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菲 亞利 彌生 編輯:檀靜
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在《鄉土中國》里寫:“即使鄉村在慢慢消失,那些根植于鄉土的性格卻流淌在每一個中國人的血液之中。”鄉村,在新時代并沒有消失,反而正在以讓人想象不到的各種方式迅速發展。
鄉村的復蘇,是從青年們扎根鄉村的那一刻開始的。本期的主角們懷著熱望,從水泥森林回到踏實的土地上,盡其所能地喚醒地區活力:在北京做過多年NGO的白族女孩回鄉幫助更多人,有國際教育背景的復旦學生做城鄉研學,有中國美術學院教育經驗的人做鄉土藝術教育……對TA們來說,鄉村不是一個美化的夢境,而是一種新工作與新生活方式的探索。
TA們在鄉村的小路上,一步步走向更開闊的世界。
周城村以白族人居多,上百年的“白墻青瓦、人字屋頂”在湛藍色的天空下,顏色飽和得耀眼;青石板路在白墻青瓦之間蔓延,小孩子上學路上嘻嘻哈哈地追逐,從家家戶戶晾曬的染布中穿過時,會聞到淡淡的板藍根清香……這是小白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小白”原名張翰敏,因為是土生土長的白族人,就起了這么一個綽號。2004 年,她考上了陜西師范大學,全家松了一口氣,讓她好好讀書,畢業后當個老師。小白有自己的主意,大學畢業后,她到了中國的首都做北漂。當時她住北京通州梨園,那里交通算不上便利,她和很多北漂女孩一樣,每天六點半起床,七點左右坐上公交車,路上要花一個多小時才到工作地。

工作間隙,小白也常回村子看看。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村子里的生活也在變化,路修得更好了,游人更多了,但一些美好的東西卻逐漸式微。
小白記憶中 “三五一群的阿姨們聚在某家一邊聊天一邊染布或做針線活”的景象越來越少了,原因很簡單:服裝店款多又便宜。借用當時報紙上的話說,就是“落后生產力終究要被淘汰”。
可在小白心里,扎染不是落后生產力,它是周城村的一年四季,是春天的梔子、秋天的石榴皮、夏天的板藍根、冬季依然綻放在山坡上的野花,是村民感知四季的信號,也是白族文化的美學承載,它能讓村中女性聚在一起,它的意義比一塊布料、一門手藝要大多了。
“白族文化的生存土壤,就只有旅游么?而且土布30 塊錢一塊還沒人要。”就在小白迷茫的時候,丈夫張斌也陷入了沉思。張斌是香港理工大學社會學碩士,一直從事社會、鄉村等方面的理論研究,他也是從白族走出去的年輕人,回望家鄉,他有眷戀、有憂慮。他承認,村民與廣闊世界連接時,得到了諸多益處,但一些有延續價值的精神內核,卻被逐步簡化為火把節、白色頭飾等標簽。去外面闖蕩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可不知來處,如何明確去處?
2012 年,周城村被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扎染也成了非遺項目。同年,夫妻倆做了人生中一個重要決定:回鄉,以白族家家戶戶女人都會的“藍色扎染”為起點,回溯、延伸白族文化內涵,并將其延續下去。兩人給工作室起名“藍續扎染工作室”。
他們向老一輩村民汲取文化精髓,開發新紋路新布樣,記錄一些文史資料;同時,也在思考如何讓年輕人一起來“玩”。
2014 年,夫妻倆開始做白族文化免費學堂,招募村民參加。
第一期主題是“到山上探尋扎染顏料”。在北京,這種不以提高分數為目的的文化課很常見,但對村里很多忙于生計的媽媽們來說,這一形式略有點懸浮。
邀約發出后,僅有四個家庭參加。活動給村里的媽媽們帶來了“微小”的觸動,給她們留下了進一步思考的空間:我有多了解白族?有多了解孩子?除了織布,我還能學些什么?
