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能肩負促進和平與發展的崇高使命
——專訪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格羅西

本刊記者 申超波 /文

應國家原子能機構邀請，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拉斐爾·馬里亞諾·格羅西于5 月22 日至26 日來華訪問。這是格羅西自2019 年就任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后首次訪華，他的“中國行程”受到世界高度關注。

格羅西說：“我對此次訪華期待已久。”在5 天的緊張行程里，他與中國有關政府部門深入交換意見，參觀加速器、反應堆等核設施，與專業人士交流核技術發展，考察石島灣高溫氣冷堆示范電站，跟高校學生探討世界熱點問題……每一站都讓格羅西對中國核事業的發展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他贊賞中國在極短的時間內取得的成就，也希望國際原子能機構與中國的未來合作更大、更廣、更深。

拉斐爾·馬里亞諾·格羅西，出生于阿根廷，大學畢業后進入阿根廷外交部從事外交工作，自此與核不擴散和裁軍結下不解之緣。今年12 月，他將連任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開啟為期四年的新任期。

對于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工作，他如何解讀？許多重大國際問題都涉及核，他又如何闡釋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立場？對于中國核技術的應用，他給出了怎樣的評價？《國防科技工業》雜志記者對格羅西進行了專訪。

中國核事業的發展令人驚嘆

訪華行程的第一天，格羅西完成了他“中國行程”最關鍵的內容：與中國國家原子能機構主任張克儉簽署了《中國國家原子能機構與國際原子能機構關于小型模塊化反應堆和核電基礎設施開發領域合作實際安排》，并共同見證國家原子能機構、中核集團、中國科學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等與國際原子能機構簽署多項合作文件，內容涉及核能應對氣候變化、核技術診斷治療癌癥、核數據科學與核燃料循環、涉核新聞傳播與公眾溝通等多個領域。中國國家原子能機構還向國際原子能機構交付了一批由中方企事業單位捐贈的核安保專業設備，以及38 項由中方翻譯完成的國際原子能機構核安全標準和核安保導則。

張克儉指出，中國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為推動全球發展邁向平衡協調包容新階段、應對國際安全挑戰指明了方向，中方愿繼續加強與國際原子能機構全方位合作，積極探索中國—國際原子能機構—第三方合作模式，向國際社會分享更多成功經驗，提供更多公共產品，攜手推動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在核領域落地生根，為實現“原子用于和平與發展”的愿景貢獻更多力量。

5 月22 日，格羅西到訪國家核安保技術中心，并與國家原子能機構副主任劉敬進行簡短會談，格羅西表示更加堅定了國際原子能機構持續深化與中心合作的決心，特別是在加強塞伯斯多夫核安保培訓與示范中心(NSTDC)與中心的合作方面。他還指出，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的“領頭羊”，在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國家享有盛譽，希望中國能夠進一步分享在核安保領域取得的成績和良好實踐，可通過設立具體項目等創新合作方式，幫助其他成員國消除發展核安保事業的顧慮，開展更為廣闊領域的合作。

5 月25 日，格羅西一行到華能石島灣高溫氣冷堆示范工程參觀訪問，詳細了解高溫氣冷堆核電站示范工程項目建設和核電科技創新情況。格羅西指出，高溫氣冷堆示范工程，引領世界先進核電技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國際原子能機構將進一步深化與中國的合作交流，希望中國積極分享高溫氣冷堆建設經驗，深度參與小型模塊化核反應堆（SMR）相關技術導則文件編制等國際合作工作，助力高溫氣冷堆技術走向世界。

5 月25 日，格羅西到訪上海電氣臨港基地，先后參觀了上核公司、一機床公司及核泵公司生產車間，深入了解上海電氣核島主設備制造能力和重點項目進展情況。他表示，在不斷擴大的國際民用核能市場中，中國將發揮重要作用。本次參觀讓他更加相信中國公司將成為世界上活躍的核技術和核設備供應商之一。

