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肉湯

劉潤美

生命的長河中，總會有許多記憶的浪花在不經意間泛起，涌上心頭，揮之不去，也會在滴答滴答的雨夜里彌漫枕邊，令人再難入眠。

時光穿梭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父母去了外地，正在讀書的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與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是清苦的。村里僅有一口甜水井，可是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不敢去井旁打水，只好去鄰居家里的壓水井里取水，然后，我們祖孫倆用木棍顫巍巍地抬回家。那年，我才七歲，長得很矮小，只好把抬水的木棍放在肩上，一路上要歇好幾回才能到家。壓水井里的水又苦又咸，熬出的粥難以下咽。奶奶為了省柴火，總是在熬粥的同時，在鐵鍋沿兒上貼幾個玉米餅子，再在中間的籠屜上，專門為我蒸幾個用玉米面和小麥粉摻在一起做的饅頭。

吃飯時，是沒有菜的。奶奶從瓷瓦缸里撈出一根腌好的大白蘿卜，切上幾個圓圓的蘿卜片，讓我夾在雜面饅頭里吃。奶奶則是用一個小碗舀上半勺鹽粒子，加點兒熱水化開，上面滴幾滴老黑棉油。那棉油黑乎乎的，漂浮在水面上久久不散開。奶奶只剩下幾顆牙齒，就把餅子掰成小塊兒，放在鹽水里沾沾，再泡進粥里，最后用她那干癟的嘴，一點點地軟化，硬咽下去。我看到奶奶吃著堅硬的玉米餅子，心里特別難過，說什么也不肯吃饅頭，總是讓給奶奶。于是，日子就在祖孫倆的謙讓中悄然滑過。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的路上，忽然聞到了一陣陣香味。回家把奶奶拉到大門口，讓奶奶聞聞這是什么味道。“傻孩子，那是煮肉的香味。”我跟奶奶鬧起來，嚷嚷著“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肉！”說著，淚就流了下來。

奶奶拗不過我，領我回到屋里，從她那厚實的灰色粗布大襟褂子里摸索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地打開，里面露出了幾張皺巴巴的紙票和幾枚硬幣，遞給我兩個硬幣，然后，又仔細地包好，藏在貼身的荷包里。奶奶從桌上拿起一個粗瓷藍花的大碗遞給我，說：“去你的云亭哥家，你拿著這兩毛錢，買一碗肉湯回來。”我高興極了，一把抓起大碗飛快地跑出去，順著香味，一路來到云亭哥的家。云亭哥是我們本家的遠房，常年以煮肉、賣肉為生。

云亭哥正在忙著切肉，聽明白我的來意，順手舀了一勺肉湯倒進碗里，還抓了一撮蔥花灑在肉湯里。我把錢遞過去，嫂子看見了，堅決不讓云亭哥收。云亭哥說：“你懂什么？老奶奶一個人拉扯著九個孩子，勤勤懇懇、本本分分。她那么剛強有志氣的人，你如果不收錢，她一定會讓孩子把肉湯送回來。”順手又抓了一撮碎肉放進碗里，然后，對我說道，“一路上小心，慢著點兒！”

我小心翼翼地端起大碗，眼睛一路盯著，生怕肉湯會灑出來。走出大門，禁不住肉湯的香味，我偷偷地舔了一下。這一舔就更饞了，忍不住咽了幾下口水，看看四下無人，又偷偷地喝了一小口，真香呀！我不由得舔了幾下嘴唇。就快到家了，我望著還冒著熱氣的肉湯實在忍不住，我捏了一點兒蔥花放進嘴里，真香，還帶著淡淡的甜味，我又忍不住伸手捏起一小片碎肉放進嘴里。哇！又香又滑又軟，入口即化，感覺還沒來得及咀嚼就吞下去了。肚子里瞬間感覺暖暖的，真舒服。我想，這就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了吧？

回到家里，我放下大碗，喊道：“奶奶，你快來嘗嘗，這肉湯可香了。”剛想拿起勺子，奶奶走過來，又加了一勺鹽，然后攪了攪。“怎么還有肉？”“哦，是云亭哥哥送的。”奶奶愣了一下，對我說：“孩子，那兩毛錢，人家給咱這些肉湯已經是照顧咱了，現在又送了肉，咱應該懂得人家的好，念著人家的好……”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后，奶奶找出一只小碗，小心地舀出幾勺，端給我。“好孩子，你蘸饅頭吃吧。”“我想用勺子喝。”“不行，太咸了。”“每次吃幾勺就好，剩下的你還能吃五六天呢。”于是，我與奶奶又在你推我讓中延續著日子……

如今，奶奶離開我快三十年了，但我依舊忘不了與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每每想起總會潸然淚下。我也會常常拿這件事教育下一代，要憶苦思甜，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