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松
回眸間,時已小雪,卻無雪。掛在枝頭上的那幾片葉子在風中搖搖欲墜,看著它們苦苦掙扎的樣子,我心中的傷痛又一次被劃開一個豁口兒。萬物皆有靈性,葉子也不例外,它們不想離開母親的懷抱,無奈,逃不脫時光的浸染,躲不過命運的劫數。
小路上鋪滿了落葉,行人腳下的“沙沙”聲穿透長冬,葉子尚存的一絲氣息斷在山頭斜照時分。季節在變換,帶刺的風,刮走了葉子最后一絲希望。其實,它們不曾有多么偉大的夢想,只想落葉歸根,化作泥土,回報母親的養育之恩。
世事就是這樣,有些時候,主宰萬物的人,也不一定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何況一片葉子,小小的愿望終是敗給了風。
有些回憶是殘忍的,它不斷地撕裂已結疤的傷口。
四年前,冬深歲寒,妹妹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姐,我就像樹上的那片葉子,活不長了,很快就要凋落。可我想活著,想和你們一起慢慢變老,看著我的孩子成長,看著他們成家立業。可老天不給我時間。”“不會的,你會好的,你一定會看到明年春天的葉子在枝頭重生的。”我知道我的安慰是蒼白的。“姐,我的身體我清楚,等不到來年了。想到已過世的父母,死亡對于我也沒有那么可怕了。父母健在的時候,我一直忙自己的事,沒有好好地陪陪二老。他日我若死去,很想歸附在父母的墓旁,永遠不再離開。但我明白,這是不可能的。”看著她那絕望的表情,我任憑淚水滾落,而無言以對。“姐,我將和風中的葉子一樣飄落,但天涯孤旅,何處是歸處?”
何處是歸處?我不能回答。四十來歲的妹妹,經歷了生活的種種磨難,苦過,累過,痛過,拼搏過,還未曾嘗到生活的甘甜,病魔卻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命運如此殘酷,有誰能為妹妹渡劫?世間的草藥嗎?不能!世間的大夫嗎?不能!我多想用余生換回妹妹的年華,悲傷在空氣里凝聚成霜,寒透心扉。
太陽升起的時刻,妹妹走了,她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再也看不到來年的葉子。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脆弱得如同一片落葉。我們曾約定,等孩子長大了,有時間了就一同去旅行,去黃山瞰云海,一起泛舟西湖。如今,約定終成空許。“生則同衾,死則同穴”“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愛情謊言騙不了她。或許,誰也不想成為涼薄之人,奈何誰又能為誰守得半生寂寞呢?唯有父母的愛,才是永恒。回到父母的身邊是妹妹生前的心愿。
在歷史的長河里飄蕩,泛黃的史冊中,有哪個嫁出去的女子終在父母的身旁呢?我們雖是父母的女兒,卻回不到父母的身邊。自出嫁的那一刻,我們便沒有了自己。嫁張姓張,嫁王姓王。于是,父母親、哥嫂便喚我們“張家、王家、李家”,再也聽不到親人喚我們的名字。
“我問青山何時老,青山問我幾時閑。”妹妹停下了忙碌的腳步,與青山共眠,與孤獨為伴,青冢向黃昏,點點滴滴,煩惱終將成暮云。
葉子與小雪,是悲情,是生命的最后一絲殘念透過枝頭,淚淹了的詩句,把傷痛刻在了眉間。或許,妹妹原本是一片葉子,命運掌握在世俗的手里,任憑風起風落。有誰為她擺渡?有誰陪她一起飄浮?有誰將她拾起?
小雪只是季節的過客,大雪定會如期而至,一頁一頁的歲月,染上了寒霜,心底的悲傷能否塵封在漫漫長冬?
小路無盡頭,一步一步和淚數。一片葉子跌入我的掌心,葉脈清晰,葉體依然流淌著深秋的那一抹金黃。葉子啊,你是妹妹的前世還是來生?你可否愿意跟我回家,讓我做你的擺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