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人自陷風險中刑事責任研究

張冬巖

摘 要：被害人自陷風險又稱為被害人危險接受，其主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是在過失犯罪中，被害人真實地認識和意識到風險的存在和發生，并出于真實的意思表達自愿陷入此風險中，或稱自愿接受這種危險。被害人的介入行為是否會排除對行為人不法的評價，又是在何種層面和程度影響對行為人不法的排除。在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和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這兩個基本類型中，行為人承擔著不同的刑事責任。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不僅僅是在交通肇事罪中應該考慮被害人自我答責，在其他類型的案件中也應該借鑒被害人自陷風險理論。

關鍵詞：自陷風險；自我答則；違法性阻卻事由

中圖分類號：D92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23）03-0055-04

被害人自陷風險這一因素，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通常不被作為阻卻犯罪成立的事由，除非是在如交通肇事罪這一罪名之下，被害人如果對于造成交通事故承擔全部責任或是承擔主要責任的話，那么行為人就不需要為此次交通事故負責。但是，在其他類型的犯罪中，被害人的介入因素幾乎不會對行為人的不法產生影響。

一、被害人自陷風險類型

按照何者對于風險的實現處于控制或支配地位歸納為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兩種類型。雖然存在兩者共同作用下導致風險的最終實現這種情況，但可以把這種情況按照兩者對因果關系進程的影響作用大小，分別放入上述兩種類型中討論。

第一種類型為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即被害人實施了造成自己陷入某種風險的行為，并最終導致風險的實現，此時行為人只是參與其中，對事實上法益損害結果的產生僅起次要輔助作用。德國法院曾經將行為人這種參與行為認定是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罪構成要件的，然而在海洛因案中卻否定了類似行為具有違法性。

第二種類型為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即行為人在整個因果流程中起到決定性的支配作用，此時，被害人系基于對潛在風險的同意但是對因風險實現造成法益侵害結果的否定而進入此因果關系中。

二、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對行為人責任的影響

（一）被害人對風險的認知能力

大多數學者對在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這一類型中，被害人對于風險應當具有何種程度的認知并沒有詳細論述，通常僅僅稱之為“完全的認知”，可重點是關于風險到底怎樣意義上的認知才可被看作是“完全的認知”？關于風險，其需要明確認識到何種層面[1]。其實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并不難。首先，被害人主體上必須擁有充分的答責能力；其次，被害人主觀上是真實自愿的。當被害人主體不具答責能力時，按照“舉重以明輕”的處理方式，在做出侵害他人法益的行為時，都對自己的行為無法做出正確認識，那么更談不上將自己置于風險時可以做出正確判斷。

梅梅爾河渡船案中的兩名乘客就對其風險有著完全充分的認知，海洛因案中的被害人也擁有足夠認知能力。日本也存在著相類似案例，發生在千葉的賽車案就是其中一例，簡要案情為：被害人是具有多年賽車經驗的賽車手兼駕駛教練，在一次授課過程中，當時賽車行駛的路面凹凸不平，且初學者行為人經驗明顯不足，技術粗糙。在一個下坡路面的彎道中，被害人見車速過快，便要求行為人按照其講授的方法進行操作，但由于行為人操作不當，車輛失去重心后發生事故。導致副駕駛被害人送醫后不幸身亡。當地公訴機關認為，駕駛機動車本身就存在著風險，但作為駕駛員應當盡到足夠的注意義務。由于行為人駕駛汽車操作不當導致被害人死傷的后果，行為人應該承擔刑事責任。千葉地方法院并沒有認可公訴機關的定罪理由，被害人是一名飽含多年經驗的賽車教練，對其風險具有完全的認知能力，且行為人是按照被害人的要求而實施了造成危險發生的行為。此時成立被害人自陷風險，因而判斷行為人的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否定其成立過失致死罪[2]。

然我國發生的某類似案例中，我國法院判處行為人犯罪成立。簡要案情如下：1999年12月某星期天中午，被告人鐘平與被害人龍麗娟駕駛他人轎車，欲前往延慶縣某水庫觀賞風景。鐘平見冰面上有汽車輪胎痕跡，認為冰面足以承載汽車，遂同龍麗娟一起向河對岸駛去。當二人汽車到達河汊中心附近，冰面因為汽車重量過大而破裂，汽車隨即下沉。鐘平從車內逃出，龍麗娟不幸溺水身亡。

