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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心掰作兩顆,你成了我人生的意義。
仆仆,還記得嗎?從火山里誕生時,你是一團火球。
>> 一、食荒者
仆仆,今年的夏天還是一樣悶熱發燙,體內窩著許多話想對你說,人老了總愛嘮叨,雖然你聽不到,但想說的沖動讓我不必希求你的聆聽。
也許只是——說給自己聽。
仆仆啊,媽媽曾是國際星鏈委員會下派的環境檢測員,那時剛滿24歲,花一般的年齡,為理想而郁郁盛開。
我在南部星球就讀自然勘探學,畢業后便應邀入職星鏈委員會,并于當年7月21日接受了原生地球環境檢測任務。那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下探到地球表面,心情興奮而忐忑,我化好妝,仿佛會見男友。下探是我的理想。
我進入太空天梯,微噗噗的心跳透過防護服,有一下沒一下。放行員多囑咐了幾句:
“第一次下去吧,注意安全,必要時可以按胸口的救援鍵。”
那個按鍵是植入每個人心臟附近的高靈敏儀器,可以檢測心率、血壓等指標,醫療系統會根據數據對遇到突發危險的人實施快速救援,但個人的坐標方位屬于隱私,須外部觸發才能發送救援信號。
他囑咐完,又向我丟了個眼神,親昵地、匆匆地在關門的瞬間留下一絲曖昧。
下降如同起升,銀亮的窗環外,日輪爬上北極,地球是溫厚的土黃色,與環繞的一串綠星相得益彰。預料之內,我開始失重,頭頂的綠星遠遠上升,地面卻如手掌向我攤開,抵達地表。
地球啊!地球!當我推開門洞,雙腿穩穩著地,溫熱的沙土浮動塵粒,氣息里好似伴有秋葉的清香,但認真嗅捕,卻又難掩一股酸澀。那是刺鼻的二氧化硫和一氧化碳的氣味。蒼金色的土質里摻雜漆黑的顆粒,裸露半角的白色塑料、硬殼、雜碎,還有生銹的斑駁殘片,脫落成泥,映射著晴早的光束,一片慘敗。
想象中的地球不該如此,它不該——如此。
它應如遠處觀望時那般平整、均勻,像豆蔻年華的麥黃色皮膚。但頹塌的灰白建筑體怪異地穿插在沙丘之上,彎彎起伏,一條污水河逶迤繞行,仿若黑蛇盤踞,沒有一絲植被加以點綴,遍地的灰蒙蒙、霧茫茫。
仆仆,我接受了這樣的地球,只花了不足一分鐘。
職業習慣取締了我的原初沖動,理性駕馭感性,我開始客觀地、茫然地拿出檢測儀,用電磁波、紫外線、嗅探器、化學探測頭來感受這顆遺落的星球,而不是用眼、手、心臟和情緒。
工作內容枯燥無趣,無非是例行公事,我迅速完成后便收起工具,在落點附近閑庭信步。
也就在那時,我看到了那些怪異的東西或者人——他們是地球原住民。
首先留意到的是兩名衣衫襤褸的孩童,下蹲在地面,做盤腿狀或匍匐撿拾著什么。他們皮膚如浸染油污般發黑,褶皺更黑,頭頂禿禿,光著腳丫,如同兩捆抹布包著的煤球。認真細看,天啊,他們顴骨突起,兩頰塌陷,瘦得只剩骨頭輪廓,精瘦如柴。黑乎乎的臉上是橫七豎八的線條,舌頭舔出來,又硬又澀。
旋即,他們側向地面,雙手熟練地刨挖,吃起了泥土。
我胃里一陣不適,他們在干什么?
這時,我聽到密集如雨滴的聲音,遠處頹敗的白樓里涌出成片黑斑,定睛看去,是一群垂頭搖擺的人。黑壓壓一片,形如蟻群般踽踽行進,仿若行尸走肉,一些斜置在斷墻上,一些跪地打滾,瞎子般漫無目的地搖曳著,跌在哪里就在哪里趴下,呆板地伸展手臂,左右扒拉著地上的土,然后張開黑洞洞的嘴巴,參差不齊的黑齒,啃嚼著,此起彼伏的沙沙聲、嗤嗤聲,如同故意為我演奏的哀喪單調的樂曲。
我想既然他們能吃土,會否把我也放入腹中?
此時,一個女人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徑直來到臭水溝,手心舀起一點紫黑的油污和扯絲的濃釅泥漿,緩緩灌入孩子嘴中,還時不時哼著小曲,搖搖晃晃。
孩子滿意地吞咽著,露出毫不設防的微笑。
我仿佛吃了他們的泥,喝了他們的污水,胃里翻江倒海,突兀地把胃底都翻吐了出來,整個過程充滿魔性又仿佛沉重地鞭撻在我良心的柔軟面。
他們究竟是什么?
——他們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如夢魘般質問著我。
重拾理智,我留意到細節,那些人的皮膚堅硬緊繃,泛著朦朧奇詫的光澤,像殼蟲身上的外骨骼;眼內沒有瞳孔,像是昆蟲光滑的復眼;眉毛也非一根根凸起,而是一整塊翹動的鱗片,仿佛甲蟲的觸角。
我驟然明白過來,他們雖與人的形態相似,構成的材質卻不同。人身上是蛋白質,他們則可能是碳素纖維或合成類幾丁質。
他們早已不是原來的人,只是空有人的軀殼與形貌。
難道540年前,因地球生態慘遭破壞,地球原住民為適應嚴重污染的生存環境,居然進化(或退化)成了更加接近于食土昆蟲的特質?
