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洪洞方言語氣詞“唡”“咯”

白佳瑞 羅建輝

【摘 要】本文以洪洞方言中特殊的、普通話中少用的語氣詞“唡”“咯”作為研究對象，運用當地人日常生活中的言語材料，從語用論的角度，重點從語氣和口氣兩個方面做分析，使用單用和合用兩種形式，分析他們的語氣特征，歸納其語用功能，進而突出方言語氣詞存在的必要性和特色性。

【關鍵詞】洪洞方言；語氣詞；語義功能；語氣；口氣

【中圖分類號】H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07—228—03

“山西方言”在漢語方言學中的專業術語是“晉語”，指山西及毗鄰地區有入聲的方言[1]。閉塞的山西地理環境使得山西方言鮮少受其他方言的影響，保留了獨特性和多樣性。山西大學語言研究所所長喬全生把“山西方言”比作“語言演化的‘活化石”，說明了山西方言在方言中的突出地位。洪洞縣作為山西人口第一大縣，其方言亦是有趣鮮活的，有很多方言點值得研究。筆者發現，截止到2022年12月研究“山西方言”的文章有522篇，研究“洪洞方言”的文章有64篇，研究“洪洞方言語氣詞”的僅有2篇，因此可挖掘的空間很大。洪洞方言語氣詞眾多，本文選取普通話中少用的、洪洞方言中常用的兩個語氣詞“唡[？ia.]”和“咯[kε]”[2]進行研究，筆者通過自省和觀察法搜集轉寫得到本文語料，有疑問的地方已經當地人確認，探究他們在不同的語境中表現出來的功能，以展現洪洞方言語氣詞相比于普通話語氣詞的特色風貌，并為洪洞方言的語氣詞研究提供參考資料。

一、關于語氣和口氣的概念界定

語氣是講話人利用說話的內容所表示出來的主觀態度，來達到他的語用目的。例如對于事件的陳述態度、向別人詢求問題的答案、迫使別人做什么等等[3]。由于生活中遇到的種種事情，人們的情緒會跌宕起伏，隨之人們說出的話肯定也是表現不同情感態度的，所以說話人說出的話也會伴隨著不同的語氣，相反可知，研究語氣對理解人們的句子含義有著重要的意義。在漢語里，語氣詞、語調、副詞、疑問代詞或者某些特殊的句法結構，都可以作為我們表達不同的語氣的手段。

口氣是為了滿足交際目的表達某種內容，說話者流露出的種種思想感情或者情感態度，包括催促、強調、贊美、厭惡、活潑等口氣[4]，這需要根據具體的語境進行口氣的判斷。除此之外口氣有一般口氣和特定口氣之分。一般口氣就是用平直客觀、平和的語氣；特定口氣就是在語氣的表達程度上有比較強烈的強化語氣和比較委婉的弱化語氣。本文在論述的過程中涉及口氣的表達就是為了對語氣詞作更加細致地描寫，更為全面地分析。

二、洪洞方言語氣詞“唡”字的分析

（一）形成原因

洪洞方言中的“唡”是由語音派生形成的，在典型的語氣詞上發生音變現象。“唡”就是由原來基本的語氣詞“哩[？i]”和“啊[a]”連用而形成的合音變體[5]。這種形成方式在洪洞方言語氣詞中尤為常見，如在洪洞方言中同樣經常被使用的語氣詞“嘍”，它就是由“了[？？]”和“哦[ou]”兩字合音而成，“啦”是由“了[？？]”和“啊[Α]”兩字合音而成。

（二）分布情況、語氣特征及語用功能

通過調查和檢索語料發現，洪洞方言“唡”字多出現在陳述句、疑問句、感嘆句中，故下文將從以上三句類進行分析。

1.單用

（1）用于陳述句：

①幾年不見，娃都這么大唡。②這個手機用的時間越長越不行唡。③你看，天亮唡。

這類句子一般是說明了既定的事實，帶有判斷和評述事實的語氣，語調一般多用平調，稍有降調。例①不僅陳述了孩子大的事實，更有夸張和驚嘆的口氣在其中；例②陳述了手機性能隨用時的增加變低的性能，還有一點惋惜在其中；例③陳述了天亮的事實，有一種事態發生變化的意思在其中。

在普通話中可以把“唡”換成“了”，那么例①和例③都是簡單單純地陳述事實，把“唡”字所特有的夸張驚嘆贊美的口氣消除掉了，所以為了準確表達說話者的情緒“唡”字運用的必要性是很大的。從上述的例句中還可以發現“唡”具有完句的功能，如例①，如果去掉“唡”，句子讀起來總覺得有點什么沒有說完的感覺。