2018年以后,“藍續”影響力更大,漸漸吸引了更多熟齡的女性。
37 歲的單身媽媽小楊,經歷喪夫之痛后,不僅要撫養5 歲的兒子,還要挑起家庭的責任,她一度對未來很迷茫。后來,她成了“藍續”的一份子,織布賺錢、跟游人介紹白族文化,單身媽媽的生活有了被仰望被需要的地方,人也開始有了光彩。
很多原本待在家里的老阿姨老奶奶們,也開始找到小白,要分享自家的傳統布樣圖案做本族文化留存,要賺錢搞事業。“即便是在鄉村,女人也得活出價值感。”小白說。
2012 年至今,時光如白馬過隙。曾經輟學去打工的小杏躍升為團隊講師;嫌自己跟不上時代的織布娘斗大媽,會把新畫的紋樣拍成短視頻發到網上,等待點贊;小白張斌夫妻的鄉村文化學堂也頻頻登上《工人日報》《中國日報》的報端,連綜藝節目《幸福三重奏》都打卡了他們的店……
窗外,春日正好,布料在藍天白云下隨風飄揚,讓人感到“自在”。小白想,這大概就是電視劇中說的“重返職場”吧。她相信 “自在”之下,未來還有驚喜。


提到中國的鄉村,城市里的年輕人一般都會想到什么呢?是“丁真們”的遼闊草原,或是扶貧攻堅新聞中閃現的破敗瓦房、留守兒童和惆悵老人?誠然,這些都是中國鄉村的一部分,但遺憾的是,在很多城市年輕人心中,這些就是中國鄉村的全部。
作為一個本科在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就讀、研究生在美國紐約大學攻讀國際關系學的學霸,汪星宇本該像同學們一樣走入外交部,或者在投行、咨詢行業做高級金領。可出乎所有人預料,他畢業后一頭扎進中國鄉村,成立社會企業 “鄉村筆記”,一方面為城市孩子開拓鄉村視野,向他們呈現最真實的中國鄉村模樣;一方面為鄉村孩子擴展職業可能,為鄉村帶去來自城市的支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位“國際關系”高材生沒去研究國際關系,反而研究起了中國的城鄉關系?也許,汪星宇的故事,也是中國新青年的成長故事,更是中國的時代故事。
汪星宇的朋友圈,發過這樣一段話:“‘……城里人時而要逃離農村,時而又擠破頭地扎堆兒跑到農村追尋什么鄉愁;時而恨鐵不成鋼地對農民指指點點,以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姿態去改造農村,時而又大談尊重農民的自主性,呵護農村的原生態。反反復復,霧里看花,莫名其妙。’曹東勃老師的新書《在城望鄉》里的這段話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兒里。”
雖然只是引用,但也很容易看出他對城鄉聯結的態度——中國的鄉村并不需要城市的垂憐,只需要理解和尊重,因為鄉村和城市同是中國的組成部分,是平等的。
為什么在上海長大、在美國深造、在芬蘭做過交換生,在泰國、韓國、朝鮮開過學術會議,妥妥具備“國際視野”的汪星宇,會對鄉村有這樣的同理心呢?這源于他的童年經歷。作為一個在上海南匯長大的“非典型農村孩子”,汪星宇小學畢業前基本都和爺爺奶奶住在南匯鄉下,童年記憶里的鄉村,雖然一點也不美好,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豬場、雞場,還有悶熱的養花大棚,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汪星宇度過一段田坎兒邊撒野的快樂童年時光。直到上了中學,汪星宇才跟爸媽來到上海市區,開始他的“城市生活”。
一半農村一半城市的成長經歷,讓汪星宇具備了一種雙向的同理心,一方面,他覺得鄉下人并不像城里人想象中的那樣愚笨、目光短淺;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城里人也不是鄉下人想象中的自私與浮夸。但汪星宇從沒想過自己要創建一個用教育聯結城市和鄉村的企業,這對他來說似乎太魔幻了。