這讓我想起了卡夫卡的《變形記》,充滿魔幻與現實的諷刺意味。
>> 二、人工自然
仆仆,我以為地球原住民頂多是拾荒者,如今看來,稱其為“食荒者”更為合適。
放行員詢問我下探的經過,需要擬一份筆錄。我屏蔽了富有爭議的部分,只說工作范圍內的事,至于原住民,我聲稱懼怕危險而盡可能地躲避和遠離他們。
放行員點頭稱“是”,并一再督促我務必保持距離,若出現緊急情況,可以按下救生服斜上角的按鍵,他會第一時間出現。
他是位中年男子,穿單色上衣,留長馬尾和淤青色的胡須,最具標志性的是他長長的耳垂。他對我極為關注,用探測器般的眼神打量我,每一寸每一寸地煞有介事地打量,還用微笑放松我的警惕,趁機問我的私生活。我想一位放行員未必需要如此細致入微,直到他問我有沒有結婚,我才明白那些古怪的舉動背后深藏的意圖。
我臉上的笑意凝固成冰,手心攥得濕潤,又自我安慰地撫摸長發,難以掩飾當時的不安。我談過幾次戀愛,仆仆,沒有一次成功,這全怪我,我無法給男人一個完整的家庭。
由于情感上的缺失和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憂,我把精力投注到工作中。在別人看來,我是工作狂,但我深知,那只不過是借工作之名,遠離綠星上的煩悶生活。地球是我逃避現實的唯一處所。
說句實話,我曾膽大妄為地攜帶一樣違禁品,放行員從頭到尾認真搜查,在凹凸處摩挲,在衣服的角落里翻尋,也沒有找到要點。
“好了,占用你不少時間。”他總是如此職業性地表示歉意。
“可以下去了嗎?”
“當然!注意安全,記得那個按鈕!”他不時貼心地提醒我這點。我竟然暗暗揣測,他或許巴不得我出什么意外,才好出來英雄救美。
再次來到地球,我簡單快捷地完成檢測任務,然后悄悄摸摸地接近一個看似溫馴的孩童,嘗試用人類的語言問候他:“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一如所料,他沒有立即回答。緩了片刻他才發出如同陰濕地帶的昆蟲般的鳴叫,攝入人心時森然恐怖。
他說了很多,只是我一概聽不明白。
我作勢拿出藏在身上的微型儀器,用手心焐熱,它便“噸”的一聲飛起,懸停在面前。孩子一臉驚慌,我解釋道:“不用怕,這是指物翻譯器,可以幫助交流。”
孩子茫然,但沒有任何躲避或采取攻擊的態勢,我安下心來,決定從最簡單的事物開始。指物翻譯器的工作原理很簡單,設備可以捕捉發聲對象的音色和眼神所指會的物體,在物體與音色間建立邏輯關聯。
我指著地上的“泥巴”,問他:“這是什么?”
他說了個詞,但指物翻譯器沒有明確這個詞究竟是指代“泥巴”“土地”“沙礫”抑或是其他,但通過多次同類測試,翻譯器會縮小可能性。
如此努力了大概一年,語料庫初見完善,指物翻譯機便進行了一次富有實質意義的交流。交流如下:
“你好,他們尊稱您為仰星者?”
“是的,我是他們的酋長(這個詞套用了人類語言),為他們仰望頭頂的綠星。”
他所說的綠星就是球狀衛星,在夜間通體散發熒綠色,每顆衛星的體量大小不一,但組成環繞地球赤道上空的一圈項鏈。
“為什么要仰望綠星?”
“我喜歡數算綠星,一顆、兩顆、三顆……它們滿滿地從東邊的可可羅汀山脈串向西天的墨河。我還給它們命名,用收集到的赤朱瑪瑙、芙蓉石、羊脂玉、玄武巖……來代表它們。”
“僅僅是喜歡嗎?”
“也有實際用處,通過星鏈在天上的轉動升落,可以數算時間,時間是文明的基石。”
的確如此,我能想象食荒者將轉動的星鏈當作計時器的情形,就像古老的日晷。
此時在人群中,一個孩子與母親的交流被翻譯器捕獲,它譯解了如下內容:
“趕緊吃土啦,地上的土都快涼了。”
“媽媽,真是奇怪,為什么我們非得吃土?”
“這有什么奇怪,我們吃了一輩子的土。”
順著這個孩子的問題,我詢問酋長:“除了土,你們還吃什么?”
