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上初中時,我學到一篇課文《核舟記》。那枚核舟是用一顆長不盈寸的桃核雕成,呈現(xiàn)的是“大蘇泛赤壁”的情景。核舟的艙里有窗有門,且門窗可以開闔;精致的欄桿上,一副對聯(lián)字字可見;船頭立三人,各具性情,一旁舟子也活靈活現(xiàn)。當時,作為學生的我們只感覺太“神”了!
“神”,是對人、物、技藝的極致贊美,含不可思議的意味。常人覺得不可能的事變成了現(xiàn)實,器物具備無以復制的極致精美,都會被冠以“入神”的贊美。
這枚核舟,算是中國工藝史上微雕藝術的經(jīng)典之作。如今,更有以頭發(fā)絲、米粒為材質的微雕作品。中國微雕大師常世琪在一根頭發(fā)絲上雕出的魯迅頭像,在萬倍顯微鏡下觀看,仍形神逼真,栩栩如生。
不止微雕,所有的藝術都是沒有止境的王國,你進入得越深,越能發(fā)現(xiàn)它的奇幻無邊。微雕之美,美在“方寸之間見天地,細微之處有乾坤”,正所謂“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而一個藝術家要想創(chuàng)作優(yōu)秀的作品,須有靜心,有定力,有吃苦精神;更須有毅力,有自信,百折不撓。此外,還有一個相同的規(guī)律:他們莫不是憑著恒心和毅力將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到極致的人。
畫家黃永玉臨近百歲尚在作畫,且不說他的畫多么有個性,他在畫上的題詩,就讓人嘆為觀止。有些字只有印刷體小四號那么大,幾乎就是書籍里正文的字號。受到朋友贊嘆的時候,他說,如果紙好的話,還可以寫得更小,小到只有這些字的四分之一。朋友問:“那么小的字,您看得見嗎?”他答道:“不需要看,全憑感覺。”這“全憑感覺”或曰“肌肉記憶”,其實便是打通了人和技藝的壁壘,已進入自由王國,是真正的“通神”之境了。
古人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當一個人在某個領域投入的時間越多,越聚焦,越持續(xù),所花費的心力、心思、心神越多,他在這個領域就會越通透,越能夠獲得別人無法獲得的能力,以至于“如有神助”了。
而做事追求極致,其實就等于追求“通神”之境。神生智,智生能,能力就是這么練出來的。極致,是最佳意境,是最高標準,也是有限人生里的無限追求。俄國作家列斯科夫在小說《左撇子》里寫道,幾位俄國工匠打造了一個會跳動的鋼跳蚤。鋼跳蚤只有一粒灰塵那么大,工匠卻為鋼跳蚤的每只腳上都釘上了真正的鐵掌。這還不算完,手藝最厲害的“左撇子”竟然還在每個鐵掌上制作了小釘子。可以說,工匠將匠心匠藝做到了極致,以至于抵達了巔峰,成了一種傳奇。
這也讓我想起民間對一種“能人”的描述,說他們可以“給蒼蠅戴手套兒,給蚊子戴口罩,給跳蚤釘腳掌,給虱子戴腳鐐兒”,這跟“左撇子”也不相上下了。這個順口溜雖然有戲謔性質,但是細想之下,這“功夫”之后的“工夫”,不能不令人敬佩。
工匠用篤誠的堅守與不斷的突破,向著極致的境界挺進,也讓人們看到世界的深幽、遠闊和無限的可能性。你對世界有多用心,世界就會對你有多用心。極致的付出,換來極致的境界。尋常世界之外,存在另外一個世界,指給我們那個世界的,總是一些追求極致的人。他們在追求與探尋的過程中,悄悄地實現(xiàn)了自渡,以及渡人。
事到極致可“通神”,此言果然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