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塔心理學視域下的魔術研究

文|王鎬峰

圖|作者提供

魔術自誕生之日起便與心理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早期的杯球戲法就是利用手法對觀眾進行心理暗示，現(xiàn)代心靈魔術則在形式和方法上都與心理學有了更緊密的聯(lián)系，更不用提魔術中經(jīng)常用到的“錯誤引導”技巧，其本質上就是一種對觀眾心理上的引導。由此可見，通過心理學視角研究魔術，或許能夠更加接近魔術的本質。

“格式塔”系德文“Gestalt”的音譯，主要指完形。格式塔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是韋特海墨、考夫卡和苛勒。該理論主要強調整體不等于各部分之和，整體先于部分且大于部分之和，并決定各部分的性質。20 世紀30 年代后，理論家們把格式塔方法具體應用到美學中，并與心理的各個過程結合，促進了具有格式塔傾向的美學研究。

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展示格式塔心理學與魔術之間的聯(lián)系：

一、趨完型律與觀眾觀看魔術的心理

趨完型律認為，人類具有天生的補償心理，即將不完整的圖形，想象為完整圖形。如在圖1 中“存在”一個白色三角形，這個三角形來自于觀看者在腦海中對不完整形象的自動補全。事實上圖1 中沒有任何一個形狀是完整的，但并不影響觀看者對圓形與倒三角形的感知。

同樣的原理也發(fā)生在魔術中。例如最常見的紙牌魔術之一“陰魂不散”（Ambitious Card）。若讓觀眾在觀看過后進行效果描述，觀眾大概率會認為自己看到魔術師將一張有著自己簽名的撲克插入整副牌中間，然后神奇地變到最上面。但實際上觀眾漏掉了許多細節(jié)，譬如在將簽名牌插入牌疊前魔術師已使用“雙翻”（double lift，一種紙牌手法）將牌替換；或在插入后使用另一種手法“移牌”(pass)將觀眾的紙牌置頂，而非魔術師所宣稱的“使用魔法”。也就是說，觀眾事實上并沒有真的看到自己的牌被插入牌疊，或者觀眾其實察覺到魔術師使用了某些移牌技巧。那么，為什么觀眾依然相信自己看到的是毋庸置疑的“魔法”呢？這便是趨完型律原理在發(fā)生作用。

在魔術師使用“雙翻”換牌的情況下，由于手法純熟、流暢，于是構建了一個完美的格式塔時空，在這個時空下，觀眾的思維被引向一個“幻象”：即魔術師所操縱的始終是同一張牌。正如圖1 所顯示的那樣：不完整的圓和倒三角形，它們的缺口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白色正三角形，由于這個三角形幻象是如此真實，使觀眾在腦海中將其具象化。而在魔術中，魔術師完美的手法、巧妙的臺詞，如“現(xiàn)在，我把你簽名的牌插入牌疊中”等，無不在暗示觀眾插入的就是他的簽名牌。在此情形下，觀眾必將這一并不存在的過程——魔術師將他的簽名牌插入了牌疊，在腦海中具象化，并對此深信不疑。

在另一種情況中，魔術師使用“移牌”或“雙切”（Under Cut）等手法將觀眾的牌置頂。與前文相反，在前文中觀眾忽略的是他沒有看到的，即沒有看到被插入牌疊的是自己的牌。但是，在這種情況中，觀眾忽略的是他看到的。在使用傳統(tǒng)“移牌”時，魔術師雙手必須同時握住牌疊——這是非常不自然的動作，而此時手法中的切牌動作也并非自然情況下的切牌動作。但通過臺詞或流程編排，魔術師可以將這兩個動作自然化。比如在使用“移牌”手法時，魔術師可以晃動牌疊，并聲稱這是“施法的必要動作”，或者告訴觀眾這是在將牌打亂。使用手法導致的不自然動作是魔術表演中的缺口，而合理的臺詞設計與流程編排可以將缺口填補，使魔術的幻象得以保存，這便是趨完型律在魔術中的運用。

二、圖底關系理論與錯誤引導

格式塔中的圖底關系理論闡述了人類大腦如何從背景中區(qū)分出圖形，如當觀看一張照片時，觀看者是通過什么判斷何為主體、何為背景的。圖底關系理論認為，輪廓鮮明且離觀看者較近的被認為是主體，輪廓模糊、離觀看者較遠的被判定為背景。

一些創(chuàng)作者利用設計作品體現(xiàn)了圖底關系理論，如著名的《魯賓之杯》（圖2），初看這一作品時，會看到一個白色的杯子，但若將視線集中在黑色的負形上，則會看到兩個人的側臉。圖底關系理論及其衍生作品告訴了我們，觀看者對于圖、底的判定和把握，將影響對事物樣貌的認知。