格羅西高度贊賞中國在和平利用核能領域取得的成就，“中國在1984年加入國際原子能機構時，一座商用核電站都沒有。而現在的中國大陸擁有55個在運核電機組，22 個在建核電機組。中國的核電機組數量很快會躍居全球第二。因為有技術革新，有新型反應堆，中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取得了令人驚嘆的成就。”在訪華行程中，格羅西不斷向記者感嘆。他表示：“中國的成就已經得到廣泛認可，中國也應該沿著這條道路繼續走下去。中國的經濟富有活力，中國經濟發展的同時也面臨如何阻止氣候變暖加劇的挑戰。所以通過提高核能占比，中國能成功減少碳排放。”

在談到核技術發展時，格羅西認為，中國的核技術是世界一流的，所以在不斷擴大的國際市場中，中國將發揮重要作用。此外，中國還擁有小型模塊化反應堆、快中子反應堆、高溫氣冷堆等新型核能技術，可以說擁有非常多元化的技術儲備，可以為其他國家提供不同的技術選擇。

期待與中國更深入的合作

“希望明年我們共同慶祝中國加入國際原子能機構40 周年。”5月22 日上午，格羅西訪華首站來到了中核集團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參觀訪問。在這里，格羅西種下一棵油松樹，象征著國際原子能機構與中國之間的合作更加長期緊密。

在格羅西訪華期間，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部長秦剛、外交部副部長馬朝旭、生態環境部副部長兼國家核安全局局長董保同、國際發展合作署署長羅照輝分別會見格羅西，表達了中國堅定奉行自衛防御的核戰略，堅定致力于維護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為基石的國際核不擴散體系，堅定支持和平利用核能事業，共同為提高國際核安全水平貢獻力量的立場。

格羅西表示國際原子能機構高度重視中國的大國地位和作用，贊賞中國核工業發展取得的巨大成就，愿同中方深化各領域合作，充分發揮各自優勢，共同為發展中國家和平利用核能改善民生、實現聯合國2030 年可持續發展目標貢獻力量。

格羅西表示，對國際原子能機構而言，與中國建立非常牢固、非常密切的關系是不可或缺的。除了在核能發展方面的合作，國際原子能機構與中國在核技術應用、核醫學等方面也有很多合作，這部分合作可能不為人熟知，但對國際原子能機構來說非常重要。“中國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全球大國之一，在國際原子能機構參與的許多國際事務中都有發言權。當我們在討論全球核不擴散問題時，我與中方的討論是必不可少的。”格羅西說。

格羅西此次中國之行對很多項目都印象深刻。比如，核醫學、腫瘤學和食品安全等方面，中國積極與國際原子能機構開展合作，這些合作關系令人印象深刻。格羅西認為中國在國家層面的努力有目共睹，成效顯著，中國的頂尖技術可以使這些成果惠及世界各地，尤其是發展中國家。

在談及中國與國際原子能機構未來的合作時，格羅西充滿期待：“未來，我們有著絕佳的合作機會。在當今時代，核能、核技術應用對中國發展起著積極作用，也是以環境友好的方式為世界帶來福祉的關鍵。我相信通過進一步深化合作，國際原子能機構將一如既往地支持中國核能發展，并攜手中國為其他國家提供幫助。”

核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談到核，許多人會覺得比較陌生，認為它遠離我們的生活，很多人會聯想到核武器、核危機和核戰爭，認為它是威脅，令人恐懼。但實際上，近年來，核能和核技術的和平利用取得了快速發展，在能源、應對氣候變化以及醫療等領域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作為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總干事，他又是如何看待核的？

格羅西認為，在當前世界面臨前所未有挑戰的背景下，核涉及的領域其實與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當前的趨勢是，核正在擺脫種種刻板印象，人們逐漸認可核科學、核技術、核應用和核能帶來的種種益處。借助核技術，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提供清潔能源應對全球變暖，以及在全球范圍內實現能源結構的“去碳化”。另外，在一些大眾并不熟知的領域，核科學和核技術也作出了重要貢獻。比如在醫學領域，可以利用放射性核素來進行疾病的診斷和治療；在食品領域，可以通過核輻照（滅菌技術）來解決食品污染相關問題；在農業領域，通過核技術還能培育抗旱作物，提高產量，從而幫助發展中國家改善經濟狀況。

在談到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職責時，格羅西向記者介紹說，國際原子能機構是原子能領域的政府間科學技術合作組織，共有176 個成員國，主要職能包括促進核能的和平利用，通過向成員國提供技術援助，幫助它們開展和平利用核能的研究和應用，同時，組織研究和制定有關核能利用的安全法規，并向世界各國推薦使用。

