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高校倒閉潮解析
——以愛荷華衛斯理安大學為例

2023年3月，歷史長達181年的愛荷華衛斯理安大學（以下簡稱IWU）宣布將在5月31日春季學期結束后關門。屆時800多名在校生可選擇鄰近的四所高校轉學，100多名教職員工將失去工作，60英畝校園將作為抵押資產被最大“債主”美國農業部接管。無獨有偶，IWU只是近年來倒閉的數十所美國高校之一。

近期倒閉的美國高校群體特征

基于2022年《脫軌的夢想？大學倒閉對學生發展的影響調研》報告，在2004年到2020年倒閉的467所美國高校樣本里，兩年制營利性大學約占一半（49.9%），四年制營利性大學接近三成（28.1%），類似IWU的四年制私立非營利大學占17.8%，四年制公立非營利大學等其他高校不到5%。營利性大學從倒閉數量上來看占大多數，究其原因主要是市場行為：盲目擴張的資金鏈斷裂，虛假宣傳引來的法律訴訟與政府監管，質量堪憂被地區認證協會取消授予學位資格等。與之相比，非營利性大學的頻頻倒閉更引起社會關注，尤其是IWU這樣一所古老院校。

根據西東大學（Seton Hall University）高等教育學教授羅伯特·凱爾琛估算，從早先歷史數據來看，2000所美國非營利大學里，每年倒閉5～10所。新冠疫情發生之后，每年倒閉的高校數量幾乎翻倍。根據BestCollege網站不完全統計，2020年3月到2023年3月的幾年時間里，至少35所美國非營利高校倒閉、被合并或者宣布最晚在2024年春季關門。疫情加劇美國高校倒閉的三個原因是：學生離校之后帶來的住宿費缺口，轉為線上教學帶來的學校技術開支增加，國際學生等繳納全額學費的生源流失。這些挑戰成為財務上本已岌岌可危的高校不堪重負的“最后一根稻草”。

IWC早在疫情暴發之前的2018年就陷入財務危機。與其他倒閉的美國高校比較，樣本分布里呈現出四個方面的相似特征：

從區域分布來看，位于美國東北部與中西部（包括IWU所在的愛荷華州）的地區性大學面臨招生危機，所在地區的高中生源下降，院校知名度不高也難以吸引外州或國際學生申請。

從學校規模來看，1000人以下的小微高校受生源波動的壓力更大。通常此類“小而美”的高校側重小班授課與低生師比。例如IWC新聞里提到一名普通的大三學生在校長辦公室外等候，以致校長和學生擁抱互動的情景，在有上萬名學生的巨型校園里難以想象，但其代價就是生均教學成本攀升。

從學生構成來看，2018年IWC在校生69%拿到了聯邦政府只資助低收入家庭的佩爾獎學金，超出當時愛荷華州平均比例（35%）一倍。目前IWC在校生100%都獲得了學生資助。換個角度，這意味著學校招收的每一個學生都并非“全價”，而是在學費上有所折扣。即使在校生規模達到878人，接近收支平衡的預計規模1000人，由于學費打折，學校“資金池”仍然面對入不敷出的缺口。

從學校財力來看，缺乏足夠資金持續注入的高校難以為繼。公立大學更依賴各州財政，通過招收更多本州生源以及培養更多本州所需畢業生（教師、醫護人員、工程師等）來獲得州政府更多撥款。IWC等私立高校則更需要校友出資或其他社會捐贈，校長及下屬相應部門（校友會、高校基金會等）的募款能力受到嚴峻考驗。IWC在2018年的學校基金僅為750萬美元。根據2018至2019年的全校預算缺口460萬來估計，即使掏空學校全部“家底”，也難以撐過兩年。更何況IWC還以校園為抵押從美國農業部貸款2640萬美元，早已資不抵債，深陷無法自拔的財務困境。

IWC過去五年的困境“求生”

2018年IWC陷入財務危機，原校長隨后辭職。原代理財務總監克莉絲汀·普朗凱特臨危受命，暫時代理校長一職。普朗凱特2015年才加入IWC，之前先后在佛蒙特州一所中學與一所私立學院工作。不幸的是這兩所學校都倒閉了。加上IWC，普朗凱特的履歷表上演了連敗的“三振出局”。為何IWC任命一個如此缺乏本地資源且毫無成功經驗的“臨時工”校長？據聞當年她的信息是IWC在高校管理人員尋找短期職務的網站上搜到。陷入財務困境的高校成了“燙手山芋”，難以招到經驗豐富且能力卓越的校長力挽狂瀾。校長在高校管理領域同樣面對職業發展與流動，他們不會愿意在自己的履歷里留下親手搞砸一所高校的“污點”。

