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衛星發射“屢敗屢戰”

曹然

5月31日，朝鮮西海衛星發射場發射“千里馬1號”火箭搭載“萬里鏡1號”號軍事偵察衛星。圖/視覺中國

當地時間5月31日上午，朝鮮中央通訊社報道稱，朝鮮宇宙開發局于當天上午6時27分使用“千里馬1號”新型衛星運載火箭，在平安北道西海衛星發射場發射軍事偵察衛星“萬里鏡1號”。但是，火箭第一階段分離后，第二階段發動機失靈，喪失推進力，墜落于西海海域。

同日，韓國聯合參謀本部表示，韓國軍方上午8時5分許在西海海域發現并打撈了疑似朝鮮航天器的部分殘骸。韓國國情院隨后發布情報稱，該衛星長1.3米，重300公斤，圖像分辨率最高可達1米左右，是可以執行初步偵察任務的小型近地軌道衛星。

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曾說：“衛星發射不只是科技工作，而是拿著國家和民族的尊嚴，在全世界的關注下進行的非常重要、責任重大的工作。”在朝鮮一再預告、國際社會高度關注的背景下，朝鮮首次發射軍事偵察衛星宣告失敗。朝方表示，將“在短期內盡快進行第二次發射”。

今年是朝鮮首次嘗試發射人造地球衛星25周年，這次發射也是2016年以來朝鮮首次發射衛星。根據朝方此前向日方和國際海事組織通報的衛星發射窗口期，朝鮮原擬在5月31日到6月11日之間發射一顆軍事偵察衛星。

一次高調的發射

韓國仁川的空襲警報，是在5月31日早上6時29分后被觸發的。在韓國軍方的雷達屏幕上，一枚火箭飛躍了仁川白鷺島西部海域，然后是“觀鳥圣地”於青島，但在於青島以西200公里處消失。這遠未達到第二級火箭分離后的預定著陸區——菲律賓呂宋島外海。此時是當地時間上午8時5分許。

負責衛星發射的朝鮮宇宙開發局解釋說，“千里馬1號”衛星運載火箭在正常飛行過程中完成了第一級間分離，但二級發動機未能正常點火，導致火箭失去動力，墜入半島西部海域。事故原因初步認為是用于“千里馬1號”的新型發動機系統可靠性和穩定性較差，以及所用推進劑的燃燒有不穩定性特點。

韓國國情院則宣稱，以往朝鮮發射火箭的一、二級推進器都是按直線飛行，此次設為朝偏西方向飛行，強行向東變更飛行路徑，可能在此過程中發生技術問題。此外，韓國于5月25日成功發射自研火箭“世界號”，或許“刺激到朝鮮”縮短了衛星發射準備周期，從而出現事故。對于這次發射失敗的具體原因，朝韓均著手進行調查。

對于這次發射，朝鮮官方預告了多次。2021年底召開的朝鮮勞動黨八大上，隨著半島局勢從緩和逐漸轉向對抗，朝鮮將戰略重心重新轉向軍事、經濟并舉，國防力量發展的五大重點目標，就包括“擁有經常掌握敵對勢力的軍事企圖和動靜的宇宙偵察能力”。在此之前，朝鮮的衛星發展僅強調“和平利用”。

軍用偵察衛星研發在勞動黨八大后迅速進入公眾視線。2022年2月27日和3月5日，朝鮮宇宙開發局進行了高分辨率攝影系統、數據傳輸系統、衛星數據收發及控制指令系統、地面管制系統等關鍵測試。

同年3月9日和10日，金正恩視察宇宙開發局和西海衛星發射中心，指出該衛星的研發是“首要的政治和軍事任務、至高無上的革命任務”，并下令擴建改造衛星發射場。西方分析人士根據朝中社發布的照片推測，本次朝鮮發射衛星，就使用了西海中心的新發射臺。

但此后，朝鮮偵察衛星及新型運載火箭研發一度消失于公眾視線。韓美政府情報稱，朝鮮于2022年3月16日在順安國際機場進行了進一步的運載火箭試驗，卻并不成功，導致研發工作一度出現波折。

到2022年底，偵察衛星再次頻繁出現在朝鮮官方報道中。12月，朝鮮宇宙開發局完成了“發射偵察衛星的最后關門工序”：在一顆衛星試驗品里安裝一架20米分辨率的全色攝影機和兩架多譜段照相機等工具，把該試驗體高角發射到高空500公里，以驗證地面管制的可靠性和數據傳輸能力。試驗順利結束后，宇宙開發局表示，到2023年4月將完成該偵察衛星的發射準備工作。

2023年4月18日，金正恩今年首次視察宇宙開發局，偵察衛星成為他講話的重點。朝中社稱，這和外部環境變化有關：美國在朝鮮半島及周邊地區部署航母及核戰略轟炸機，“把南朝鮮變成侵略的前哨基地、戰爭火藥庫”。在此背景下，金正恩稱，研發軍事偵察衛星是“絕不能放棄、不能失去、也不能交換的必不可少的先決任務”。