“吃草根!”他說完,從布袋里掏出一塊遺留至今的塑料薄膜,“這就是草根。”
我詫異地說:“可這是塑料,與草根有區別。塑料是人造的,草根則源于自然。”
酋長一時無法理解其中的要義,愁眉不展。我便查看翻譯器的語料數據庫,發現多處匹配錯位,翻譯器于是告訴我食荒語與人類語言中最為鮮明的對立之處。
仆仆,你恐怕想不到,這個結論有多瘆人。
食荒者根本分不清自然與人工的區別,他們的語言中,“山丘”等于“破敗的建筑物”,“河流”等于“污水溝”,“水泥柱”是“樹木”,“廢棄的交通工具”是“動物”,“埋在土里的塑料垃圾”則是“遍布的野草和鮮亮的花朵”。還有,“綠色的衛星”也被當成了“群星”。
他們自始至終生活于人工世界,人工就是他們的自然。
食荒者渾渾噩噩、茫然無知,只有那個孩子不經意地道出了秘密,卻很快被母親掐滅了火苗。
我深深地窩陷身體,內心的寒意和中午的太陽交相抵觸。
>> 三、扎扎孔火山
在所有的未知里,你是最大的謎團。
我意識到只有天真的孩子能改變這個族群的未來,而酋長指著幾百公里外一個微微凸起的山包告訴我:“孩子都從那座火山里噴發出來,那是扎扎孔火山。”
我在一次下探前,將太空天梯的落點移近扎扎孔火山。書面上,我對環測部門的解釋是,火山附近需要進行特定殘留物的樣本比較。他們同意后,放行員又對我改變坐標的行為再一次盤問,這次我沒有動用專業敘述,直接一句“我樂意”便將他打發。
他傻笑著撓撓頭,那次穿的是色澤艷麗的禮服,這可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火山臨近噴發期,要注意避險,必要時請戳救援按鍵。”他啰啰唆唆囑咐完,揚手向我告別。
火山是在我下探兩小時后噴發的,火焰不大,僅僅照亮周邊。
我加快步伐,漸漸聽到隆隆巨響,大地震顫,地表浮動的塵埃升起。緊接著火山從寬大的圓口中噴出百米巨柱,柱身火紅,遍染夜空。旋即,火柱在頂部散開,火焰與焦土往下墜落,仿佛燃燒的亂石雨。
接連不斷的轟擊聲讓地面不安地顫動,從巖漿中噴發出一顆顆黑色石蛋。
石蛋從山頂滾落而下,尾部托著層層火焰和黑煙,熾熱無比。我要找到合適的角度和距離,雙手抱住一顆逐漸減速的石蛋。倏忽間,它在距離我十步之外緩緩減速,等躥入懷里時,已是輕悄悄的。我感覺到它由內至外散發的溫度。
石蛋中,我剖出了一個孩子,碎石散落,便聽到嚶嚶的叫喚,里面的小家伙用小手抓撓我的臂彎。
仆仆啊,那就是你!
你蜷縮在石蛋里,用好奇的大眼睛端看這個世間,又看看我,又看看頭頂綠油油的星宿。我把你掏出來,用準備好的清水洗凈污垢,在你嘴邊塞了塊面包。你瘦削的小手握住眼前的食物,吭哧吭哧地咬著。牙齒真是鋒利啊,你天生就能咀嚼石頭,但我絕不讓你吃苦,不讓你吃毫無營養的泥沙和污水。
你的出現彌補了我的遺憾,我不能生孩子。
雖然綠星上有先進的醫療技術,可體外培育,成本高昂,低收入者難以支付。這件事曾讓我無法正常戀愛,男人們需要一個孩子用于繼承綠星上的一片綠園,沒有綠園的人類等于失去存在的根基,就像食荒者失去土地。
我把愛投射給你,心分作兩半。
然而那段時間,你吃著人類的食物,竟患了場大病。酋長認定是營養不良,他不顧我的阻撓,捧起一抔土,灌入你小小的嘴巴里。你翕動下顎吃了起來,吃相簡直狼狽。他又掬起污水喂你喝,你喝得打嗆,卻又滿意地響了聲飽嗝,哧哧地笑著。末了,又朝酋長臉上撒了泡清澈的尿。
你喝進去的黑水變作透明的液體。
仆仆,我必須承認那句老話,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我無法改變物種在這幾百年來的生物學演化結果。但我堅信我能改變你的語言、思維和認知模式。于是我專注于你的語言教育,傳授人類知識。你學得很快,在這方面并不比人類兒童遜色。
有一次,我們在短暫的相聚時,一同仰望綠星組成的星鏈,它們高懸于頭頂的漿綠色點集中,夜里泛著幽冥的光,和其他大小不一的綠星一起,柔柔地盤旋著。
你驚訝地告訴我:“媽媽,你發現了嗎,整個世界除了綠星是綠色的,大地上可是一點綠的都沒有!”
我屈起身子,心想是否告訴你更多真相,但我猶豫了,只是說:“嗯,你發現了一個了不起的問題。”
你或許已經開始懷疑,這里單調的顏色是否是某種缺失,沒有綠色的大地是正常的嗎?假如土是綠色的,會更好吃嗎?