從發動全員募款來看，IWC的校友資源有限，最引以為豪的兩名校友是發現地球輻射帶的科學家艾倫（已去世）與在空間站停留時間最長的美國女宇航員惠特森（已退休），缺乏具有大額捐贈能力的校友。高科技產業在當地極其缺乏，作為農業大州，愛荷華州對高技能人才的培養需求與就業吸納都遠遠落后于毗鄰的伊利諾伊州或附近的印第安納州。IWC最大的“金主”是美國農業部，而非任何企業或其他機構。學生構成以低收入為主，其家庭連全額學費都難以承擔，更沒有余錢來支持IWC渡過難關。與學校命運休戚相關的在校生也僅能在網上發起眾籌，希望獲得每人1萬美元的資助來出一份力。

除了“換帥”與募款之外，IWC還曾尋求過被佛羅里達州的圣里奧大學兼并。但是，不久便被雙方叫停。圣里奧大學擔心IWC的負債，嘗試與美國農業部（IWC最大債主）協商免除部分債務，但被農業部拒絕。IWC則發現合并之后，所有愛荷華本州的學生將失去人均6000美元的州政府資助，這將違背其為低收入學生提供可負擔的高等教育這一初衷。用普朗凱特校長的話來形容：雙方如同經歷了約會、戀愛、訂婚，但在舉辦婚禮前叫停，因為發現對方并非最佳選擇。

與外州高校合并未果，IWC的努力重心回到愛荷華州內。一個嘗試是與附近的東南社區學院（SCC）打造“愛荷華東南部高教聯盟”。這種類似國內專升本的模式讓高中生提前選修大學課程，接著用兩年時間在SCC拿到副學士學位（類似國內專科），再獲得獎學金入讀IWC。通過“高中—社區學院—大學”的貫通式學習，縮短學制，同時形成相對穩定的招生渠道。IWC在校生的規模穩步上升，但由于多年累積的債務與低收入為主的生源，該聯盟發揮作用的短期效果有限。

另一嘗試是向愛荷華州州長申請1200萬美元的撥款來渡過難關。這筆撥款屬于拜登政府為疫情之后恢復經濟與社會運轉的“美國救援計劃”（ARPA），其中包括1700億美元支持全美中小學與高校復課。州長在收到IWC申請之后委托一家第三方會計事務所對IWC進行財務審計。除了農業部的大額貸款需要在2023年11月全部償還，第三方審計發現IWC的學費收入與運營開支常年入不敷出。州長決定不予撥款給IWC，因為這種杯水車薪的一次性撥款根本無法解決其機構運營的系統性問題。

新冠疫情、俄烏戰爭等宏觀形勢變化給美國高等教育領域帶來巨大沖擊，財務穩健成為高校生存與發展的嚴峻挑戰。

財務穩健成為高校生存與發展的嚴峻挑戰之一

《脫軌的夢想？大學倒閉對學生發展的影響調研》報告里指出，三分之二最終倒閉的美國高校（如同IWC）嘗試了各種“求生”策略并制定了在校生轉學的備選方案，剩下三分之一的高校則是出乎意料的突然關門。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及時識別瀕臨倒閉的高校是學生應對的第一步。營利性大學、地處美國東北部或中西部且知名度低、私立小規模院校、學校基金少或募款能力差、低收入或助學金學生占比高、校長資歷不足或臨時代理，校友網絡弱，當地產業對高科技人才需求與吸納不足等都是需要警覺的信號。

新冠疫情、俄烏戰爭等宏觀形勢變化給高等教育領域帶來巨大沖擊，財務穩健成為高校生存與發展的嚴峻挑戰。各高校的應對之策更為積極，比如哈佛大學2023年4月接受了肯尼斯·格里芬捐贈的3億美元，于是將哈佛文理研究生院以他的名字冠名。這是哈佛大學385年歷史上第三所由于獲得巨額捐贈而更名的學院。

通過科研服務國家戰略并滿足社會需求是不少高校特別是理工農醫類高校獲得外部經費的主要途徑之一。以哈佛大學為例，2022年有三個學院的運營經費主要來源并非校本基金，而是校外機構（政府、國家科學基金、國家衛生研究院等）。校外科研經費在這三個學院的占比是：公共衛生學院占61%，工程與應用科學學院占38%，醫學院占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