可誰也沒想到,改變來得如此自然。雖然已具備了所謂的“國際化視野”,卻對祖國的一些情況幾乎一無所知。
作為一個不讓父母操心的學霸,汪星宇和所有的“乖孩子”一樣,讀本科時考了公務員,無奈沒考上,于是去了美國紐約大學讀研。
在美國讀研的時候,汪星宇發現,每個“老外”都默認他很了解中國,教授會說:“聽說中國的貧富差距很大,你能講講你們的情況嗎?”同學會問:“中國的精準扶貧政策是怎么執行的?”那時候的汪星宇雖然已具備了所謂的“國際化視野”,論文寫的是《太平洋中的小島嶼國家被淹掉了該怎么辦》,但他對中國農村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在啞口無言的尷尬中,他初次萌發了想要好好認識“自己”的念頭。
可是,對學術的喜愛讓汪星宇很快淡忘了這個念頭,讀完研究生,他開始積極籌備考博。考博需要做田野調查,于是,汪星宇回到國內跟著從美國耶魯大學畢業的著名村官秦玥飛創辦的“黑土麥田”組織去了湖南湘西。在湘西,汪星宇一邊幫老鄉把臘肉賣給城里人掙錢,一邊琢磨“如果把城里人帶到農村來深度體驗鄉野生活,是不是也可以掙錢”。
回到上海后,汪星宇拉上他復旦的室友創業了——用他現在的話來說,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于是 “鄉村筆記”誕生。
創業以后,汪星宇逐漸深入到鄉村中去,他發現真實的鄉野生活其實是很多元的,鄉村里既有寫滿歷史滄桑的古建筑、夕陽下的溪水小石橋,也有真正的編竹筐的手藝人,采蜜的養蜂人,趕海、牧牛的老鐵……
可是,用什么方法讓在海量信息流中長大的城市孩子對鄉村文化產生興趣?汪星宇的團隊策劃了很多有趣的“鄉土研學”項目。
他們帶孩子們精讀沈從文《湘行散記》,然后來到書中描寫的湖南湘西,用8 天時間真實體驗鄉村生活,城市孩子越過山里孩子每天上學都要走的泥濘陡坡,穿過懸崖古村里充滿煙火氣的草屋木房,打糍粑、坐茶館、和老鄉聊天并收集鄉間民謠故事,然后再聽北大、復旦中文系的學長講授如何運用這些題材來寫作——他們教孩子從寫作者的角度去觀察鄉村。
他們帶孩子們觀賞電影《鄉村里的中國》,然后來到安徽徽州靄峰古村,茶山采茶、溯溪捕魚,拜訪徽州老手藝人,了解徽雕符號和徽派建筑,然后分組進行建筑力學建模比賽,最后前往村中的田野空地,從零開始搭建一幢屬于自己的“徽派”鄉野建筑——他們教孩子以民俗建筑為切入點去了解鄉村。
他們還帶孩子們與山東菏澤的戲班“宋家班”同吃同住,學習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柳子戲”,學快板、揉花籃、扭秧歌,感受豪爽大氣的北方鄉間生活,還和戲班子一起搭建戲臺、同臺表演,體驗真實的戲班生活——他們讓孩子融入活躍在鄉間的非遺文化,從文化的角度體驗鄉村。
因為“鄉村筆記”發起的“鄉土研學”項目既有趣又有意義,所以每次招募都很順利,更是有那么七八個孩子幾乎每一次的項目都會參與,可見孩子們也喜歡這樣特別的“下鄉”方式。“鄉土研學”也帶動了鄉村的改變,在最先開展項目的湖南湘西的涼登村和金龍村,原本生活閉塞、不太與外人接觸的老鄉們,后來紛紛把自己的民房做了改造,敞開大門歡迎城里人住到自己家來。
如今,汪星宇的“鄉村筆記”吸引了一批批優秀的青年持續給它提供新鮮有趣的策劃,團隊成員幾乎都是名校畢業、履歷豐富的國之棟梁,但他們和汪星宇一樣,都選擇了深耕鄉野,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中國的年輕一代再不了解真實的中國鄉村,就很可能再也讀不懂中國的發展,大到農業、旅游業、電商經濟、數字經濟,小到為什么鄉親們都開始用“拼多多”、看“快手”。
他們知道,中國的鄉村,需要被年輕一代看見。
除了讓鄉村盡可能被城里孩子了解,“鄉村筆記”也在努力讓鄉村孩子多了解真實的城市生活。