（2）用于疑問句：

④你就非得等到那個時候唡？（是非句）（可用“嗎”替代）

⑤你實話說，這合子事兒你是已經知道唡？（是非句）（由“了”和“嗎”合音而成）

⑥誒？咱明兒去哪唡？（特指句）（可用“呢”替代）

⑦你明天幾點到唡，我提前收拾一下。（特指句）（可用“呢”替代）

這類句子一般是提出問題，并且說話者希望對方針對疑問點給予回復，語調為升調，“唡”具有加強疑問語氣的作用。例④和例⑤沒有疑問代詞，有反問的語氣，上升句調使問話者提出問題，并對回答已經有了一定的猜測。例④表示說話者對對方執著等待的不滿意的感覺；例⑤有對“對方已經知道這件事情”的失望。

在普通話中根據具體語境，可以把“唡”換成“嗎”。當換成“嗎”時只是單純的客氣的疑問，希望得到回答；但是用“唡”時，伴隨出現的還有不耐煩甚至可以說不客氣、不尊重、責怪的口氣，所以說“唡”字還具有標注某種語氣的功能。

例⑥和例⑦里的“唡”在洪洞方言中也可以用“呢”替代，兩者使用區別在于：一般第一次詢問某個問題的時候我們用“呢”，在對方已經說過這個問題的回答之后，而說話者由于沒有聽見或者忘記等原因導致對回答未知的情況下，需要再一次詢問對方的時候用“唡”字句式。我們也可以推斷出“唡”在口氣上具有暗示預設的功能，在話語中附加了某些消息。拿例⑥來說，預設就是明天已經確實要出去，所以可以確定“唡”也是一個預設觸發語。除此之外，“唡”也具有強調疑問點或者句子焦點的功能，例⑥和例⑦就是對“地點”和“時間”的強調。

（3）用于感嘆句：

⑧快唡快唡，別催我了！⑨都吃嘍這么多了，你還吃唡！⑩這衣服還好著哩就扔唡！

感嘆句一般為降調，并且略顯舒緩和悠長。例⑧是對未來事態的一種描述，有允諾的作用；“唡”字還具有停頓作用，舒緩句子的語氣。例⑨是對現實情況的驚訝和夸張，有增添口氣的作用。例⑩有對現實情況的不滿和惋惜的情緒，有消減口氣的作用，比直接說“你再瘦點就更好了”更容易人接受。

2.合用

（1）“唡”與“嗎”合用：

11你能行唡嗎？12你刷嘍牙唡嗎？

“唡嗎”合用出現在疑問句中，提出疑問期待對方的回答。例11是對正在進行某事的進度的詢問，說話者希望快點完成此事的態度，有催促的口氣。例12是對事態完成或未始的情況的詢問。“唡嗎”合用有催促、命令、不耐煩的口氣。

在普通話中可以把“唡嗎”換成“（了）嗎”，那么句子變成“你能行（了）嗎”，句子意義不變但是語氣明顯減弱了，所以“唡”字有增強語氣的作用，能讓對方明顯地感覺到，引起足夠的重視。

（2）“唡”與“吧”合用：

13這個桌子快壞唡吧！ 14人家舅舅家的鑫鑫考上重點一中唡吧？她平時那么努力。

15這回這個方案總能行唡吧？

例13是對桌子情況的一種預測，還未完全發生此事。例14是根據現有條件對鑫鑫的升學情況的一種推測。例15是說話者用商量的口氣詢問方案的成與否，以此也可推斷出雙方的尊卑等級。“唡吧”合用用于疑問句和感嘆句中，有減弱口氣的作用，一般是對未來事態的一種預判，也有和對方商量的口氣，但也包含忍耐的情緒。

（3）“唡”與“呢”合用：

16怎么這個燈好好地就亮唡呢？17你那瓶防曬用得怎么樣唡呢？

“唡呢”合用用在疑問句，是對某件事情的情況作出詢問。例16是對“燈突然亮”的疑問，例17是對“防曬霜用量”的詢問，“唡呢”合用是疑問語句，說話人提出問題，希望對方針對問題做出相應的回答。且“唡”的使用比單用“呢”更活潑、更幽默一些，故“唡”也具有羨余的功能，增強語氣的作用。

（4）“唡”與“么”合用：

18聽說人家男方都求嘍婚唡，你這也快結婚得唡么！19把你嘚瑟的就了不得唡么！

“唡么”合用一般用在感嘆句中，對某件事情的發生或者發展表示肯定和欣賞的意思，但是也有調侃諷刺的口氣存在，并且在洪洞方言中后者的概率會更大。當然具體情況需要具體的語境來判定“唡么”的褒貶情況。拿例18的使用情況作出對比，當說話者為長輩時是贊賞肯定的口氣；但當說話者是關系不好的人時那么多半是調侃諷刺的口氣。