公訴機關認為鐘平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因為鐘平應當預見在冰面上開車的危險性，卻放任這種風險的實現，在主觀上存在過失。判決理由是，被告人鐘平作為負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對于在冰面上開車可能發生的風險，其內心應該完全知曉。但卻持僥幸心理繼續在冰面上行駛，導致車輛墜入冰水，主觀上雖然不具有殺害或者傷害被害人的故意，但對于這一結果至少是過于自信或者疏忽大意的過失。因此，其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判定被告人鐘平承擔60%的民事責任。①

兩審法院雖然都認為被告人應當承擔刑事責任，卻在民事責任中，考慮被害人的介入因素。由此可以看出我國司法實踐中，刑事領域中被害人自陷風險對于行為人的不法判斷幾乎不會產生影響，但在民事賠償中，卻限制被告人的民事責任。借鑒德國刑法判例中的梅梅爾河案及日本刑法判例中的千葉賽車案的判決觀點，在被害人自陷風險情況下，根據被害人自我答責的原理是可以排除對行為人不法的評價。反觀鐘平過失致人死亡案，被害人龍麗娟在客觀上自愿陷入風險，在主觀上與被告人對風險有著完全相同的認知，此時不存在被告人鐘平的欺詐、引誘或脅迫等強制性行為。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風險的實現是由被害人龍麗娟自己控制的，并且造成自己死亡的結果。雖然被告人和被害人都反對這種結果的發生，但是被害人應當對此結果自我答責，被告人不該為此結果承擔刑法的非難。

（二）被害人對自身法益的處分權限

自我決定權是指公民可以對自身法益通過自己意志自由決定、支配、控制的權利。而自我決定權也正是自由的精髓，個人通過自我決定體會從而進一步實現自由[3]。

1.對生命的處分權限。在刑法理論界曾爭論過被害人對生命、身體是否可以允許他人隨意處分，學者們普遍認為是不可以的，無論是否經過他人允許，故意傷害他人生命都是被刑法所禁止的行為[4]。但在被害人自陷風險當中，被害人實際上并沒有將自己對于生命的處分權限委托給行為人，而是被害人自己在沒有得到行為人的同意下，擅自借助行為人先前所創設的風險，將自己置入危險之地。

2.對身體的處分權限。如果認為被害人基于自由意志，可以在被害人自陷中處分其生命，那么對于沒有危及生命的身體健康，也應該是可以自由處分的。之所以稱其為被害人，是因為擁有法益的主體受到不法侵害。當被害人自己傷害自己時，就不應該被稱作刑法意義上的“被害人”。當被害人自愿進入到行為人創設的風險之中，如果造成輕傷，我國刑法中不會對行為人進行處罰。即使造成重傷，如果被害人實際上控制著風險，仍然屬于被害人擅自借助行為人先前所創設的風險，只是重傷結果取代了死亡結果的出現，那么應該由被害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三）行為人參與下對因果關系的影響

如果行為人在整個因果流程中僅處于次要的輔助地位，那么通過被害人自我答責，便可以否定行為人的不法；但如果行為人實施了強化風險、提高風險實現可能性的行為，則不能當然地排除其行為的違法性。

1.行為人次要地位的參與。發生在德國的警察手槍案表明，行為人在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案件中，如果僅處于次要的輔助性參與地位，則通過被害人自我答責，阻卻行為人行為的違法性。簡要案情如下：行為人是一名配備槍支的警察，駕駛汽車習慣把自己職務配槍放在車前儀表盤上。一次他與一名女性開車旅行，該女性曾和行為人在賓館開過房，兩人關系親密。行為人知道該女性偶爾會表現抑郁和煩躁。在一次停車時，該女性突然拿起車內手槍朝自己扣動扳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最初，法院認定行為人明知與其一起乘車的女性可能會因煩躁而做出傷害自己或者他人的行為，仍把配槍放在儀表盤上而不把子彈取出來，這一行為與被害人的死亡結果存在因果關系。但是，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卻否定這一行為的可罰性[5]10，理由是：自殺行為本身并不構成犯罪，行為人主觀上對自殺者持幫助的故意，導致自殺者死亡，這時行為人不需為他人自殺的死亡結果負責。既然幫助者知道或者能夠預期到他人自殺的結果，并放任這種結果發生，不成立犯罪。此時，按照“舉重以明輕”的原則，幫助者如果不知道或者不能預期被害人會實施自殺行為，更不成立犯罪。