我一周只能下探一次,把你托付給酋長,他人很好,只是不太管束你,任你在荒地間和其他孩子玩耍。慢慢地,我發現,你的語言能力在退化,食荒語侵蝕你原本的“母語”,你的邏輯逐漸偏離人類,回歸到荒漠般的蒙昧狀態。
更有甚者,當我訓斥你的時候,你恨恨地跳起身,咬住我的胳膊,防護服滲出了血跡。如果你再狠一點,我的胳膊早就該報廢了。
仆仆,對不起,但我當時氣壞了,又感覺無助而委屈,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一頭野獸的影子。我為此哭了幾個月,偷偷在被窩里哭。此后我下定了決心,無論冒著多大的危險,都要把你從地面上接過來。
只有改變人所處的環境,才能改變人。自然是人存在的底色,即便你們所謂的自然是多么的不自然。
>> 四、綠園
我知道,把你接上去是件遠比登天還難的事。我做足功課,細致入微地擬定近乎完滿的計劃。但后來一想,那時全然是沖動之舉,因我周密地籌謀之際居然從未想過你的安置問題,你的存在該如何隱瞞下去。
計劃當天,我向星鏈委員會申請了一次礦產采樣任務,目標是一顆15.3公斤的地層熔窟基石。為此征用了一架采礦機和密封性能極好的采樣桶,可以直接規避安檢。
計劃堪稱完美,那加裝的15.3公斤的“礦石”就是你,仆仆,那時你的重量剛好15.3公斤,你假扮石頭,藏在密不透風的采樣桶中。
我明白最大的障礙是放行員,他會嚴加盤查。可他貌似沒有發現異常,只是輕輕拍著采樣桶說:“哪,檢查不到里面的東西,需要打開一下。”
我已經準備好了臺詞,但手心仍捏著把汗,說:“那可不行,石頭上有污染物。”
放行員憨笑著拿出登記冊,說:“可以了,簽個字吧。不過你得小心,如果遇到麻煩,記得按救援按鍵。”
我呆愣在原地,連筆都拿不穩。這種話他只在我下探時提到,回航后說出可能另有含義。
他屬于中上層階級,掌握一定權力,享有一片自營的綠園。他能喜歡上我可謂奇跡,但我無法生養孩子,我知道他最終不會娶我,沒有孩子繼承,他將失去綠園。冷漠是為了避免彼此的傷害。不屑一顧是相思。
你應該還記得你的小窩吧,仆仆,就在我的我臥室里,雖然幽暗,卻很溫馨。那是我們相處最融洽的一段時間,你越來越像個人類小孩,仿佛是從我肚子里生出的寶寶。
此后一段時間,抑郁和急躁如瘟疫般纏上了你,我想這與幽閉的環境不無關系,便著手實施更為大膽的計劃——帶你到衛星外圍的綠園中呼吸新鮮空氣。
綠星并非一顆星球,其內核是半徑500公里的球形人造衛星,球核四周用人造強引力束縛了一圍厚度達10公里的水圈。水圈外圍,還包裹著凝鈷膠彩膜。彩膜上栽種著一整片林木,那便是綠園。
我將你喬裝打扮,披上風衣,趁著夜深無人之際溜出球核,穿過10公里的外延管道和水層。仆仆,透明的通行管道就像游覽海洋館,四壁隱約出現各種海洋生物——翻車魚、小虎鯨、珊瑚魚、斑馬魚……你看花了眼,表情里除了興奮,便是漫入腦海的神秘向往和不可思議。
“這些都是生物?”
你根本無法理解物種多樣性,單調死寂的地球限制了你本該擁有的天真與想象。
“這些都是生物,它們各不相同。”
來到綠園,你小巧的身子被一整片毛茸茸的銅綠色包裹,密集工整的天堂草和結縷草,如同規劃好的綠毯般鋪展開來,不遠處點綴著野生朱蕉,和探出腦袋的茫茫水蔥。
高處是樹木的領地,橡木與白晉松穿梭交織,如同錦繡紋樣,浮動的各種綠色并不均勻,霧氣裊繞下水韻依稀。你目不暇接,滿是好奇,各種問題也是接連不斷。
“這是鳳凰木的花,這長長的是金鏈花的果實,地面上那是銀杏的落葉……哦,你撿到了一顆紫薇樹的種子。”
“媽媽,什么是種子?”
“就是植物的孩子,生命都誕生于它們各自的‘種子,而你,從火山里誕生時,是一團火球。”我的聲調變得喑啞。
你看到了樹叢里竄出的荷蘭兔、花斑鹿,又聽到鶴嘴翠鳥、山麻雀、白頭鵯的啁啾聲。我告訴你:“仆仆,這才是大自然,人類存在的背景不是荒漠,不是高樓大廈,更不是空白,而是綠色——沒有底色的人生,總是悲涼的。”
初來乍到,你在綠園里奔跑,人造光源排除了夜間的黑暗,將你置于聚光燈的普照下,你看清楚了腳底的土地,那是泛著炫彩光澤的凝鈷膠彩膜。
借此機會,我把一段深埋多年的歷史講述給你聽。
隨著地球大氣圈層、水圈和生物圈的全系統惡化,人類不再能倚靠地球的大循環系統,各國需獨立構建自己的生態循環圈。人造引力、太空天梯、近軌衛星和凝鈷膠彩膜技術共同催生了綠星人工生態系統。
人類文明在540年前的一個普通的下午開啟了“晉升計劃”,數千顆人造衛星陸續升空,每一顆都超過十五座紐約城,最大的一顆可以覆蓋整座海南島。
它們浩浩蕩蕩,從升空塢和碼頭起航,排成長度約四分之一赤道的隊列,先后掠過海面,強大的人造引力捕獲億噸海水,如同水泡環繞四周,透明得仿佛一顆顆水晶球。
世界的另一端,凝鈷膠彩膜將地球僅剩的幾片綠洲連根拔起,齊刷刷收升到半空,衛星將綠洲捕獲,伴隨引力潮汐的拖拽,平坦中凸起綠色山嵐。衛星朝著太空飛升,綠洲則在慣性作用下反包衛星,仿佛巨人套上軍綠色的風衣。
