。這下把英英說傻了，她問為啥？陳二爺說，你爸是我徒弟，青青是我徒孫，按規矩你只能拜青青為師。曉得了吧？

英英還要爭，青青連忙拽她往前走，走幾步，轉身向二爺道別。在路上，青青對英英說，在城里待幾年待傻啦，真懷疑你是不是百花村人。拜師有亂輩分的嗎？你聽見二爺的話沒有，只能拜我為師，也只有我才能收你為徒。英英說，你說的是真的？之前說的不算數？青青說，以二爺說的為準，不過呢，要提上大紅公雞，還要向我磕頭，舉行拜師儀式。青青說著，走到英英前面，說你先做個示范，體驗下如何呢？英英果然做了一個鞠躬的樣子，卻把腦袋向青青的肚子上撞去，青青轉身跑開，英英嬉笑著往前追……

4

兩人嬉鬧一陣，從村道走上北林綠道。綠道有六十五公里長，連接三鎮四十多個村（社區），是這個區北面區域的經濟道、健康道、生態道。綠道蜿蜒著，前方兩公里處便是她們此行的目的地——先鋒村。綠道上很清冷，但有懸在頭頂的大月亮，倒不顯得寂寞。青青觸景生情，問英英，在城里頭有這樣的景致嗎？能見到三人行嗎？英英說明明是兩人行，咋是三人行？哦，我曉得，你心里藏著那個叫文化的人吧？青青懶得跟她解釋。她抬頭望陣圓月，問英英，他有那么好嗎？英英說，假如有那么好呢？青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她忽然把問題拋給英英，問她是怎么突然想回農村的，當著月亮的面說實話。這一問，好像觸動了英英的心事，她如實告訴青青，她男朋友學歷高收入高，常常居高臨下指使她做這做那，她一生氣就回農村了。青青又問，都一個月了他沒來找你？英英說，他不來我就堅決不回。青青說，夠脾氣。英英說我哪有你的脾氣大，招個上門女婿還要人家會盆景。青青老實說，這是沒辦法的事。青青招婿上門主要考慮的是家庭因素，父母就她一個寶貝女兒，嫁走了人嫁不走心。她已相過好幾個，事到關鍵提到入贅，全都邁不進她家門檻。父母著急，青青不急，堅持入贅這條不打折。青青最不想說的就是她的婚事，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一晃二十八了，在農村確實成了老姑娘，但她有啥辦法呢？她上沒有哥，下沒有弟，她家的盆景是需要傳承的，她不招婿入贅，父親的十畝盆景園就只有一條路，斷脈。

路上，英英向青青交底，今晚的篝火晚會她兩天前就知道了，是她哥哥跟文化一同組織的，目的是讓幾個回村的年輕人聚一聚，相互了解認識，往后好一起合作。今晚才告訴青青，不僅僅是因為驚喜，更是為送她一個天大的人情。英英告訴青青，文化是一家網絡直播學院的老師，如今回村是從事直播帶貨，還邀請了十多個回鄉青年計劃在村里大干一番。英英又說，今晚參加篝火晚會的人她全認識，有個戴眼鏡的是川農大畢業的叫姚姚，有個長頭發的會寫詩，文筆相當不錯，有個胖子剛從上海回來，是網絡高手，有個長發女是搞直播帶貨的，自帶粉絲上百萬……說多了你也記不住，一會兒挨個介紹。

青青聽見了，也聽傻了。她沒敢吱聲，此時雙腳似乎不聽她使喚了，她一邊望著月亮，一邊慢吞吞往前走。英英一再催促她走快點，去晚了燒烤搶吃完了。

走到先鋒村地面，果然看見綠道旁邊燃起一堆篝火，火光照著十來個年輕人的身影。看見篝火，英英一下子激動起來，她沖青青說，快走快走，自己卻先走了。青青落在后面，不知怎么的，心里生了膽怯，腳步便緩了下來。她不知道那群人中誰是那個叫文化的人，擔心自己的貿然闖入讓人輕看了她。青青在距篝火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篝火熊熊的，相隔那么遠，她也能感受到篝火帶來的溫暖，讓她渾身燥熱，尤其臉龐，火辣辣地發燒。青青看見了，在篝火后面，一個跟周孃形容相似的人出現在火光中，他果真長得標致，個頭又高。青青想過去，可英英好像把她忘了似的，走進那群人中，再不見回頭招呼她。青青生氣了，她不是生英英的氣，也不是生那個叫文化的氣，她在生自己的氣，臨到關鍵一步怎么沒有膽量了呢？正躊躇時，母親打來電話，說周孃來了，讓她趕緊回家，青青只好溜走了。