2.行為人強化風險的參與。例如：在我國發生的王某過失致人死亡案。簡要案情如下：2014年1月，被告人王某在協莊煤礦井下工作時，看見被害人盧某駕駛的機車后面有一礦泉水瓶，內裝綠色液體。王某詢問司機盧某該綠色液體是什么能不能喝。盧某說是防凍液能喝。王某不相信防凍液能喝，就和盧某打賭，稱如果盧某喝了就把自己的手表給盧某。盧某遂拿起瓶子喝防凍液，在喝掉約三分之二時，王某將瓶子奪下。不久，盧某因飲用防凍液致肝臟受損、腎功能衰竭，搶救無效死亡。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王某明知道防凍液不能喝，仍然與被害人盧某進行打賭，導致盧某死亡，其行為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罪的成立要件。辯護律師認為，王某并沒有采用欺詐、脅迫等強制性手段致使被害人盧某喝防凍液。打賭的行為與被害人盧某的死亡結果不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因此王某不應當承擔刑事責任。法院判決認定，被告人王某明知礦泉水瓶中裝的液體是防凍液，不能被飲用，但是他仍然與被害人盧某用手表做賭注，誘使盧某喝下防凍液，發生了被害人中毒死亡的結果。這一行為與被害人的死亡結果存在因果關系，因此王某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②

通過對被害人控制下風險實現的國內外案例分析對比，即使被害人自己控制著風險支配因果流程，但是仍然需要結合具體情形，分情況討論對于行為人不法的影響。

三、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對其責任的影響

如果行為人主觀上因過于自信或者疏忽大意而創設了沒有特定指向危及被害人的行為時，即使行為人實際上控制和支配著風險的發生和最終實現，但是行為人是否就必然達到過失犯所要求的構成要件，行為人是否就需要為被害人的法益侵害結果負責呢？筆者認為，這時就需要通過以下幾種情況進行具體的判斷。

（一）行為人創設了法律禁止的風險

過失犯罪中，行為人通常主觀上對于風險的不發生過于自信，或者因為內心的疏忽大意而導致風險的發生。德國法院通過賽車者案確立行為人因違反注意義務而創設了法律禁止的風險時，被害人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即不存在被害人的自我答責，將損害結果歸屬于行為人的行為，認定具有違法性[5]8。案情概要如下：行為人和被害人在酒吧喝完酒后欲駕駛摩托車回家，路上兩人發生追逐競駛行為，被害人由于操作不當導致摩托車發生側翻，被害人從車上甩出落地，不幸身亡。法院判決認定行為人的行為與被害人的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判決理由為：行為人明知酒后駕駛機動車以及飆車是法律所禁止的行為，仍然駕駛自己大馬力的摩托車與被害人駕駛的相對較小馬力的摩托車酒后在夜晚的道路上追逐競駛。雖然看似被害人自己駕駛著摩托車主動控制著風險，應當對死亡結果自我答責。但實際上被害人系處于醉酒的情況下，而行為人僅僅喝了一點酒，被害人對于風險的認知能力和控制能力明顯低于行為人。行為人本可以放棄與被害人賽車，其應該認識到被害人醉酒后駕車可能存在的風險，但是行為人選擇加速前進，實際上就是創設了法律禁止的風險，因此這時不能阻卻行為人行為的違法性。

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也存在著相同類型的案例。簡要案情如下：2016年3月，行為人陳某駕駛一輛貨運三輪摩托車搭載被害人馬某、蔡某等六人沿壩心鄉往新寨村駛去。在行為人陳某駕駛三輪車行駛到高壩縣壩心鄉至壩心鄉新寨村K5+100米路段時，在下坡轉彎過程中駛離路面翻下道路。造成被害人馬某當場死亡，其他幾名被害人輕傷，車輛受損的道路交通事故。經鑒定，涉案三輪摩托車發生事故時制動系不合格，且該三輪車為貨物運輸車輛；被害人馬某系頭部遭機械性鈍性外力作用導致顱腦損傷死亡。

