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保單的反轉：前夫困在怨恨深處

長島冰茶

保險理賠員老季做夢都想升職，這天，他發現，受益人高明給亡妻和現任都買過同樣的百萬保單，前妻車禍去世，現妻也猝死。

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貓膩？

兩任老婆去世，男人都是巨額受益者

作為理賠員調查員，季大海的工作就是通過調查，看被保人是否情況屬實、能否理賠。

這天一大早，季大海把女兒送到學校，急匆匆騎著小電驢，踩著最后一分鐘趕到保險公司。自從妻子患上尿毒癥，他在公司、醫院、家之間來回跑。剛坐定，他就被領導喊到辦公室：“老季，這個案子交給你。”

一看，被保人張美琴，39歲，曾購買過一份保險。去年，張美琴被診斷患上急性髓系白血病，一直在做化療。兩天前，張美琴在醫院猝死。按照合約，被保人發生意外后，受益人她的現任丈夫高明可以得到五十萬，另外五十萬歸她和前夫趙海生的兒子趙輝。

領導一巴掌拍在材料上，說：“按照慣例，獎金5000元。上面有意提拔你做理賠經理，你可不能拉胯啊！”

做理賠經理，薪水待遇是現在的兩倍。這對季大海是個不小的誘惑。

接了案子，他騎上小電驢飛奔到被保人張美琴就診的市腫瘤醫院。沒花太大力氣，順利地拿到病歷。病歷記錄顯示，張美琴死于呼吸衰竭。醫生告訴季大海，張美琴在他們醫院做了三次化療后，她丈夫高明說效果不好，又帶她到處看中醫。

一個月前，張美琴頭暈，嘔吐不止，家里人再次把她送進醫院。

“急性白血病很容易復發，像張美琴這種情況，最好就是進行骨髓移植。她上個星期，本來已經和兒子配型成功，進行骨髓移植還是有希望的，哪里知道，病不等人。”醫生遺憾地說。

根據張美琴去世前的記錄，當天下午3點，護士查房，發現她在發燒，血壓驟降，馬上進行搶救，但還是出現了大面積感染，內臟有出血的情況，最后呼吸衰竭而亡。醫生認為，她的死符合白血病患者臨終的典型特征，并沒有什么問題。

季大海打算去張美琴家看看。張美琴自嫁給高明之后，很快住進了半山別墅。在她家門口，剛巧碰見她姐姐張美紅。張美紅告訴季大海，她父母和姐夫高明都在殯儀館，她回來拿東西。

這就火化啦？季大海心中“咯噔”了一下。

得知季大海身份后，張美紅二話不說，拉著他一屁股坐進車，說：“快點，你去阻止他們。我就覺得高明不簡單，搞不好，這是殺妻騙保！”

張美紅一腳油門踩了出去。路上，張美紅說起妹妹張美琴的兩段婚姻，又是一番牢騷。

她說，張美琴和前夫趙海原本日子過得不錯，但隨著趙海生意失敗，背上債務，脾氣越發暴躁。張美琴因此常常跟他吵架。后來，張美琴和初戀高明重逢。雖然高明也有家庭，但這兩人還是攪和到一起。趙海發現后，打過張美琴，還去找高明老婆，叫她管好自己的男人。張美琴便順勢向趙海提出離婚，兒子趙輝歸趙海撫養。

“我妹離婚大半年后，高明的前妻就車禍去世了，你說巧不巧？高明不僅恢復了單身，還靠著亡妻獲得一筆100萬的理賠。他用這筆錢跟人合伙做建材生意，很快就發達了。”

“什么？也是100萬的保險？”季大海聲音提高了八度。

“是啊，我妹生前親口說的。我提出過報警、尸檢，但我爸媽早就被高明灌了迷魂湯，他們說高明花了很多錢給我妹治病，自己也不差錢，犯不著。”

張美紅說妹妹跟了高明，日子越過越好，趙海卻四處打零工，兒子被他養得面黃肌瘦。趙海咽不下這口氣，還不讓張美琴見兒子趙輝。季大海忍不住打斷她問：“既然高明不差錢，那你為什么覺得他會對你妹妹下手？”

“他外面有人啊，我看到他們去開房！”

季大海后背一陣發涼。可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到殯儀館的時候，張美琴的尸體已經火化。