汪星宇略帶驕傲地告訴我們,“鄉村筆記”第一批帶出來進行“城市職旅”的孩子們,后來不僅全都考上了北大、人大、南大等名校,還紛紛回到“鄉村筆記”做“城市職旅”項目的志愿者,有的還在自己的大學發起了和農村相關的公益項目。
這樣的故事,說也說不完。這樣的故事,持續在上演。
雖然汪星宇強調,自己并不想改變什么,只想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架起一座理解的橋梁,可是改變的種子,已經在那些參加鄉土研學、城市職旅的孩子們腦中扎根、萌芽。也許未來,會有更多城里孩子選擇在農村開疆辟土,也會有更多農村孩子選擇在城市中書寫未來。
汪星宇的“鄉村筆記”就像一只在時代洪流里努力扇動翅膀的蝴蝶,在未來的若干年,蝴蝶翅膀掀起的微小氣浪,或許能改變一代人的城鄉認知,讓我們的下一代更加心無芥蒂、親密無間,也讓這國土之上所有人,更加緊密聯系、有力團結。
晴朗的夏夜里,大元村里安寧而祥和,夏蟲在低吟,抬頭看得見螢火蟲和滿天繁星。周燕和村里的七八個孩子一起點燃了篝火,大家圍坐在一起,丈夫劉休彈起了吉他,孩子們的歌聲飄了起來。
湖南寧遠縣大元村,位于湖南省六大風景名勝區之一的九嶷山的北麓。翠綠的山腳下,一片片白墻青瓦的房子錯落有致,土地被精細地耕耘過,從山上引下來的一渠水穿過村子汩汩流著,村里很安靜,偶爾聽得見一兩聲狗吠。周燕的大元社在村子最深處,2016 年周燕和丈夫劉休成立“寧遠縣大元社藝術文化交流中心”,修建了一棟兩層小樓,無償為村里的孩子提供藝術教育。
我們第一次到訪,正是南方柿子成熟的季節,夕陽下,一個個紅彤彤的柿子招搖地掛在枝頭。周燕頭發隨意地扎了個馬尾,衣服上沾滿了蒼耳球球,趿拉著鞋,手里拿著網兜,站在樹下像個孩子王,指揮著樹上的3個光腳丫子的大孩子摘柿子,身邊圍著四五個三四歲的孩子,個個手上臉上沾滿了柿子汁。
這是周燕來到大元村的第5 個年頭,她早已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周燕的家在湖南洞庭湖邊的一個村里,高中畢業她考上了中國美術學院,大學里她很早就確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回村,看看藝術能為鄉村做點什么。
大元村是周燕丈夫劉休的家鄉,2015 年她跟隨丈夫來大元村給公公過生日時,被這個小村莊深深吸引。這里有99 戶人家,大多數年輕人都外出到廣東、云南等地打工,孩子留給了老人。
孩子們親切地擁抱周燕,滔滔不絕地講村里的生活。從孩子們的眼神里,周燕看到了他們對陪伴的渴望,于是,她和丈夫決定留下來。
“我們就說忘掉我們是做藝術的,我們只是鄉村里面走出去的(村民)。”周燕說。
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周燕這個“外來媳婦”徹底把自己變成了大元村人,開始把一些在大城市里已不鮮見的課程理念潤物細無聲地植入到孩子們的日常生活里。她說:“有些孩子喜歡彈琴,有些孩子喜歡畫畫,有些喜歡植物,有些喜歡器物……有些啥也不干,就只是過來享受這個環境和愛的。”
吃飯的時候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幫廚,也一起上桌吃飯。孩子們以大元社為家,周燕和另一位常駐老師蕓蕓就是他們的“共享媽媽”。
女孩曦曦(化名),不被父母重視導致她一度很自閉。曦曦不愛和人聊天,周燕就鼓勵她用作品去表達自己。她害怕毛毛蟲,她的詩里有毛毛蟲,畫里有毛毛蟲,做的藝術裝置里也有毛毛蟲,漫天遍野,撲面而來。
曦曦設計了一個毛毛蟲的巢穴,在周燕的組織下,曦曦和工人們一起用竹竿和松樹枝把紙上的設計變成了供孩子們玩耍的毛毛蟲的家。彎腰在蜿蜒的洞穴里鉆來鉆去,最終沖出洞口見到陽光的瞬間,壓抑感一掃而光。