“國際原子能機構不是游說者，不涉及商業利益。”格羅西說，“它旨在推廣理想的能源結構，并幫助各國實現這一目標。”他十分看好可再生能源的前景，過去為了經濟發展，我們使用煤炭等不可再生能源發電，現在科學賦予我們更多智慧，我們知道有些不可再生能源必須減少使用，甚至避免使用。他相信，協助各國正確決策并加入脫碳陣營，將推動世界的智慧發展，在這方面，核能的作用必不可少。

核除了在能源方面有著巨大的潛力外，在人類生命健康領域也發揮著重要作用。格羅西說，一年前，國際原子能機構發起了一項名為“希望之光”的全球倡議，該倡議旨在利用放射性診斷和治療等核醫學技術助力中、低收入發展中國家提高癌癥治療能力。他發起這個倡議的初衷，源自在過去的幾年里，看到的特別令人感到擔憂的一件事情：在核醫學、腫瘤學、放射治療領域，民眾的需求和放射治療的可及性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特別是在非洲等發展中國家，70%甚至更多的人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去進行放射治療。

“如大家所知，就癌癥治療而言，至少有一半的病人需要進行放射治療。中國在該領域擁有出色的能力，已經開展了非常廣泛的雙邊國際合作和援助項目，可以成為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重要伙伴去幫助這些國家。”他告訴記者，“我認為它會有不同的形式。例如為放射治療師提供聯合培訓的形式，或是捐贈PET-CT 診斷設備等設備的形式。這些都是中國和國際原子能機構將在‘希望之光’項目中采取合作的一些方式。我非常感謝中國的支持。”

“安全第一，絕不妥協”

在談及烏克蘭扎波羅熱核電站、日本福島核污染水、美英澳核潛艇合作、伊核危機等世界熱點涉核問題時，格羅西始終強調：“國際原子能機構不偏袒任何一方，不為某個國家的政策背書，也不偏袒或為任何國家辯護。國際原子能機構唯一的職責就是保護和維護安全，安全第一，決不妥協。”

“我們面對的情況非常特殊，是史無前例的，從未有核電站處于戰爭前線，這在歷史上從未有過。從一開始我就認為，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坐等沖突結束。我們要做的就是戴上頭盔去現場。”在談及烏克蘭扎波羅熱核電站時，格羅西作出上述表態。

為了在核電站周圍建立建立安全區，自從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格羅西曾7 次訪問相關國家，與俄烏兩國領導人進行了多次溝通，并且克服重重困難，帶隊深入扎波羅熱核電站廠區開展評估工作。

世界面臨的風險和挑戰日益增多，特別是烏克蘭危機背景下，中國發布了《全球安全倡議概念文件》，強調“核戰爭打不贏也打不得。”這個原則得到格羅西的高度認可，他說：“永遠不應進行核戰爭，這是不可逾越的底線。”

近期日本政府單方面決定向海洋排放福島核污染水，再度引發和國際社會強烈擔憂和反對。對此，格羅西表示：“我們不會輕視任何核問題引發的擔憂，會嚴肅認真地對待這些問題，審視它們，并從技術角度回答它們。”自福島核事故發生以來，國際原子能機構一直在那里，為此工作已經將近兩年。“實施核污染水排海是日本政府的一項決定，國際原子能機構要確保日方的所有操作都要在尊重和遵守國際安全標準的情況下進行，國際原子能機構將對福島核污染水處置進行全面嚴格有效的事前、事中、事后評估監督和獨立監測。國際原子能機構不會同意任何違反國際安全標準的活動。”格羅西說。

在談到對美英澳核潛艇合作一事的看法時，格羅西提出質疑：“英國、美國和中國一樣，都是核武器擁有國，所以擁有核潛艇是合法的。但澳大利亞是問題所在，因為它是無核武器國家。”

在談及伊核問題時，格羅西認為，伊朗和國際原子能機構應繼續進行建設性合作。中東地區多年來已經飽受沖突和戰爭困擾，不能再承受另一場沖突。國際原子能機構要發揮作用、提供保障，做出公正、專業和客觀的判斷，要通過努力保證方案在技術上的可行性，確保伊朗的核項目僅用于和平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