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身”到“具身”：檔案展覽的身體轉向與行動邏輯

王俞菲 耿志杰

摘 要：在第二代認知科學革命的影響下，身體范式為檔案展覽提供了新的機遇，有利于提升檔案文化傳播的效果。文章基于“離身困厄”到“具身體驗”的轉變，揭示了具身性檔案展覽的運行機理，并依據具身認知理論的“身體、環境、認知三位一體”的邏輯理路，提出建構具身性檔案展覽應注重受眾的具身性體驗以及與展品之間的互動、重視物理環境和社會環境的融入、關注受眾自身認知因素的影響，從而提升檔案展覽效果。

關鍵詞：具身認知；檔案展覽；檔案傳播

分類號：G270.7

From "Disembodiment" to "Embodiment"： the Body Transition and Action Logic of Archival Exhibition

Wang Yufei， Geng Zhijie

（ School of Cultural Heritage and Information Management，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

Abstract：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second generation cognitive science revolution， the body paradigm provides new opportunities for archival exhibition， which is conducive to enhanc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archival cultural communication. The article reveals the operation mechanism of embodied archival exhibition based on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disembodied predicament" to "embodied experience"， and according to the logic of the "trinity of body， environment， and cognition" of the embodied cognitive theory， it is proposed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a embodied archive exhibition should focus on the audiences physical experience and interaction with the exhibits，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integration of physical and social environments，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impact of the audiences own cognitive factors， so as to improve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archive exhibition.

Keywords： embodied Cognition； Archival exhibition； Archival Communication

2020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第三十四條明確指出：國家鼓勵檔案館開發利用館藏檔案，通過開展專題展覽、公益講座、媒體宣傳等活動，進行愛國主義、集體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繼承革命文化，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增強文化自信，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1]檔案展覽兼具教育性與文化性的特征，在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方面具有重要價值。學界對檔案展覽的理論研究主要聚焦于基礎理論和應用理論兩方面：基礎理論方面的研究包括對檔案展覽理念與價值[2]、展覽問題探析[3]、展覽技術應用[4]等的探討；應用理論方面的研究包括對國內本土化檔案展覽的探索[5]與對國外檔案展覽經驗啟示[6]的探析。學者們大多從敘事理論、博物館等視角對檔案展覽的理念進行了闡釋，但較少從檔案展覽受眾的認知行為角度進行探析。具身認知理論認為，受眾的認知生成于環境與身體的互動[7]，“具身”強調受眾以身體為中介將感知意象內化到心理空間情境[8]，以達到一種沉浸式的身體感知體驗，為檔案展覽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機遇。基于此，文章基于具身認知這一新視域，探索檔案展覽中信息傳播具身轉向的邏輯生成，進而構建具身性檔案展覽的路徑，以期為我國檔案展覽的創新發展提供思路和參考。

1 具身緣起：檔案展覽的新機遇

1.1 從離身理論到具身理論的轉變

離身理論代表的是第一代認知科學的主導思潮，即主張認知能夠脫離身體而獨立存在[9]，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即是對離身認知“身心二元論”的生動闡釋。而第二代認知科學革命否定了“身心二元論”，肯定“身心一體”的思想。正如法國哲學家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所說：靈魂和身體的結合每時每刻都在存在的運動中實現。[10]從離身到具身的轉變，使身體媒介重新歸位，傳達出“知覺、思維、隱喻的使用等等其他一切相關現象與身體本身所占據的物理時空位置緊密交織在一起”[11]的信念。具身認知理論強調“整體身體的感覺運動系統和神經系統的活動方式和特殊通道對認知的塑造作用”[12]，即主張信息獲取、加工等一系列認知行為與多模態感官通道的協調共生。具身認知理論掀起了語言學、社會學、教育學、心理學等領域的學術思潮，身體這一感官逐漸進入大眾視野。檔案展覽作為檔案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影響著受眾對檔案文化信息的接收程度與社會公眾進館接受教育的意愿。具身認知理論中“身體、環境、認知”三位一體[13]這一核心內涵可以具象化檔案展覽方法，有利于優化檔案展覽傳播效果，為檔案展覽帶來了新機遇。