“在一次爬山中,她告訴我,‘阿姨,我現在終于覺得我的世界有陽光了。以前一直覺得我自己就住在一個盒子里頭,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周燕說。
曦曦后來選擇去職業高中學習服裝設計,周燕相信她會摸索出屬于自己的一條路,她說:“哪怕她去做一個工廠女工,也是一個很有藝術感且手工能力強的女孩,一定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工。”
關注每個孩子的內在需求,根據各自特點去引導創作,是周燕藝術教育的“法寶”。
藝術替代怒喊,成為另一種宣泄出口。
周燕會讓孩子們自己去觀察、去感受,然后自由地去表達,松果、泥巴、樹葉、苔蘚……村子里隨手可及的素材都會在孩子們的手里變成作品。秀秀對山里的東西非常熟悉,她到山上采集三十多種植物,畫下了十米長卷《三界峰草本植物志》;旺仔創作了《山火》,呈現山林火災之后燒黑的樹枝和紅得像火的土地;小挺用樹枝、廢棄的電子產品創作了《家園》,表達環境遭到破壞后,人類也會受到自然的懲罰……
“大自然的東西,像空氣一樣的,一直在他們的世界中,一棵樹怎么樣在風里面起舞,一個蝴蝶怎么樣去飛、停在花上面翅膀怎么張開,蜻蜓怎么點水,螃蟹怎么爬……我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藝術的工具,他們有一個東西輸出來了而已。”周燕說。

小小的大元社吸引了越來越多外界的關注。
2020 年8 月,大元社舉辦了 “鄉村青少年藝術節”,北京UCCA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年度公益特展“家園”巡回展第二站放在了大元村。
2020 年大元社組織了夏令營,來自北京、香港、上海等地的學生來大元社游學,大元社得到民社部門支持,并成為省級兒童之家。
在大元村乃至整個寧遠縣,一些改變正在發生。
村民、政府和企業一起合力修建了露天的知青森林劇場,讓村里的老人孩子有了公共活動空間,村里的幾處空置房也變成了村莊的公共食堂、露天劇場、公共宿舍。
大元社和中國美院的景觀設計師一起做了整個村莊的景觀規劃,利用三界峰本來就有的芭蕉樹、楓樹、方竹做景觀,孩子們還把自己的生活、村莊的故事和大元社的故事做成整個村莊的墻繪設計規劃。
周燕形容自己像新時代的鄉賢,受鄉村文化的滋養長大,外出求學后歸來,扎根曾經滋養過自己的土壤里,用數十年,甚至一輩子,為鄉村的振興努力。
“我們想通過藝術創造聯結、激活村落的活力與公共性,繼而改變一個村莊的品質,改變一個小鎮,影響一個縣城……以小見大,進而改變整個社會的生活品質。”周燕說。
說鄉村·專家
有時候,很多人關于鄉村的想象太狹窄了。前幾年有一個藝術家叫歐寧,他在安徽碧山搞了一個碧山村,在那買了農民不住的宅子,把它改造一下,吸引很多藝術家到碧山村買廢棄的房子修建,每年還有不同的活動,也建了碧山書局、咖啡館。但很多人認為歐寧的行為是不現實的,一時都是批判的聲音。可后來,藝術家們到碧山住下來,慢慢地拓寬碧山內在的結構,他們也成為新農民,碧山也出名了,成為一個文化品牌。所以,關于美麗鄉村的建設,我是覺得可以多樣的,經濟的、文化的、藝術的,甚至我們想不到的某種形式,只要它能夠帶來新的資源,能夠成為一個新的啟發點就可以。
——梁鴻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副教授,現任職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所著的“梁莊三部曲”是著名中國鄉土文化著作)
14 億中國人如果都在趕路的話,每個人其實都拎著一個行李,這個行李都是從鄉村帶來的,鄉村是一個可以攜帶的概念,它有你的生活方法,它有你的倫理,有你的浸入到骨血里面的文化記憶。
——賈樟柯 (華語影視導演、編劇、制片人)