千百顆人造衛星攜帶各自的生態系統飛升到赤道上空,沿地球自轉形成一圈綠色珠串,那便是新人類的獨立王國,如同《小王子》里生長著猴面包樹的小星星。
入夜深邃,晚風清幽,我給你念了《小王子》中的一段話:“在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些可怕的種子……這就是猴面包樹的種子。在泥土里,這些種子泛濫成災……如果星球很小,而猴面包樹很多,就會把整個星球搞得支離破碎。”
人類—— 一種可怕的猴面包樹的種子。
>> 五、退化
我記得那時你已經5年3個月大,身體長得飛快,個頭已有同齡兒童的兩倍,智力卻停滯不前。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絕望,一心想讓你成為正常的孩子,但改變物種的天性和天資太難了,如同逼著貓咪學高等函數。
那段時間,你皮膚開裂,落下的皮屑仿佛一層冰霜。我曾拿皮屑樣品到化驗室檢測,結果與猜測大致相同,你的身體由合成類幾丁質構成,吸收重金屬和放射性元素。正因如此,你長得快,也衰老得快,壽命是人類平均壽命的十分之一,與貓的壽命一般無二。
仆仆,我接受了這樣的你,足足花了一年時間。
然而,你比我預想的還要不幸。衰老——如同燃燒的引線緩慢侵蝕你的生命。你被窩里沾滿白色晶瑩的鱗片,那是脫落的皮膚,每一道新生的褶皺里都滲透出疼痛、灼燙。人類的語言成為你釋放情緒的出口,你吼叫著,咒罵著,碎玻璃一般咬字不清。你翻滾,瘋狂地撕扯家里的一切。
“媽!媽!我受不了了!”你漆黑的手指嵌入我的胳膊,痛的卻是我的心。
隨后幾周,我從你嘴巴里找到幾顆掉落的牙齒,坑坑洼洼的牙床上所剩無幾。
你掉你的牙齒,我掉我的淚,直至、直至我哭著笑起來,給你唱了首歌謠。你不再感到難受,眼睛暗淡發蒙,懨懨欲睡,總是依靠在我懷里,冷冷的,像塊冰棍。
那是個日復一日的早晨,你只能吃松軟的煤炭。
上班回來后,你手中的煤炭才吃到一半,還留著熱乎乎的牙印,身體卻側倒在地,涼颼颼,蜷縮成彎彎的符號。早已失去了生命體征。
無邊感傷的海浪,拍擊我心里的錨——
疼痛從空氣中溢出,絞住我身體嘶嘶搖晃的驚魂,我跪倒,察覺那一刻沉積于內心的所有情緒匯聚成重拳般的吶喊,點燃或熄滅更大的不安。眼里的世界紙片似的搖晃,你孤小的身體離我太遠,遠到我無力將你抱起。
有一種遙遠叫作分離。
所有該說的都退守為沉默——但,你聽,我在給你寫信。
仆仆,希望你能看到這封信,在天堂,那沒有時間的空間里。
我當然想好了,了無牽掛,把你送回地球表面,找個地方安葬。我最后一次進入綠園,吸入滿滿一口空氣,繞著圈圈踩踏地面吱吱作響的姜黃色落葉,旁邊還有卷曲的花瓣。盲逛了一陣,我低下頭,撿拾并收集各種植物的種子。
“仆仆,這是槭樹的種子,掉落時像螺旋槳一般呼呼轉;這是榆樹種子,像飛盤一樣斜斜飛出。它們都在追求一種最優美的隕落方式。”我腦海里浮現這句曾對你講過的話,清晰得仿佛你還在身邊。
撿完種子,我用衣服攏著,算是打包。又回到房間,整理行囊,準備了鐵鍬、榔頭、桶、繩索……一切能用的都帶上了,你則藏在采樣桶里。早上的飯菜索然無味,筷子夾了幾片萵筍,吃出了一陣酸苦,便想起了你初次登上綠星,從桶里嘩啦一聲站起時的情形。那會兒的你啊,還沒有桶身高,露出半個腦袋在桶緣打轉,還踮起腳尖長高幾厘米,真是可愛極了。
如今的你太高了,像一條黑色的大蟒蛇繞了三圈才把你塞進去,硬邦邦的毫無生趣。我蓋上蓋子,把心情收拾妥當,對著窗外朦朧的綠色發呆。
“你今天——”放行員見我背著大包小包,還拖著個采樣桶,不無詫異地問。
“我——”我的眼神游離。
他向前幾步,從我表情里讀出了文字:“你今天狀態不好?”
“我得下去工作了。”我繞過他,他卻罕見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均勻,如同捧起白鵝的脖頸。
“那個,要不要喝口水?你的嘴唇有點干白。”
我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已經開裂,心里渴望著一杯水和一份愛,回味他話里的關心,說出口的卻是“不必了”。
他松開手,聲調變回放行員的義正詞嚴:“那請你出示工作證,把物品放到安檢通道。”
失落、彷徨潛入心核,他留在我手臂的溫熱還在。我佇立不動,渴望他一直拉著我,不讓我離開,但他鄭重其事地加了句:“這邊請!”
他如此事務性的語調真是罕見,甚至有些冰冷了,這是對我多次無視他的熱切所進行的報復嗎?我咬牙,心頭一緊,原本猶豫的想法坍縮為確定與果決。
“今天的任務是什么?我需要做登記。”他說。
我鼻息里吐出憤懣,并未對此做出回答。
他繼續問:“多長時間?”