一個男人接連死了兩個老婆，自己還都是受益人，這樣的情況足夠引起保險公司和警方的注意。季大海把情況匯報給社區民警小周。他也覺得事情太過巧合，很快展開調查。

案子越發迷惑，前夫和現任誰是兇手？

幾天后，從民警小周那里，季大海了解到，張美琴去世前一天上午，有幾個以前的同事去探望。中午，姐姐張美紅去醫院給妹妹送飯，她回憶，前妹夫趙海和兒子趙輝也去探病，還帶了兩個葡萄柚和一罐肉湯。

見到兒子，張美琴特別開心。雖然身體很虛弱，但她還是強撐著喝了不少湯，又吃了點葡萄柚。警察找到趙海，對保溫桶里的殘留物進行檢驗，但保溫桶早就清洗過，剩下的葡萄柚被張美紅帶回家，經過毒檢，都沒有任何問題。

那天，高明在家輔導兒子學習，整天都沒去過醫院。最終，警方將張美琴認定為正常死亡，沒有立案。至于死者姐姐提到高明“外遇”的情況，已查明高明是送客戶到賓館，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白忙活一場，季大海情緒低落到谷底。別說升職加薪，這5000塊的獎金也要泡湯了。這時，保險公司大廳，一個穿著帆布工裝的中年男人正在跟前臺抱怨：“什么流程？怎么這么慢啊？”男人個頭不高，衣角被磨損得發了白，半截褲腳還塞在襪子里。他旁邊，跟著一個十四歲左右的男孩子，很瘦小，碩大的書包壓在他的肩上。

男人正是趙海，旁邊的男孩是他兒子趙輝。季大海走過去耐心解釋，只要案件走完整個流程，會第一時間聯系家屬來辦手續。趙海罵罵咧咧地走了。

看到這個男人，季大海瞬間明白了張美琴當初非要和他離婚的決心。他滿臉戾氣，渾身寫滿了生活的不如意，這樣的婚姻，對女人來說，或許形同枷鎖。

調查沒有絲毫突破，季大海失魂落魄了好幾天。想起小電驢還在半山別墅，便打算借機去會會高明。

高明在門口，只看了一眼，就認出季大海來。他客氣地把季大海請進屋。寬敞明亮的客廳，精致的水晶燈，貴氣的沙發，家里的每一樣擺件都體現著這家男主人的經濟實力。

高明說老婆死了，他比誰都難過，但警察找他詢問了半天，好像懷疑他做了什么一樣。高明說，張美琴和他結婚后，一直覺得對不起兒子趙輝，幾次提過，想把兒子趙輝接到身邊來，但張美琴的前夫趙海破口大罵，說兒子寧可跟著他這個討飯爹，也不會跟著一對奸夫淫婦。

幾年前，高明帶張美琴去買保險，本來受益人那欄填的是高明和他們婚后所生的小兒子高聰，但張美琴執意要把高聰改成趙輝。“要把趙輝填到受益人那一欄，需要監護人趙海同意。趙海來保險公司簽同意書的時候，你不知道，那臉看上去反倒跟我們欠了他多少錢似的！”

今年，張美琴被確診白血病，唯一的生機就是做骨髓移植，所有親屬的配型都失敗了。張家偷偷去學校找過趙輝，趙輝和張美琴的高分辨配型達到八個點，配型成功。張家去求趙海，承諾給他二十萬，趙海不肯，甚至放下狠話，要是趙輝敢去捐骨髓，就別認他這個爹。

說到這兒，高明狠狠把煙頭掐在煙灰缸里，說：“鬼知道他是不是說了什么刺激美琴的話，我看，美琴就是被他氣死的！”

季大海越來越迷惑，如果高明真的不具備騙保動機，那么，問題會不會出在記恨張美琴的趙家父子的身上？沒法尸檢，這個案子注定是個難啃的硬骨頭。

季大海反復琢磨著所有能讓張美琴出意外的可能，人也越發魔怔。女兒看季大海對著一堆資料發呆，湊過來也瞄了幾眼。突然，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起來：“咦，這個叫趙輝的是我以前班主任陳老師班上的，上過光榮榜。”

原來，張美琴的兒子趙輝和季大海女兒一個學校，讀初三，是妥妥的學霸。季大海跟陳老師打聽，對方忍不住感慨，這孩子特別刻苦，對自己要求也高，以前考試沒有一次出過前十名。不過，這兩個月，成績有所下滑，上個月月考，作文居然得了零分。