圖2

在魔術表演中，魔術師常使用的一種心理技巧叫“錯誤引導”（Misdirection），這種技巧非常重要，它可以幫助魔術師隱藏秘密動作或者直接產(chǎn)生魔術效果。而錯誤引導的原理，實際上就是通過引導觀眾將魔術環(huán)節(jié)的不同部分判定為值得關注的“圖”與可以忽略的“底”，從而達到魔術表演的目的。

作為簡單的例子，我們可以利用“法式落幣”（French Drop，一種硬幣手法），即消失一枚硬幣的過程，觀察如何運用圖底關系理論。在此魔術中，魔術師左手拿住一枚硬幣，右手伸向左手將硬幣拿走，然后讓硬幣在右手消失。這個魔術的過程其實就是魔術師在用右手去拿硬幣時，悄悄將硬幣掉落在左手，當右手假裝拿起硬幣時，事實上右手什么也沒有，然后再將其“消失”。這個魔術的關鍵就在于，當右手假裝拿起硬幣后，魔術師的眼神、注意力需全部集中在右手，這將引導觀眾將右手視為重要、值得關注的對象，即“圖”，而忽略實際藏有硬幣的左手，將左手視為“底”。若魔術師在表演時由于擔心左手硬幣漏出而反復偷看左手，反而會讓觀眾察覺到左手的重要性，顛倒“圖底”關系，從而導致“秘密”暴露。因此，能否讓觀眾產(chǎn)生正確的圖底關系認知，是錯誤引導技巧成功的關鍵。

通過“圖底關系”來進行流程編排的經(jīng)典例子，是法國魔術師揚·弗里希（Yann Frisch）的作品《杯與球》。在此作品中，魔術師不斷改變杯與球之間的圖底關系：在觀眾注意杯子的時候變出或消失球，在觀眾注意球的時候又將杯子消失，通過精妙的表演與流程編排，做到了對圖底對應物體的精準控制，從而成功讓觀眾產(chǎn)生目眩神迷的視覺與情感體驗。

三、“心物場”理論下的“奧客”心理研究

“心物場”理論首次提出是在格式塔心理學家考夫卡的著作《格式塔心理學原理》中。該理論認為，個人的行為不是對外界刺激的一種孤立的、簡單的反應，也不是許多反射弧機械的總和，它是通過心理、物理場，特別是認知活動的整合而產(chǎn)生的。其中心理場是指人類感知世界的心理活動，物理場又分為地理環(huán)境（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即事實）以及行為環(huán)境（意想中的環(huán)境，即自我意識和錯覺）。例如，一人在夜間走過一片平原，安然無事，第二天發(fā)現(xiàn)那不是平原，而是被凍住的湖面，當他得知這一信息后當場被嚇暈過去。這里的平原便是行為環(huán)境，而結冰的湖面是地理環(huán)境。

在魔術表演中，故意搗亂、拆臺的觀眾在行業(yè)內被稱為“奧客”?！皧W客”的出現(xiàn)往往會給魔術師造成壓力，給魔術表演帶來困難，甚至會中止魔術表演。但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促使觀眾成為“奧客”是由魔術師造成。

通過“心物場”理論我們可知，觀眾若產(chǎn)生拆臺的念頭，是因為此時的行為環(huán)境使他產(chǎn)生了拆臺的沖動。一些魔術師在表演魔術時，所采取的挑戰(zhàn)姿態(tài)是構成這一行為環(huán)境的重要因素。例如，在表演時，一些魔術師使用了諸如“你盯得再仔細，也不可能看出來”“我們來比一比，到底是你的眼快還是我的手快”等臺詞，將自己和觀眾置于對立面，從而激起了觀眾的挑戰(zhàn)欲?；蛘咴谟^眾沒有看出魔術秘密時，用輕蔑的語氣對其嘲諷，從而把觀眾置于一種為了自尊與面子而必須揭穿魔術的境地。這種情況下，觀眾在魔術表演時想方設法拆臺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事實上，魔術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魔術師表演的初衷只是想要讓觀眾留下美好的回憶，這才是每場魔術表演真實的“地理環(huán)境”。作為魔術師，應該拉近與觀眾的距離，精進自己的技藝，讓觀眾尊重魔術、享受魔術，從而還原魔術表演真實的地理環(huán)境，避免異化行為環(huán)境。

通過格式塔心理學的分析，可以讓大家對觀眾觀看魔術時的心理活動、錯誤引導原理的使用及“奧客”形成的原因有所了解。但是，魔術是一門包羅萬象的藝術，要想對它進行全方位、透徹的研究，可能需要運用不同領域的理論，并經(jīng)歷漫長的時間。本文旨在拋磚引玉，希望能有更多跨學科的魔術愛好者利用學科知識為魔術師提供考察魔術藝術的不同視野，從而推動我國魔術事業(yè)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