“和,之前,一樣。”
“請把物品放入安檢通道,謝謝!”我看到他的眼神下傾,沒有像往常那樣打量我。
“這個桶需要打開檢驗。”他指著采樣桶說。
“不行,會有污染。”
“把它放到玻璃容器里打開就行了,最近安裝了防護級別的密閉箱。”他正伸手去抬采樣桶,我嘭地跳起來,如同野貓護子般撲過去,恰巧與他的十指交錯。條件反射下,我抽回雙手,握在胸前柔軟的縫隙里,眼睛轉了一圈就紅了。應該是紅了吧,否則不會一陣酸、一陣熱。
“別碰它,求你別碰它。”
我小聲吼道,行為引起了放行員的高度注意,他沒有立即打開白桶,也沒把手移開,眼神如同尺子般精準度量著我的舉動,充滿懷疑。
“還是那句話,我們——喝杯水吧,不要緊張。”
“不!不!不!我要趕緊下去。”我失去了理智。
“好——”他舉起手,“我不碰它,那么你可以坐下來嗎?我們好好談談。你知道的,若是一般的放行員,不會選擇傾聽,而是直接報警。”
我的膝蓋重重地跌倒在地面,我打斜蹲坐著,掩面,雙肩微顫地哭泣。他應該是碰了我的肩膀,說了什么安慰的話。
哭了不知多久,我重拾理智,用空洞的眼神斜睨頭頂,地球金黃色的大地正在呼喚我。“放我下去吧,我要帶他回家。”
放行員恐怕早猜到了我桶里的東西,但他也許不知道孩子已經死了,否則他將采取不同的措施。此時的他站起來,拿出通行證,蓋好章,遞給我簽字。
“走吧!”他的喉結上下移動,吞咽著口水。
我將隨身物品放入太空天梯的下降器,門閘緩緩關上,他真的放我下去了。我來不及看見,他瞳孔中我的影子,細小的纏綿被門縫隔斷,最后我聽到他近乎風鈴般的聲音:“記住,如果遇到危險,請按救援鍵,我會第一時間抵達。”
我不會去按那個鍵,永遠也不會,這是一趟去而不返的旅途。綠星早已沒有了我存在的價值。不過我該謝謝他,僅僅是出自朋友間的感謝,我和他沒有更深的可能。
下降如同上升,我從綠星的人造引力圈中脫韁,再被地球吸附。那種回家的感覺,真好。
>> 六、第一片綠
一朵云
定在那里
誰交出了自己
塞進
日暮與黃昏
地球真是個不毛之地,我和食荒者一起分享她粗糲的皮膚,她時而溫熱,時而冰涼,時而安靜,時而從深淵響起陣陣轟鳴。就像活著的生命,或是一位從久遠世界蹣跚走來的老婦人。她確實老了,我也老了,這是多么自然的結局啊,生老病死本就是生命之所以美好的反襯。
仆仆,你的墓地在一處不起眼的山溝里,不過我覺得整顆地球都是你的墓園,我在哪里都能聽到你透過地震的心跳,透過火山的呼吸,還有那日月一般的雙眼。
你的墓園當然不能荒著,我召集很多孩子,將他們培養成辛勤的園丁,于是在你的墓園周圍開墾,栽種各色植物,油綠的小草最先成長起來,它們如同軟綿的絨毛,鎖住土壤的濕度。其次是藤蔓植物,凌霄、鐵線蓮、紫藤、藤本月季、忍冬和扶芳藤,它們長勢迅猛,盤結成小草包。而后是灌木,連翹、黃楊、木槿,它們在春夏之際,成為一簇簇花團。最后是灌木,香樟、龍柏、烏桕……污染指數日趨下降,植物得以一代接著一代繁衍,辟開一面寬寬的綠帶,將你的墓地包裹。
仆仆,大地上也有了綠色,你看到了嗎?