1.2 從離身規訓到具身需求的突破

在“身心二元論”的引領下，信息傳播遵循“信息-處理-反饋”的循環模式。[14]承載信息的檔案展覽規訓于線性的離身困境，具體表現為部分檔案展覽的去情景化、被動講解等。然而，具身認知打破了離身帶來的一系列桎梏，更加重視受眾的身體感受，更強調“屬我性”的具身需求，而不是社會化的規范性需求。檔案館作為提供社會公眾文化服務的場館，應該實現供需的平衡，在檔案展覽的空間布局中，激勵形式上的創新，滿足受眾的具身性需求。良工造物維其巧，大匠誨人必以規。現有的檔案展覽中已經利用虛擬現實技術再現“翻動檔案”的身體運動，運用增強現實技術立體化呈現實物檔案。這些具身性技術使身體深度浸潤其中，契合受眾的個性化需求，促進受眾對檔案信息的主動吸收。在受眾需求愈加個性化和多樣化的背景下，檔案館應順應時代趨向，擺脫離身理論下對受眾的身體捆綁與限制，搭建起個體與檔案展品的情感通道，進一步讓受眾從“展外人”變成“展中人”，實現互動式、沉浸式的傳播效果。

1.3 從離身認知到具身體驗的轉向

在第二代認知科學的影響下，檔案展覽正實現從以“知”為核心的話語實踐向以“體”為核心的身體實踐[15]的轉向。傳統的檔案展覽強調“內容為王”，信息量大，以圖文形式為主。然而，如今的展覽可借助擴展現實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多媒體技術等新興技術，將晦澀的內容轉化為具體情境，激活檔案展覽的具身沉浸體驗，實現“體驗至上”。博物館、圖書館等文化機構已在“體驗至上”的實踐中取得一定的成果，各種多感官協同的體驗式展覽層出不窮。例如，孔子博物館“拜師孔子”體感互動展項，通過一系列具身體驗的儀式流程，讓受眾親身體驗拜師的過程；[16]長沙市圖書館主辦的“可觸摸的溫度”體驗式藝術展覽打破視覺慣性，不再采用傳統觀賞性作品，而全部選用可觸碰，甚至可以參與其中的藝術作品。[17]博物館、圖書館的相關實踐為檔案館的展覽提供了參考，檔案館應把握體驗經濟新樣態，實現檔案展覽的創新發展。

2 具身機理：檔案展覽的新邏輯

傳統的檔案展覽與受眾之間的互動是單向的，受眾處于“身體束縛”的狀態。現如今，隨著檔案館“重藏輕用”理念的嬗變和數字技術的迭代，更加強調“身心俱化”的傳播效果。[18]

2.1 茫然凸顯：檔案展覽的離身困厄

傳統認知科學中“身心二元論”的觀點使得大眾傳播忽略身體的存在。[19]身體媒介的缺位，造成了檔案展覽信息傳播的離身性困境，影響著檔案展覽傳播的效果。具體表現為：第一，受眾感官通道的調動受制于展覽信息的轉化。當前檔案展覽對檔案文本的“敘事化安排”已經取得一定成果，但是對解讀和重組的檔案信息尚未進行“視覺和空間上的轉化和表達”[20]，受眾停留于圖文形式的桎梏中，未能與聽覺、觸覺等感官通道形成連接。檔案展覽不能調動受眾系統性的感官通道，造成檔案展覽的傳播效果式微。第二，受眾缺乏對展覽空間的身體參與。當前，受眾往往根據檔案館事先規劃的線性路線觀看展覽，或者被動地跟隨講解員瀏覽展品。此外，檔案是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受眾與檔案存在“不可觸摸”的鴻溝，受眾僅僅將檔案作為審美對象進行觀賞，檔案“背后的故事和記憶被掩蓋于物質外殼之下”[21]。第三，受眾接收的信息量滯后于檔案展覽信息的負荷量。傳統檔案展覽是對檔案文本的復刻、顯現和重構，承載著龐大的信息量，但是，走馬觀花式地觀看使得接受的信息量有限。此外，受眾一般是被動接受檔案展覽講解員的知識灌輸，甚至專注于展品說明，忽略展示中心的檔案原件。[22]傳統檔案展覽傾向于將受眾作為單純的檔案信息知識接收者，對受眾是否真正接受并內化檔案信息缺少思考與考察。

