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心

畢淑敏

蜜蜂會造蜂巢，螞蟻會造蟻穴。人會造房屋、機器，造美麗的藝術品。但是，對人最重要的、最寶貴的東西——心，誰是它的建造者？

孔雀絢麗的羽毛，是大自然物競天擇造出。白楊筆直刺向碧宇，是密集的群體和高遠的陽光造出。清香的花草和繽紛的落英，是植物繁衍后代的本能造出。卓爾不群的、堅韌頑強的性格，是稟賦的優異和生活的歷練造出。

我們的心，是長久地不知不覺地以自己的雙手塑造而成。

造心，先得有材料。有的心是用鋼鐵造的，沉黑無比。有的心是用絲綢造的，柔滑飄逸。有的心是用玻璃造的，晶瑩脆薄。有的心是用竹子造的，鋒利多刺。有的心是用紅土造的，粗糙樸素。

造心，要有手藝。一只靈巧的心，縫制得如同金絲荷包。一罐古樸的心，淳厚得好似百年老酒。一枚機敏的心，感應快捷電光石火。一灘胡亂堆就的心，乏善可陳雜亂無章。一片編織荊棘的心，暗設機關，處處陷阱。一道半是細膩半是馬虎的心，好似白蟻蛀咬的斷堤。

造心需要時間。少則一分一秒，多則一世一生。片刻而成的大智大勇之心，未必就不玲瓏。久拖不決的謹小慎微之心，未必就很精致。有的人，小小年紀，就竣工一顆完整堅實之心。有的人，須發皆白，還在心的地基挖土打樁；有的人，半途而廢，把半成品的心扔在荒野；有的人，精雕細刻一輩子，臨終還在打磨心的剔透。

心的邊疆，可以造得很大很大。像延展性最好的金箔，鋪設整個宇宙，把日月包涵。沒有一片烏云，可以覆蓋心靈遼闊的疆域。沒有哪次地震火山，可以徹底顛覆心靈的宏偉建筑。沒有任何風暴，可以凍結心靈深處噴涌的溫泉。

造心的時候，可以有很多講究和設計。

比如預埋下一處心靈的生長點，像一株植物，具有自動修復、自我養護的神奇功能。心受了創傷，它會挺身而出，引導心休養生息，在最短的時間內使心整舊如新。

比如添加防震防爆的性能，在心靈遭受短時間高強度的殘酷打擊下，舉重若輕，鎮定地維持蓬勃穩定。

…………

優等的心，不必華麗，但必須堅固。因為人生有太多的壓榨和當頭一擊，會與獨行的心靈在暗夜狹路相逢。如果沒有精心的特別設計，簡陋的心容易橫遭傷害一蹶不振。沒有自我康復本領的心靈，是不設防的大門。一汪小傷，便漏盡全身膏血。

造心是一項艱難漫長的工程，工期也許耗時一生。當以我手塑我心的時候，一定要找好樣板，鄭重設計。造好的心，如同造好的船。當它下水遠航時，藍天在頭上飄蕩，海鷗在前面飛翔，那是一個神圣的時刻。會有臺風，會有巨濤。但一顆美好的心，即使巨輪沉沒，它的顆粒也會在海浪中，無畏而快樂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