這里的孩子都很喜歡植物,像你一樣,它們好奇地穿過綠洲,被那些葉子、花朵、果實和種子所吸引。新任酋長把這里當作圣地,孩子出生后都會帶到這里,接受大自然的施洗。
有一段時間,孩子的出生率明顯下降,酋長甚至告訴我,火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噴發了,也越來越沒有規律。
酋長組織完施洗活動的翌日晚上,天空不安地晃閃,新任酋長繼承了前任酋長“仰星者”的使命,對天空進行觀察。那晚,我們見證了一次罕見的“天象”。
遠處一顆編號54的綠星發生嬗變,如同綠色的癌細胞緩緩蠕動。
成串的大小不一的衛星和其四周的綠園沿著西北方向排布成彎彎的曲線,而那顆較大的綠星在入夜后不久便開始變大。變化的過程極為緩慢,若不是長時間凝視,根本無從察覺。
我將身邊的族人叫醒,看到綠園先從靠近連線部位的南極點開始裂開,此后散作一圈,緩緩舒展,如同剝下的橘子皮。包裹在綠星表面的凝鈷膠膜就此擴大,帶動其上的植被從球膜延展為正圓平面,高高掛于天空時,極為奇異獨特。接著,它又發生傾斜,變成橢圓,繼續移動,變成一條側面細線。
我知道,那是難得一見的衛星整修期,當衛星因故障而無法轉動時,為確保球面上的植被能得到充足陽光,會將綠園展開為平面,朝向太陽即將升起的東方。
那個“天象”與火山近期的異常被食荒者聯系起來,他們視為天譴,便依照他們獨有的祈禱儀式,在正午太陽高照時,集體平躺在地面上,黑洞洞的眼睛朝太陽張望,以此祈求上蒼垂憐。我稱這種行為為“晾曬”,他們如同一條條黑色的魚干,在大地土黃的篩子上翻曬,畫面清奇,甚為宏大。
然而,我知道“天象”與火山肯定有某種關聯,但與神無關,而可能涉及人類的某次不為人知的行動。
那時我92歲高齡,火山已經死去正好15年,最后一批食荒者在我開辟的十二畝綠洲上死去,他們當然知道自己是最后的族人,當然知道自己的死意味著什么,所以選擇在“圣地”了結余生。黑瘦的身子啊,橫七豎八的數百名食荒者把綠園“涂”成了黑色,如同燃燒殆盡的火柴梗。我驅動蒼老的身軀,拿起早已銹跡斑斑的榔頭,挖了一個個淺坑,給他們好生安葬。
就在那時,我看到不遠處有個白點,在樹林里穿梭。我不怕遇見什么怪事,也不怕危險,直直走過去。那是一個人,穿著白色制服,我記憶猶新啊,那可是從綠星下來的一位執政長。執政長的地位僅次于委員長,是星鏈委員會的二把手,他如此孤身降臨地面,實在不同尋常。
我輕聲靠近他,咯吱一聲,還是不小心踩到了樹枝。他抬頭,依然背對著我,但我看到了他長到足以觸肩的耳垂,才明白過來,那人正是當年盤問我的放行員。我體內被困多年的幼鳥如心臟般跳動,年邁的皺紋里暗藏的書信展開,一段段記憶的文字浮現,拼湊他的模樣、姿態和說過的話。
我想起了他洗腦式的口頭禪,于是,按動胸口的救援按鍵。紅色的光芒透過輕薄皮囊下隱痛的病灶,我發送了信號。
對方的心臟部位也釋放紅光,隨著尖銳如鋸齒的報警聲,他緩緩扭動脖子,我們四目相對。唯一替代語言的是彼此心間同樣顏色的光,仿佛無形的線索相互扭結。六十多年了,那段距離還是很遙遠。
我們坐下來,沒有立即談論分離后的時光,我從低矮的樹上摘取一顆油桃,放入他的手心。他一臉嗤笑,抬頭紋比我還深。嘎吱——他咬下水嫩的桃兒,鼻子抽泣幾下。
“真好吃,土里面長出來的,嗬嗬——真好吃。”他把整個吃完后,呆呆注視著桃核,又是一段清風般的沉默。
最后,他講述了自己如何從一位放行員成長為執政長,言簡意賅,說完便問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我不緊不慢地敘述,語調緩和,他聽罷,無不感嘆,并總結道:“你做了一件堪稱偉大的事情。”
我無法領受這樣的贊譽,時間給我的機會太少,我甚至連握他手的勇氣都沒有,卑微的老婦人啊,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離我只有幾厘米。
他沒有告訴我是否已經結婚,只說我離開的最初八年時間里,他還是個放行員,便整天坐在辦公室等著我回來,睡覺都不踏實,生怕胸口的警報響起,而他還在夢鄉中。政府沒有派人下去搜尋我,底層階級不受待見,因為綠星上資源有限,少一個人反而可以騰出位置。
當時的底層階級還戲稱,上層階級在他們的飯菜里放了藥,他們的生育率才一直下滑,當權者不愿意按照法律的公平分配原則,將僅有不多的綠園平分下去。笑話歸笑話,回想起我自身的遭遇,就成了苦笑。
“快變天了!”他忽然仰望天空中被白光籠罩的綠星,“你可能不知道,人類很快就要回歸地球了,帶著他們各自的生態圈回來。”
他輕輕捧起我皺巴巴的手,講述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 七、新人類
人類自進入太空軌道以來,加緊對地球生態的重建,十五項浩大的計劃中,早期政府遴選出其中三項進行開展,一項是大氣凈化、一項是海洋凈化,還有一項則直指地表污染。參與地表污染治理的國際領導小組最后敲定,接受生態治理部門和無機仿生學家提交的116號提案。