（5）“唡”與“哦”合用：

20人家這個店開得越來越大唡哦！21快著，別在那里磨蹭唡哦！

“唡哦”合用一般用在感嘆句中，語氣較為輕松，語調上升，在上升的“哦”字讀音上是重音，有刻意引起重視、增強情感表達的意義。例20有對化妝技術和店鋪生意的肯定和贊賞的口氣，21有催促的含義，但“唡”具有減弱催促、煩躁的口氣的作用。在普通話中可以把“唡哦”換成“喲”，二者的使用效果區別很大，“（了）喲”字使用更加可愛，而“唡哦”可愛的成分少，并且對本句話發表的觀點表現出非常肯定和堅定地態度。

三、洪洞方言語氣詞“咯”的分析

通過調查和檢索語料可發現，洪洞方言中“咯”多出現在陳述句和感嘆句中，故下文從陳述句、感嘆句中進行分析。

（一）單用

1.用于陳述句

22 A：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呀？B：是我寫的咯。

23 A：你買的這件衣服多少錢呢？B：50來塊錢，不貴咯。

這類句子陳述的是已經發生的事實，多為客觀地描述某物或者某事，語調多為平調。例22句子的焦點是寫作的主人公，回答“是我寫的”也可以，但是此處加了“咯”有謙虛或者害怕承認的意味在其中；例23詢問衣服的價格，答者除了回答價格還對此作出評議“不貴”，有滿足愉悅之意，所以一般在此種情況答者在話語習慣的驅使下會加上“咯”式句表達他們對某件事情的看法，并且表達了對詢問者熱情的語氣。

“咯”所在位置的句子一般處于整句話中的下半句，大多是對某句的回應或者解釋。且語氣一般是低喪的，有弱化口氣的作用。“咯”字去掉之后句子還是成立的，說明“咯”具有羨余的功能。

2.用于感嘆句

24 A：我急用五百，你先借我唄。B：行咯25那人家非要那樣咯，我可有什么法兒呢？

在這類句子中，多表現出無奈的語氣。尤其是例24中的“行咯”，使用語境通常為不好意思拒絕其他人時用“行咯”兩字進行回應，因此“咯”字表示勉強的語氣。25中“非要……咯”也是當地人常用的搭配格式，再如“人家今天非要和我了事哩咯”。另外與“咯”字常見的搭配還有“倒是……咯”，如“倒是人家娃說的行咯”。

在感嘆句的表達中“行咯”雖然也可以用“行”來回答，句子意義沒變但是口氣變了，因此“咯”字具有強化口氣的作用，將說話者的思想感情用更為強烈的口氣表現出來。同時體現了它羨余的功能。

（二）合用

1.與“唡”合用

26能行唡咯！27這天氣越來越冷唡咯！

“唡”和“咯”字合用一般用在感嘆句中，語調稍平，一般是對現實情況的正確概述，在說話的過程中有一種爽快利索的感覺。在這類話語中，通常把句子的焦點放置在“唡咯”緊挨的前邊，例如例26句子的焦點“行”；例27句子的焦點“冷”。

在普通話中可以把“唡咯”換成“了”，但是口氣稍顯平淡無味，用“唡咯”更能增強說話者的主觀感情色彩，把語氣詞增強語氣的作用發揮的淋漓盡致。

2.與“哩”合用

28娃家就是要多看書哩咯，這樣才有好出路哩咯！29人家非要那么哩咯，我有什么法子呢？

例28是對現實生活中人們生活經驗的總結，可以說是“真理”的陳述；例29是對既定現實情況的一種判定和總結。當“哩”和“咯”合用時，話語習慣促使著說話者后面再接一句，是對上句的補充說明，這是一種言語習慣。通常與“哩咯”搭配頻率高的結構還有“非要/可……哩咯”，如“我不讓你走，你可就是犟得要走哩咯，看我能攔住嘛”，表現出說話人對當事人的埋怨和挖苦，“哩”和“咯”的存在，增強了口氣的表達。

五、結語

各地方言蘊藏著大量尚待開發的寶貴的語言財富，研究這些方言為保護人類文化遺產具有重大意義。就像研究洪洞的方言也可以幫助認識當地的典籍，了解其歷史文化現象，發展當地史學一樣，如喬全生和王鶴在《山西洪洞大槐樹移民的方言學論證》中從方言學的角度為洪洞大槐樹移民提供了具體論證。同樣，本文敘述了語氣詞“唡”和“咯”在不同語境中表達的不同的語氣和態度，希望能夠為洪洞方言的語氣詞研究成果提供些許材料，也希望我們能夠在大力推廣和使用普通話的情況下，能夠保留和熟知方言，保護我們的方言，把這份獨特的文化寶藏傳承下去。

參考文獻：

[1]譚旭.山西方言多[N].新華每日電訊，2002—09—26.

[2][5]彎淑萍.山西洪洞方言語氣詞研究[D].天津：天津師范大學，2003.

[3]范曉，張豫峰.語法理論綱要[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4]張斌.現代漢語[M].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