此后，金正恩又在5月16日現場指導偵察衛星發射籌備委員會工作，察看了最終通過總裝狀態檢查和宇宙環境試驗后搭載準備就緒的軍事偵察衛星，并親自批準“行動計劃”。隨即，日本、國際海事組織等國家和機構接到朝鮮關于發射衛星的通報。5月29日，被視為朝鮮軍工科研最高負責人的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李炳哲發表談話，正式預告衛星“將于６月發射”。

在今年4月18日的視察中，金正恩還進一步提出遠期設想：在五年計劃期間“把大量偵察衛星”多角布置在太陽同步近地軌道上，形成自己的衛星情報網。9年前發布宇宙開發局徽章時，朝中社曾解釋稱，其深藍色背景反映“朝鮮和平宇宙開發的性質”，而淺藍色帶狀的軌道意味著朝鮮將“向宇宙所有軌道繼續發射衛星”。

“屢敗屢戰”

5月31日的衛星發射失敗后僅2小時30分鐘，朝中社就發布了“發射出現意外”的報道。這并非朝鮮首次及時報道衛星發射失敗。2012年4月，朝鮮發射地球觀測衛星“光明星3號”失敗后也曾迅速發布報道，坦言“衛星未能成功進入軌道”。韓方認為，朝鮮是通過公開發射過程來強調衛星發射的正當性。

自1998年以來，朝鮮共七次進行衛星及衛星運載火箭發射試驗，其中僅兩次將衛星送入軌道。在本次用“萬里鏡”命名軍事衛星之前，朝鮮使用“光明星”為民用觀測衛星編號。“光明星”是對金正恩父親、朝鮮第二代最高領導人金正日的稱呼，他的誕辰紀念日是朝鮮的“光明星節”。在2016年的一次講話中，金正恩明確提到了“以金正日同志的大名生輝的‘光明星號衛星”。

1998年8月，“光明星1號”衛星發射，火箭第三級與第二級分離后發生故障，和衛星一起墜入距發射場約1600公里的太平洋。8年后，朝鮮于2006年7月進行衛星運載火箭試射，美方情報稱火箭飛行42秒后爆炸。2009年4月，“光明星2號”衛星發射后，火箭第三級未能與第二級分離，再次墜海。2012年4月，“光明星3號”在發射第一階段約100秒后失敗，其部分殘骸被韓國軍方回收。

2012年12月，朝鮮第二次嘗試發射“光明星3號”，順利將衛星送入近地軌道。雖然美國政府宣稱該衛星不能穩定觀測地表，但就衛星發射而言，這是朝鮮首次取得成功。美國知名朝鮮事務智庫史汀生中心研究員馬丁·威廉姆斯指出，考慮到這是“金正恩就任最高領導人后幾個月內實現的”，這“不僅是技術性的成功，更是革命性的成功”。

隨著金正恩上臺和“光明星3號”成功發射，朝鮮衛星研發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體系化、規范化和公開化時期。2013年，朝鮮最高人民會議發布《宇宙開發法》，朝鮮宇宙開發局正式組建。2014年，該局衛星控制綜合指揮所落成。金正恩親自指導了這座建筑從控制室到餐廳、臥室乃至門前“象征物”等細節的設計，稱這里“所在之處的海拔并不高，但這里凝聚著朝鮮民族的尊嚴，堪稱世界上最高之處”。

5月31日，韓國軍方在西海海域發現并打撈了疑似朝鮮航天器的部分殘骸。圖/視覺中國

2016年，朝鮮又成立了聯系各部門衛星科學家的宇宙協會，首任委員長由金策工業大學副校長擔任。從2013年開始，每年年底，宇宙開發局或宇宙協會都會組織一次全國性的跨部門宇宙科技討論會。

衛星也進入了朝鮮的社會生活。平壤科學技術殿堂中央大廳配置騰空升起的衛星運載火箭模型，三大革命展覽館播放《人造地球衛星》立體科教片，兒童唱起新歌謠《我們的衛星飛上了天》，以金正恩親筆簽發衛星發射命令為圖像的郵票問世發行。2014年10月，金正恩親自過問的以“衛星”命名的科學家住宅區落成。

2016年2月，朝鮮再度成功發射“光明星4號”衛星，金正恩攜夫人李雪主在平壤木蘭館宴請有功人員。但此后，隨著半島局勢在2018年轉入對話接觸，西海衛星發射場一度歸于平靜，當年的宇宙科技討論會也首次未進行公開報道。

2019年2月，朝美領導人河內會晤以談判破裂告終。同年年底，宇宙科技討論會首次由朝鮮科學技術總聯盟主辦。不同于此前的討論會多涉及思想研究、合法性論證和民用應用，這次討論會以“航天強國建設和尖端突破戰”為主題，分人造地球衛星、航天材料及元件、航天觀測及基礎科學、應用技術四個單元進行。外界由此分析朝鮮將重啟衛星發射計劃。2022年后，西海衛星發射場再度活躍，被商業衛星偵測到擴建發射臺。