村莊并不需要門,一切都是開放的,雨水從天井落下,鳥聲可以穿墻而入,而在水泥叢林里,我們連天空都看不見。
——歐寧(碧山計劃發起人)
中國的文明說到底是一個鄉土文明。我們提出“從鄉村出發”,就是要回到原點,要認識到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歐陽江河 (詩人,北京師范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國家庭文化的這種強大韌性,為廣大進城務工人口提供了可靠的社會支持,即使到了最凄惶的境地也還心有所系、有家可回。如果沒有這樣強大的家庭紐帶,我們難以想象中國在高速轉型的過程中如何維持基本的社會秩序和人心秩序。
——熊萬勝(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中國城鄉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一個鄉村出來的產品,我們總去強調它的“土”,它的風俗性和地方特性,這是對的,但在設計上、陳列上,有時顯得很缺乏。鄉村的產物,必須要和外來的元素結合,我發現日本(鄉村)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他們始終擁有一個世界觀:他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希望把這個地方和世界聯系在一起。
——葉永青(四川美術學院教授)
不是把農民留在那里就叫留住鄉村,而是要把那些文化、文脈和集體記憶保存好,并讓農民過上現代文明生活才能夠真正保護好鄉村。
——張鴻雁 (南京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院長)
說鄉村·普通青年
我今年30歲,父母老家是農村的。小時候,隔一兩年就會在寒暑假隨父母回去一趟,那時,很多鄉親都在長三角的城市打工,村里只剩下不方便帶到打工地的小孩和腿腳不便的老人。村里人口少到什么程度呢?有些老人去世時都湊不夠6 名青壯年抬棺材。寒假還好些,大家陸陸續續回來過年,有一周左右時間比較熱鬧,可是等正月初五初六一過,人們又像潮水一樣流回了城市,村里重歸寂寞孤獨。
這些年再回去,我發現跟以往很不一樣了。好多年輕人回村了,就在村里用微信、抖音、快手等賣起了筍干、茶葉等農產品,平時自家有菜有糧,生活慢慢寬裕起來。有些特別有經商頭腦的,直接把舊房子翻新做成了民宿,成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看到這樣的變化,我打心眼里為大家高興,在家就業,一家人便能團團圓圓過日子,心里就安穩了!這不就是咱老百姓的小確幸嘛!
——藍精靈 (媽寶、圖書編輯)
前兩天,我爸鬧著要修補老家的房子,一開始我挺不明白的,他都七十多了,在城市待了五十多年,老家偶爾才回去,花錢修房子是何必呢?后來我想明白了,老家的房子,那是他的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不管好與壞,它只要在那兒,人的根就還在,有一種最本能的情感在里面。
——阿民(小包工頭)
前幾年我參加了一個在鎮政府舉辦的攝影大賽,我拍了很多當地村民的照片。很多人看到展板時特別驚訝,他們一開始不太懂,自己種稻米、做木凳子、祭祀祖先這些日常生活為什么會被“文化人”當作藝術來對待。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就適應了,還會很驕傲——自己習以為常的生活和文化,從文化角度看具有獨特的價值。通過外來者的鏡頭,村民找到了對自我文化的自信。
——大雄(專業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