在篝火成為火光閃爍時，英英好像才想起伙伴青青，她打通青青的手機，開口就問她跑哪里去了，自己只是跟大家打個招呼，怎么眨眼就不見她人了。青青說她一個人都認不得，先回去了。英英說那個叫文化的人你該認識吧，他正跟我一起找你哩。你跟他說兩句？要不他跟你說幾句？青青不認識那個人，怎么可以隨便通話，通了話該說啥不該說啥，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但青青又不得不回答英英，她靈機一動，巧妙地告訴英英，她正按周孃說的在準備。這話一出口，青青算是明明白白向對方表了態，英英那邊也傳來話，同樣按周孃說的在安排。

青青獨自行走在綠道上，她調皮地走在綠道中間，中間有三條不同顏色的線，分別是青、藍、黃，三種色彩各自代表著生態、產業、健康。青青忘乎所以了，她在三條線上交叉著走，嘴巴里咕嚕著，這條是產業線，她跳動一下，這條是生態線，又跳動，這條是健康線。青青其實分不清哪種顏色代表啥，她是胡亂猜的。但是，哪條線都沒有周孃的紅線重要，如果來得及，她趕回家還能見到周孃，她會好好跟周孃說話。青青加快了步伐，月光下，綠道好像變成了一條河，她就在河水里游弋，但她游得輕松、愉快。她時不時抬下頭張望胖嘟嘟的月亮，青青看一眼就笑一下，月亮長得那么胖，還一路上跟著她跑，累不累喲。月亮并沒搭理她。青青低頭看一眼自己，還好，不胖不瘦，如果胖得跟月亮一樣，周孃還介紹那個叫文化的人嗎？她收了收腹，挺了挺胸，然后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她走得越快，月亮跟得越緊，青青說，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家呀？青青自顧笑了。

回到家，周孃等不及已經走了。母親問她跑哪里去了，這么久才回來？青青沒提去先鋒村的事，只說在綠道上賞月。母親嗔怪地說，綠道上的月亮比院子里的圓嗎？又說，周孃剛走，時間已經定了，就明天上午，在幸福田園驛站。你覺得呢？青青還能說啥呢，她沒有意見，一點兒都沒有，但青青在沉默了一下后，忽然提出了一個讓人意外的要求，她問見面的時間能不能改在明天晚上？父母吃驚不小，幾乎同聲問為啥？青青見他們驚訝的表情，知道他們想偏了，連忙說她想辦一場篝火晚會。父母反應不過來，篝火晚會是啥樣的晚會，跟相親見面有啥關聯？他們正全力開動腦筋猜想這件事的時候，青青又回到工作室研究她的那盆文人盆景去了。青青坐在工作室里，呆望著窗外的月光，心里總在想那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和那個叫文化的人……剛才她是突發奇想，她家院落又寬又大，為啥不可以舉辦這樣的篝火晚會呢！對，明天就去找英英商量，讓英英的哥哥幫忙，今晚的那些人一個都不能少，全請到家里來做客。

向來安靜的青青，心中不由澎湃起來。她居然坐不住了，掏出手機給英英發了一條計劃明晚辦篝火晚會的微信，然后去灶房找父母商量舉辦篝火晚會的事。走進院落，月亮已偏西，青青停住腳步，呆望著圓月，腦袋里卻在想，那邊的篝火晚會結束了嗎？燒烤吃完了嗎？想到火辣辣的燒烤，青青頓感肚子空蕩蕩的，巴不得有串燒烤吃進嘴里。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