陳老師查閱卷子，一看，作文要求寫最遺憾的事，趙輝只寫了一行：“我的媽媽得了白血病，我卻沒辦法救她……”趙輝媽媽去世后，陳老師覺得他的精神狀況越來越不好，每天什么話都不說，上課趴在桌上，人蔫蔫的。

這天晚上，季大海煮了妻子最愛吃的餛飩，用保溫桶裝好，心事重重地送到妻子住院的病房，滿腦子都是案子的事情。

“35號床，來抽個血哈！”護士推著備藥車走進病房，季大海趕緊起身。看著紅色的液體緩緩流進試管，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季大海興奮地一拍大腿，讓護士幫著照應下妻子，就一頭扎進雨里，趕往張美琴生前就診的醫院。陪妻子看病久了，季大海知道，大部分醫院每次做完檢查后，廢棄的血樣一般會在冰箱里統一保存，等一定時間再銷毀。那晚，剛好張美琴的主治醫師在值班，他找化驗科查了一下，萬幸，張美琴去世前抽過血，而這批廢棄的血樣還沒有被處理掉！

季大海激動得一整晚都沒睡著。第二天，天一亮，他找了一家專門的檢測機構，趕緊把血液樣本送了過去。三天后，檢測結果出來。果然，張美琴的血液里檢測出了一種降壓藥成分。此藥名為硝苯地平，無色無味，混在飲食里很難察覺。

人如果服用過量的降壓藥，會導致頭暈、心慌，影響心腦血流灌注，進而可能引起中風、休克這些危及生命的情況。張美琴的身體本來就虛弱，比正常人更容易因為血壓過低而猝死。

張美琴的主治醫師告訴季大海，張美琴沒有高血壓，自己從來沒有給她開過硝苯地平緩釋片。季大海回憶起，保險受益人資料顯示，趙海目前在一家駕校當教練。季大海考科目三時，駕校的教練就會給學員發一片降壓藥來緩解緊張。而張美琴臨死前，只吃過趙海父子送來的肉湯和葡萄柚。

“那降壓藥和葡萄柚可不可以同時服用？”

“絕對不可以！這兩樣一起食用，會造成血藥濃度過高，血壓急劇下降，增加猝死的風險。”

醫生從季大海口中得知，他的病人張美琴死前還吃過葡萄柚，撓著頭說，這不是找死嘛。

大熱天的，季大海后背涼颼颼的，趕緊報警。警方非常重視，立刻對張美琴的死重新立案調查。

百萬保單反轉：前夫困在怨恨里

連日的緊張情緒終于得到片刻舒緩。那天，季大海去接女兒放學的時候，早到半小時，剛好趕上初中部放學。不遠處，有個男孩子低垂著頭，獨自一人，顯得尤為扎眼。季大海認出他是張美琴的兒子趙輝。他跟上次一樣，佝僂著身子，書包壓在他身上，顯得他愈發瘦小。

季大海走上前去，正在組織語言，想著要不要關心一下，跟他套個近乎。趙輝抬頭看季大海一眼，先開了口：“我認得你。”

季大海請他到學校旁邊的肯德基，給他點了兩個漢堡和可樂。

“我知道，其實你很愛媽媽，很想救媽媽，但是，你爸一直不同意。”季大海看了趙輝一眼，他開始用袖子抹眼睛。季大海嘆了一口氣，故意說：“不過，你爸最后也想通了，還帶你去醫院探望你媽，你媽應該是了無遺憾的！”

趙輝正用指甲摳著手上的死皮，聽到這話，嘴唇翕動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讓季大海感覺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聽警察說，你媽的血液里檢測出了降壓藥，這很不尋常。你去看過你媽，那天，是不是察覺到你媽有什么反常？”

此時，趙輝用牙齒咬著下唇，愣怔了半刻，猛地搖著頭，最終什么都沒說。

看著他瘦弱的樣子，季大海心里有些發酸，不忍心再追問下去。臨走時，季大海把漢堡打包好，放進他的書包，順帶把周警官的名片也放了進去，幫他整了整衣領。

為了解更多情況，季大海去公安局門口蹲守。小周對趙海審問結束后已經是晚上十點。

小周深吸一口煙，告訴季大海，他們去趙海所在的駕校查過，他們駕校的確經常購買降壓藥，發放給有需要的學員。他們核實藥品數量，發現少了一盒五片裝的藥片。但趙海表示，自己沒有額外使用過降壓藥。這家駕校對藥片管理也很隨意，有些教練取藥也沒有登記。