朝鮮最近數次衛星發射前都有較多的公開宣傳和預警，濟州和平研究所研究員阿布拉哈米安指出，最初美韓分析人士中存在一種觀點，即認為朝鮮可能將衛星發射作為姿態，“提前一個多月宣布，是告訴世界有時間考慮調整計劃”。

但不論成功或失敗，朝鮮每次都按既定安排進行衛星發射試驗。紐約亞太和平研究所前所長馬克·巴里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這意味著朝鮮不會因半島局勢變化而中斷其試驗周期。因此，朝鮮本次提出“短期內盡快進行第二次發射”，很可能和2012年發射“光明星3號”一樣，持續改進直到成功將衛星送入軌道。

不過，如朝中社在報道中提到的，這還需要經過“各種部分試驗”，很可能難以趕上6月的衛星發射窗口期。6月4日，朝中社發布《任白宮擺布的國際海事組織》一文，宣布未來不再向該機構事先通報衛星發射活動。未來，外界想要獲知朝鮮發射衛星的具體周期，將更加困難。

如何避免半島局勢失控？

5月31日上午，韓國國家安全保障委員會緊急召開會議，將朝鮮發射軍事偵察衛星定性為“遠程彈道導彈挑釁”，認定此舉嚴重違背聯合國安理會決議，予以強烈譴責。韓國外交部韓半島和平交涉本部長金健、美國國務院對朝政策特別代表金星和日本外務省亞洲大洋洲局局長船越健裕還就朝鮮發射衛星一事通話，將此定性為“以空前的頻度和新方式利用彈道導彈技術發射飛行器”。

自朝鮮開始研發衛星以來，韓美即指責朝鮮發射衛星是“遠程彈道導彈挑釁”。朝鮮的衛星工程和彈道導彈工程確實不可分割。2022年3月，金正恩視察西海衛星發射場，陪同他的就包括“軍需工業部門和國防科研部門領導干部以及國家宇宙開發局有關人員”。但是，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導彈防御高級研究員邁克爾·埃勒曼指出，雖然衛星運載火箭和遠程彈道導彈采用了許多相同的技術、部件和操作特征，但有一些關鍵特征將運載火箭與彈道導彈區分開來。

首先，與衛星發射不同，彈道導彈需要經受住重返地球大氣層的嚴酷考驗，其對材料、性能的需求和衛星不同。其次，兩者需要不同的推進系統以獲得不同軌跡的最佳性能，“不是簡單地將發動機換成另一臺，而是全面重新試驗以驗證性能和可靠性”。最后，衛星發射有較長的準備周期，而朝鮮近期的彈道導彈試驗已走向“突然化”“迅速化”。

總的來說，業界分析認為，朝鮮衛星發射對其彈道導彈研發的幫助有限。就本次發射而言，專業太空技術網站NSF指出，搭載“萬里鏡1號”的“千里馬1號”火箭，可能是以朝鮮此前已試射成熟的某種火箭為基礎改進而成，或者是專用的衛星運載火箭，不太可能是新型武器載具。

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亦認為，朝鮮本次發射衛星的目的，還是為了“關注美韓軍事行動”，對于彈道導彈任務的幫助僅僅是“有助于確定導彈的目標”。在此背景下，將衛星發射一律定性為“遠程彈道導彈挑釁”，可能導致半島局勢不必要的升級。

最近一年，韓國現任總統尹錫悅上臺后放棄前政府對朝友好政策，回歸“最大施壓”和“美國戰略武器入韓”戰略，重啟并加強韓美大規模軍事演習，朝鮮則以2017年以來最密集的導彈試射及“核武庫倍增”計劃相回應，半島局勢進入五年來最緊張的時期。

今年4月26日，尹錫悅和美國總統拜登在華盛頓簽署美國核軍力訪韓的《華盛頓宣言》，讓這種緊張達到“新高潮”。但是，一些專家認為，朝鮮衛星發射并非針對《華盛頓宣言》。“朝鮮無視了《華盛頓宣言》，目前這些行動是去年底就已經計劃好的。”高麗大學教授、前韓國政府對朝事務高級官員南成旭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分析認為，如各方保持克制，或許能平穩渡過衛星發射后的半島緊張態勢。2016年2月，韓國樸槿惠政府曾以朝鮮發射衛星為由，全面中斷開城工業園區項目。目前，韓國現政府除發聲譴責外，尚無更具體的行動。

“目前最合適的解決方案，是讓包括中國在內的各方參與進來，讓朝鮮、韓國及半島相關國家直接對話，達成有關半島軍備控制的長期或短期協議。”馬克·巴里指出，“當前各方的目標應當是在未來幾十年為東北亞創造穩定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