2.2 應然選擇：檔案展覽的具身體驗

具身認知理論強調身體對思維和行為的重要影響，隱喻著身體本位范式的轉變。社會公眾在參與檔案展覽的過程中獲得知識，受眾身體和環境的深度耦合，能夠加深對檔案知識的理解，紓解傳統檔案展覽的困境。具體表現在：第一，突破視覺層的遮蔽，喚醒受眾身體感知層。傳統的檔案展覽主要基于文字、圖像，主要為視覺體驗，聽覺、觸覺等感官體驗流于貧乏。而檔案的內容可以鼓勵認知和情感閱讀，檔案的物理性可以引發智力理解和感官參與。[23]此外，檔案展覽中配置的各項交叉性具身化技術，能夠進一步刺激或延伸受眾的感官體驗。第二，促進情境式的互動，延伸受眾情感能量圈。檔案展覽通過“全景式”“情境式”等理念進行空間展陳設計，實現了“形式的具身認知”[24]，可以幫助用戶在互動情境下構建并釋放情感能量，通過情緒與身體的互相作用，引發社會公眾對檔案背后故事的情感共鳴。第三，還原信息流的對等，提高受眾認知。具身認知理論主張關注受眾的具身體驗，鼓勵受眾通過調動身體的感官和運動系統來接收大量檔案信息，確保受眾接收信息與檔案展覽負荷信息保持相對平衡。檔案展覽中“身體范式”的轉向真正實現了檔案信息的雙向互動，為受眾沉醉于檔案文化創造了條件。

3 具身建構：檔案展覽的新行動

從“離身”向“具身”的認知轉變，為具身性檔案展覽提供了新的方法論，即從身體回歸、環境共生、身心一體三個層面塑造檔案展覽的新行動。基于身體、環境、認知三要素的相互協調與作用，檔案部門應塑造檔案展覽的新形態，從而煥發檔案展覽的新生機。

3.1 身體回歸：珍視具身性檔案展覽的受眾

身體形塑著心智，是認知產生的必要因素。檔案展覽的信息傳遞與受眾互動離不開身體媒介的參與。具體來看，檔案展覽應強調受眾身體的回歸，注重受眾的具身性體驗以及與展品之間的互動。一方面，檔案展覽應調動受眾的觸覺、嗅覺、聽覺等多種感官通道，喚醒身體的通感。如，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寧在——南京·和平城市記憶設計展》，在多種裝置中融入了科技元素，打造了一個可觸摸、可聆聽、可嗅聞的展覽，通過在扶手中嵌入震動音響、在仿制城墻磚嵌入骨傳導裝置等，讓觀眾可以觸摸和平的“脈動”、體驗和平的“手感”…… [25]再如，南京博物院“讀·萬卷——清代內府刻書珍藏”展柜中放置了蕓香草香囊，草木天然的氣味令人們的嗅覺印象與古籍鏈接。[26]另一方面，檔案展覽可利用運動通道，實現展覽與身體的“互動”。如德基美術館將《仿楊大章畫宋院本金陵圖》投射到全長近110米、高3.6米的大屏幕上，在全球首創“人物入畫，實時跟隨”的互動觀展模式，使觀眾可以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走入”古畫，化身為宋代人物，與畫中人交流互動[27]，在寓教于樂中掌握知識，與歷史對話。同樣地，檔案展覽可以利用擴展現實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多媒體技術等新興技術，打造三維立體視聽沉浸感受，拉近受眾與展品的距離，使受眾能夠沉浸式地感受展品的魅力。