關于趙海前后態度的轉變，他說，他雖然記恨張美琴，知道兒子偷偷做配型后，既生氣又心寒，但架不住兒子為了他媽媽的事情茶飯不思，趙海便和兒子約定，可以帶他去醫院探視，但回來后，一定要專心備考。

趙輝特別高興，還親自做了肉湯。

“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趙海在肉湯里給前妻放了降壓藥。所以，檢察院是無法以故意殺人罪對他提起訴訟的。”小周用手拍了拍季大海的肩，“你呀，別多想了，也不排除是張美琴自己想不開，乘人不備，服用了藥物。”

案子沒有形成證據鏈，小周也很煩躁。季大海不好再說什么，只好灰頭土臉地騎上小電驢，回到醫院。

就在距離保險理賠只剩8天，季大海對這個案子基本放棄的時候，小周親自給季大海帶來了好消息。他告訴季大海，趙海的兒子趙輝給他打電話，去錄了口供。

趙輝說，他給媽媽煮了肉湯后，爸爸趙海將湯倒在保溫桶里，他親眼看到爸爸往里面加了什么，但當時自己并未多想。葡萄柚也是父親趙海建議買的。后來，媽媽的噩耗傳來，他越想越不對，在家里的垃圾桶里翻找到降壓藥的包裝。

從那一刻起，趙輝每分每秒都在經歷著內心的煎熬。他悲痛母親的離世，情感上，又覺得這些年，爸爸把他養大不容易，他不能出賣爸爸。這讓他每天都覺得胸口被東西壓得緊緊的，晚上根本沒法合眼，還動不動就難受想吐。季大海請他吃漢堡之后，他終于決定向警官坦白。

趙海被抓后，一開始還狡辯，但得知是他兒子舉報的，抱頭痛哭。他控訴張美琴無情無義，控訴生活的不公，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兒子和張美琴配型后，前岳母說要和他打官司，爭奪趙輝的撫養權，這樣趙輝給張美琴捐骨髓，趙海就沒有辦法阻止了。

兒子是趙海唯一的依靠，這無疑戳中了趙海的軟肋。他大罵張家欺人太甚，罵張美琴得白血病是當年拋夫棄子的最好下場，現在，還想讓兒子捐骨髓救她，她也配？

趙海害怕和前妻一家對簿公堂，他請不起律師，也沒有辦法經常請假去應付這些官司，他更害怕因經濟能力差失去撫養權，所以，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弄死前妻，還能獲得一筆理賠，這樣兒子讀高中的錢也有了著落。

案子破了，季大海一身輕松。趕巧，那天，張美紅專程來謝他。

張美紅告訴季大海，其實，打官司是她媽救女心切的氣話。她們全家一直都覺得對趙海有虧欠，張美琴生病后并不愿意兒子給她捐骨髓，因為那樣只會讓她更加無地自容。只是他們作為家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等死。

“我妹當時求生意念已經很薄弱了，我想，如果她知道那碗湯有毒，說不定也會喝下去的。”

趙海被抓后，張家老人心疼外孫，把他接到身邊撫養。后來，季大海去接女兒放學的時候，總能遇見趙輝的外婆去接他。趙輝看起來也比原先開朗了一些。

根據規定，公司不需要對趙輝進行賠償，省了50萬，但高明那50萬依然生效。

辦下這個難啃的“硬骨頭”，季大海終于如愿被提升為理賠經理。那天，他攙扶著妻子在醫院草坪散步。

季大海跟老婆說，其實自己之前也和趙海一樣，覺得自己是人生的loser（失敗者），哪哪都不公平。但這個案子，讓他知道，有家人陪伴在身邊，比什么都重要。

老婆攥著季大海的手說：“人啊，本來就是受苦的，在玻璃碴里找糖吃是常態。”

季大海沖妻子點點頭。此刻，他臉上苦哈哈的氣息被平靜祥和替代，夕陽拉長了他們夫妻的影子，像一生那么長。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