公訴機關認為，行為人陳某違反道路交通管理法規，引發致一人死亡嚴重后果的交通事故，應該為此結果承擔責任。其行為具有違法性，應當成立交通肇事罪。行為人陳某的辯護律師認為，本案中被害人明知貨運三輪車不能搭載乘客，仍然乘坐，此時滿足被害人自陷風險的情形，因此應該由被害人自我答責。法院認定行為人陳某違反道路交通管理法規，發生交通事故致一人死亡，負全部責任，構成交通肇事罪，判處陳某有期徒刑十個月。①

上述兩案，賽車者案被德國刑法學界界定為被害人自陷風險案件，而在陳某交通肇事案，法院并沒有考慮被害人的介入因素。盡管如此，兩案中被害人都是自愿陷入行為人所創設的風險之中。之所以將被害人的損害結果歸屬于行為人，就是因為行為人所創設風險的行為本身就是法律所禁止的行為。此時被害人就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答責，而由行為人承擔其對于被害人造成法益侵害結果的責任。

（二）行為人創設了法律允許的風險

當今社會本就存在著各種風險，如地震、海嘯等由于自然環境的因素而產生的風險；人們日常交往中，醫療、飲食和交通所存在的人為因素導致的風險以及其他風險都不同程度地影響著人們的生命、健康等各項法益。這些風險一旦實現，將對人類的生命及健康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害。自然因素所創設的風險顯然不具有刑法規范的評價意義，這種風險并不受人的意志因素所支配。人為因素所創設的風險，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威脅著他人所依法擁有的法益。但如果這種具有風險的行為被法律規范所明確規定允許，那么行為人則不需要為風險實現后的損害結果承擔責任。

如在競技體育中，存在行為人創設的一種具有正當性的法律所允許的風險。但這并不代表競技體育中所有被允許的風險，都是社會大眾樸素情感所能接受的風險。如果行為人出于故意傷害目的，通過犯規方式惡意造成他人生命或者健康的重大法益受到損害，則可能構成故意傷害罪。如果行為人嚴重過失或者放任對他人造成重大法益損害的行為發生，那么可能構成過失致人重傷罪[6]。例如：在危險性程度比較高的足球比賽，運動員因拼搶造成他人受傷，不具有刑法上評價的意義。但一方以故意傷害為目的，通過搶球而故意用腳向對方下體踢去，造成另一方運動員嚴重受傷，這時的傷害行為則應受到刑法的規制[7]。

由此可知，即使是被害人自愿陷入風險中，如果此種風險是行為人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范所創設的，那么被害人法益的損害結果就要歸屬于行為人的先前行為；但是當行為人的行為系法律規范所允許且為社會大眾所普遍接受時，該行為則阻卻違法性，因此不必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三）被害人參與下對因果關系的影響

特定情況下，雖然導致法益損害的結果與行為人的行為存在著事實上的因果關系，但未必一定存在規范意義上的因果關系。這時就應該考慮被害人的介入因素對因果關系的影響。如果被害人對于風險存在著優勢上的認知，此時被害人就需要為自己法益所產生的結果自我答責。

1.馬文武過失致人死亡案。簡要案情如下：2009年8月2日上午，被告人馬文武駕駛三輪摩托車回家途中，在廣饒縣大碼頭鄉碼頭一村西洼地路上碰見本村村民馬寶田，兩人因避讓問題爭吵并發生廝打。后被害人馬寶田突然倒下，昏迷不醒。馬文武立即撥打120急救電話，將馬寶田送往醫院，但馬寶田搶救無效死亡。法醫鑒定，在爭執過程中馬寶田由于情緒激動，導致冠心病發作而猝死。當天，馬文武自己前往縣公安局投案自首。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馬文武成立過失致人死亡罪，馬文武的辯護人也同意公訴機關的指控，在量刑情節時指出馬文武案發后存在自首情節，依法可以減輕處罰。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馬文武在與被害人馬寶田廝打過程中，對馬寶田身體狀況缺乏應有的注意，導致馬寶田冠心病發作而死亡，已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事發后，因為馬文武主動到司法機關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系自首，可以減輕處罰。馬寶田患有嚴重疾病屬于特異體質，馬文武與其爭執并相互廝打是冠心病發作誘因之一，對馬文武可以酌情從輕處罰。判處馬文武成立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緩刑三年。①

