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曉波
歷代后妃,要搞清稱謂有一點麻煩。一是顯貴以后她們只有姓氏,沒有名字;二是隨著地位變化,稱謂也有不同。比如,宋高宗趙構的吳皇后,稱過“夫人”“才人”“婉儀”“貴妃”,要是論起某一時段,還真費斟酌;三是以居處為稱呼的也有,吳皇后住過柔福宮,也以“柔?!毕喾Q;四是去世后,有謚號,吳皇后的謚號是“憲圣慈烈”,也稱“憲圣”。
其實,吳氏并非趙構的第一任皇后,趙構的元配是邢氏,宣和四年(1122),完的大婚。當時趙構為康王,十六歲,年少英??;邢氏十三歲,貌美如花。那時的趙構雖擁富貴榮華于一身,但因親娘韋氏不受父皇待見,只能自小身在宮外,少人痛憐。他與邢氏完婚以后,四年恩愛,無以言說。可惜發生靖康之變,十七歲的邢氏被金人擄往了北國。
趙構登了帝位,難忘邢氏恩愛,遙封邢氏為皇后。盡管趙構對后來納入的吳氏、張氏極為寵幸,但還是念念不忘邢氏,一直想等她回來,后儀天下。其實,邢氏在押往金國的途中,就被女真人所玷污,后強納為妾,不久有了兒女。但趙構對邢氏一片癡情,一直無法釋懷,哪怕她身有瑕疵,趙構也不在乎,決意等待。
到后來,邢氏和趙構的親母韋氏倒是被金人遣送回來了,但邢氏卻是“將壓境而以訃聞”。這簡短七字,要是鋪陳,也就是當回歸的車輪“壓”到了南宋的境地淮河以南時,三十歲的邢氏,風姿綽約的她,選擇在那一刻縱身一跳,也算將一縷香魂落在了故國的土上,了卻趙構的一片苦情。
后來南宋史載有名的吳皇后,是趙構南退到揚州時忙中偷閑納的妃子,因為聰明賢惠,不久被封為了新興郡夫人。當時在揚州“行在”,趙構還擁有潘賢妃和張賢妃,潘賢妃因為生了太子趙旉,趙構一度想冊封她為皇后,但每一想到原配邢氏還在金國,于心不忍,擱了下來。這一擱,一直擱到趙旉夭折。
其實,趙構還是看重吳氏的賢淑仁厚。趙構曾對吳氏說:“候邢氏歸,我一定升遷你。”這話無非是將來給吳氏一個“西宮”的說法。吳氏說:“大姐姐(即邢氏)遠處北方,臣妾始終沒有定心的日子,每遇天日晴美,賞花宴會,一想到,淚從腮下。”大度之話,連趙構都為之感動。
吳氏的一生,有兩件事不能不表。一是幫助趙構考察接班人。趙旉死后,因馬匹上的奔波,趙構傷了臍下,生育無望,在宗室中物色了兩個候選繼承人,趙伯玖和趙伯琮。當然,考察抉擇的大權出自趙構,但從細節的安排來看,無疑是吳氏的思路。先賞賜兩人各十位絕色女孩,十天以后,被召回宮。一檢查,賜給趙伯玖的全“破瓜”了,趙伯琮的“完璧也”。才十天啊,修身、治家、齊國、平天下,連修身都不懂的人,能指望他什么?吳氏同意趙伯琮為太子。而趙伯玖是吳氏一手撫養大的,可見吳氏的大義。趙伯琮后來改名趙昚,就是南宋第二個皇帝孝宗,也是趙構身后五帝中最杰出的一位。
吳氏的第二件大事,是紹熙五年(1194)七月,做了太皇太后的吳氏,眼看朝廷被她的孫子和孫媳,一個精神錯亂的光宗和蠻橫無理的老婆鬧得人心大失時,八十歲的她第一次出面干預朝政,支持宰臣趙汝愚等廢棄光宗,擁立嘉王趙擴為帝,這就是南宋的第四個皇帝寧宗。在講究“名分”的帝制時代,這不能不說是力挽狂瀾。
南宋《咸淳志》記載:“憲圣慈烈吳太后宅,在州橋東?!痹谠摗吨尽返母綀D之“京城圖”上,“吳府”就標在“州橋東”的保安水門南側,也就是如今的上倉橋以東。其實,貴為皇后的吳氏,除了少有的幾次回娘家省親以外,并沒有在“吳府”常住過。吳氏的娘家人從汴梁逃亡到杭州共有三十五位,其中弟弟吳益與吳氏走得最近,也深受趙構“親愛之”。吳益每次入宮,趙構都不讓他行君臣禮,而“用家人禮”。
但賢淑的吳氏總是提醒吳益,要有“盈滿之戒”,她說:“凡是宮內召你赴宴,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能擅自進來?!眳鞘系拿髦?,也是當時的美談。趙構得知吳益不干涉朝政,每日“竹冠練衣,芒鞋筇杖”,忘情西湖山水,也曾親筆畫了“吳益郊游圖”一幅,題“富貴不驕,戚畹稱賢”八字相賜。吳氏一門低調,得寵而不恃寵,也使得吳府沒隨政事起落而起落,在南宋經久不敗。
南宋后期,葉紹翁《四朝見聞錄》說吳府:“因城疊石(壘假山),曰南麓”,“下有堂,依城南”,“又自臺(門)入洞門,依(城墻)雉碟(而建)”。園內“環植碧桃”,有“藤蔓聯絡,花竹映帶,鳥啼鶴淚(唳),寂如山林”。其中“因城疊石,曰南麓”,應該就是后來“彩霞嶺”地名的由來。從彩霞嶺到當時東城墻的“雉碟”,全是吳府的園林范圍。
四十年前,吳府遺址的主要區塊是某后勤部和原東南化工廠地域,也是清代閩浙總督的行臺舊址。在這舊址的北面,有一條約四米寬的小巷,民國杭州市圖標注為“五福弄”,其實就是“吳府”歷來誤傳的諧音?!段淞址幌镏尽吩凇拔甯E钡臈l目中,也持此說。
二十年前筆者去五福弄探古,其東南有一“古樹公園”,一片綠地,近十株參天古樹,有銀杏、香樟、楓楊等,樹齡都在200年上下。當然,這與南宋遺痕相去甚遠,但卻是當年吳府的范圍,古意盎然,憑空會讓人生出遁世了八百年的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