3.2 環境共生：締造具身性檔案展覽的景象

具身認知理論強調環境對認知負荷的承擔作用，主張將身體嵌入環境。環境作為影響信息接收過程的重要因素，對檔案展覽的效果好壞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具體來看，可從物理環境和社會環境兩個方面切入。物理環境方面，檔案展覽的物理環境主要指展品、燈光、色彩、裝置等要素組成的物理空間。策展人將檔案展覽主題滲透于展覽的物理環境，達到情景交融、媒介與信息一體的效果。如孔子博物館的“大哉孔子展”借助以儒家典籍為裝飾的書墻設計和中間凸起的浮雕孔子像[28]，展示了浩如煙海的儒家文化。根據不同主題內容的檔案，策展人可利用布局、色彩、輔助展品等打磨空間肌理，進一步加深受眾對展覽的理解力。需要注意的是，部分檔案具有特殊性，需要考慮物理環境中燈光、空氣、溫濕度的設置，以保護檔案不被損壞。社會環境方面，檔案展覽的社會環境指的是受眾在參展過程中與其他參展人互動形成的文化氛圍，即“社會學意義上的環境”[29]。檔案展覽可通過嵌入社交型互動設計，增強受眾在共同的文化場域中的檔案文化認同感。如，日本索尼探夢科技館的場館設計中，不少展覽項目由觀眾參與完成。[30]通過巧妙的社交屬性設計的運用，受眾能夠在社交型的參展活動中共同參與、共同體驗，加深對檔案展覽中信息闡釋的理解，促進情感歸屬與認同感的生成。

3.3 身心合一：發揮具身性檔案展覽的效能

檔案展覽解構并重現某一段歷史，是當代人見證并發現歷史的一種途徑。檔案展覽的具身建構，除了應考慮受眾身體、展覽環境要素之外，還需要關注影響受眾自身認知的因素。具體來看，一方面，應強調認知建構性，預留檔案展覽的反思空間。具身認知理論認為，認知是在身體和環境的相互作用下生成的。檔案展覽是集教育性、知識性、休閑性于一體的社會實踐活動，其落腳點在于滿足受眾的精神文化需求，幫助受眾豐富和提升認知。因此，檔案展覽應注重檔案知識的建構，為受眾保留反思的空間，使受眾能夠在“知”和“行”的不斷交互中提升認知。例如，盧森堡國家檔案館“停電/記憶洞”展覽[31]中鼓勵受眾在圓盤上寫下他們故事中遺失的部分，在反思中思考如何記錄自己的歷史以及應對記憶缺失帶來的影響。另一方面，由于檔案展覽屬于文獻展覽，認知層次各異的受眾能夠接受的信息量存在一定的差距。根據美國視聽教育家埃德加·戴爾（edgar Dale）提出的“經驗之塔”，“參觀展覽”位于塔的中端，對個人信息處理能力的要求適中。而基于具身認知的檔案展覽，屬于“抽象的經驗”“觀察的經驗”“做的經驗”[32]共存的一種體驗，對受眾認知水平要求較高。因此，針對不同受眾的信息接收能力，檔案展覽在設計時可沿著“具體-抽象”的邏輯脈絡，從檔案修復等操作性活動開始一步步加深受眾對抽象檔案信息符號的理解。

4 結 語

隨著認知科學的轉向，信息傳播實踐進入身體視角[33]，需要關注受眾的身體、環境和認知三個維度的耦合關系。在檔案展覽中引入具身認知理論，能夠為檔案文化宣傳帶來新思路。然而，不同于博物館展覽以直觀的器物進行闡釋，檔案館展覽以抽象的文獻符號為主，其具身闡釋的難度更大。因而，將具身認知理論完全嵌入檔案展覽實踐中需要策展人、布展人的不斷探索，以不斷提升具身性檔案展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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