2.楊萬順過失致人死亡案。簡要案情如下：2012年10月26日傍晚，西峰區董志鎮周嶺村李堡組雇傭的貨運車輛經過該組村民李某家農田時，貨車不慎碾壓到李某的耕地。李某隨即將車攔停，禁止其繼續運貨。村民李懷寶便打電話通知該組組長楊萬順，楊萬順趕來后，與李某協商解決此問題未果。雙方發生激烈爭吵，后來廝打到一起。李某揮拳擊打楊萬順，楊萬順一邊阻擋一邊將卷尺拋向李某，拉扯過程中楊萬順倒地，李某將楊騎在身下繼續擊打。附近的村民將李某拉開，李某站起來后邊罵邊走向家門前停著的貨車，途中瞬間昏迷摔倒。后經搶救無效死亡。

原審法院判處被告人楊萬順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理由是被告人楊萬順在與被害人廝打過程中，應該對自己毆打行為所可能引發的造成他人法益受到侵害的結果有明確的認知，但是由于疏忽大意卻未認知到這種結果發生的可能性，導致風險的實現。被告人楊萬順應該為其行為承擔責任，其行為成立過失致人死亡罪。法院判處被告人楊萬順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楊萬順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法院撤銷了一審判決，認定被告人楊萬順無罪。判決理由是，雖然被害人李某死亡的損害結果在客觀上系被告人楊萬順的行為所造成，但主觀上，被告人并非出于故意的心態，也不屬于疏忽大意的過失，而是因為被告人根本無法預見到的原因所導致。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被告人楊萬順的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因此不成立犯罪。②

上述兩個案例中，在主觀層面上，行為人馬某與楊某對于兩名被害人的死亡結果都并非持故意的態度；在客觀層面上，兩者都創設了危及他人生命法益的風險，并且他人死亡的結果最終發生。但是兩個法院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判決，在馬案中法院并沒有將被害人的介入作為排除行為人刑事責任的因素來考量，而在楊案中，盡管法院并沒有在判決理由中明確表示運用了被害人自我答責理論，但不難看出，在判斷行為人是否成立刑事犯罪的時候，法院充分考慮了被害人的介入因素，從而判決楊某不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兩個案件皆滿足被害人自我答責的成立條件，屬于運用自我答責理論可以解決的范圍，而通過楊案的判決，似乎可以看出司法實踐已開始關注被害人在案件中的作用，也在運用自我答責理論排除對行為人不法的評價。

四、結語

對于被害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和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兩種類型的被害人自陷風險問題，當被害人自愿陷入到風險之中，并對傷害結果的產生處于絕對的支配地位時，則由被害人自己承擔其行為所造成的結果，行為人對此并不負責。行為人的先前行為系規范所允許的行為，因此不具有違法性。而當在行為人控制下的風險實現時，被害人僅僅自愿進入風險而排斥風險所帶來的結果，若行為人的先前行為系規范所允許的行為，且其已經盡到注意義務，可通過被害人自我答責從而排除其行為的不法；若行為人的先前行為系規范所禁止的行為，且其放任風險的實現，則不能排除其行為的不法，按照其主觀心態，承擔相應的故意或者過失的責任。雖然被害人自陷風險這一用語出現在與被害人同意等相同的學術理論之中，但是其本質上并非只是一種學說或者一種理論，而是司法實踐中對某一類型案件的歸納和總結，最終還是要回歸到解決司法實踐的案例中去。因此，應結合具體案例，首先判斷是否屬于被害人自陷風險范圍之內；其次，通過自我答責理論的運用，對案件進行具體分析；最后，區別不同情況，判定行為人之行為是否滿足構成要件符合性，是否具有違法性，從而解決其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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