提案規定了實施的方式和治理周期,一份被大量復寫的文件內頁掛到網上,隱藏的秘線浮出水面。無機仿生學家在實驗室里將一只老鼠改造為生化治理單元,它每天可以吃下8公斤廢料,通過特定的消化系統將有害物質大量吸收,排出的物質則相應減輕污染度。甚至它們的尿液和呼吸都能起到凈化作用。
規模擴大,無機仿生學家對一百多只家鼠的胃部進行了強化改造,因此治理單元的老鼠們具有旺盛的食欲和生殖能力,不足一個月便在封閉的污水排涌系統里增值至一萬只。生態學家和有識之士對此大為光火,聯名上書譴責星鏈委員會的輕妄舉動。
老鼠之可怕盡人皆知,如今卻要將其改造為通吃一切的駭人“機器”,豈不是要將地球拱手相讓。他們算了一組數字,按照改造老鼠目前的繁殖速度,確實可以在未來30年內將地球生態治理好,但遺留下來的入侵物種會遍布全球,深入地底一二百米,無法根除。那將是人類的另一場噩夢。
老鼠的改造研發暫告一段落,此后卻因另一件事而重啟。
當時的社會戰亂不息,成為地方武裝滋生的溫床。卡沙武裝便是當時最大的隱秘力量,受惠于某些大國的暗中資助,私下研發殺傷性武器。據情報部門和清剿部隊收集的資料顯示,卡沙武裝在當地一座火山地底九百米深處建立了秘密實驗室,十幾個綜合科學組開創了“無機生化同造技術”。該技術可將有機生物結構轉化為無機產物,保留生物屬性的同時替代其脆弱的肉質,成為強化生物。
食荒者的雛形是一支可怕無機軍隊,但原型機尚未投入戰場,就被國際軍事法庭出面遏止,否則歷史將被徹底改寫。
此后的幾十年里,戰爭遺留的生態問題越發嚴重,加上過度開發和污染,地球已經面臨崩潰邊緣。新元836年,即540年前,各大國構建起獨立的生態循環圈,并隨著綠星移居到赤道上空。
最初登上綠星的移民者并不都是典型的“晉升派”,老一輩中分裂出了“回歸派”,他們希望對地球生態進行修復,提了十幾年議案,委員會最后才出臺政策,支持商界投資地球改造,并許諾以幾座原生地球島嶼為交換條件。
“自然回歸”計劃開啟,名稱里有希望,也有濃郁的鄉愁,但具體實施的時候,商人和科學家的雙手沾滿了洗滌不盡的漆黑與罪責。在多方利益的角逐下,老鼠改造替換為人體再造,將遺留于火山中的總機裝配房進行完善,并擴容增數,分別安置于26座死火山內,靠源源不斷的地熱驅動機房自行運轉。
大地在那一刻產出了“新人類”。
詩人海德森如此感嘆道:我不問人類有無未來,而問未來有無人類。
當然,海德森并不知曉那段歷史,此后數百年也無人知曉。星鏈委員會偷偷修改了人權法案中對于“人”的定義,為此后的大清理埋下伏筆。
再造人吃進去的土壤和污水可以得到70%的凈化,呼吸也能過濾空氣中的懸浮顆粒和有害氣體,他們任勞任怨,為人類的回歸鋪平道路,但留給自身后代存在的價值也僅此而已。
機房按照算法定量“供應”仿生再造人,他們不具備主動生殖能力,只要200至250年期限內能將地球生態重置,星鏈委員會便即刻切斷火山內的機房總閘,截斷生育之門,不出15年便能等來再造人的自然死亡。
就如同那些用舊的工具,被扔到人們看不見的陰濕角落。
>> 八、人類回歸
仆仆,聽完那段歷史,我身體的空穴中升起莫名的恐怖。
食荒者無非是另一種形態的人造老鼠罷了,是人類手中的工具。
執政長想給我建一座紀念碑,向全人類表彰我對地球生態改造做出的貢獻,又說我種植的綠洲成了人類在“自然回歸”之旅的綠色燈塔。我搖頭,朝著西南方向地面上一個微微的凸起說道:“大人,那才是人類的燈塔,可它已經熄滅了。”
那是扎扎孔火山,地球26座人造火山中的一座。它暗淡蕭索,在薄霧與天光的渲染下如同縹緲的小船,于倒置的天穹間停泊,幾朵云兒靠近它,又似乎消失不見。
執政長頷首,從眼角的邊線上升起淡淡思緒。
“走,我們去祭奠‘燈塔!”
他挽起我的手,指尖勾連,一襲來自愛意的潮汐將我浸滿。我們朝著火山遲行,沉緩的步伐里充滿恬靜與堅韌,腳印在松軟的草地留下淺淺的凹陷,像久違的場景,攜手同行。
我們走得很慢很慢,時間也知趣地小步碎跑,暖風洋溢著舒爽,莫名的紫羅蘭香味,他手掌溫厚的質感毫無滯礙地通過我的手心,我竟潸然淚下。
“火山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它不再噴發。”我忽然如釘子般扎足不前,“你知道嗎,心如果不再跳動,也就枯死了。”
執政長回頭相望,夾雜白發的鬢角從太空軍的帽檐下露出,像古籍中的一處注腳:“火山,是啊,它睡著了。不過它還會醒來。”
“什么時候醒來?”
他沉郁的下巴微緩地上提,在嘴角升起一抹童真實足的微笑,“我想,就現在!”
在我詫異的目光下,他對著太陽穴和耳蝸附近的植入通話儀說話,以一種命令的語調,“對,把第15號火山點亮,作為我們回航的燈塔。”
剛剛終止對話,扎扎孔火山的內核便上下微顫。對于山側小坡上兩位渺小的人類,這座火山如同蟄伏的巨龍,在蘇醒之際,哼著鼻息,氣焰從寬口火山緣撲哧一聲炸開,原本暗淡的天間紅光耀目,光線鉆入我們的瞳孔,映射出四座小小的火山,四座同時噴涌出殷紅的熔漿、亮黃的火苗、烏糟糟的濃煙和樸白通透的氣流。
在嘈亂噴射的物質中,一顆顆黑麻麻的小點,嘭嘭下落,沿著優美的弧線滾落,滾落,如同西西弗斯手中的石球,生命在來回的翻越與擺蕩中重拾希望。
我從其中一顆石蛋中看到了當年的你,仆仆,它如一輪初升的太陽,徐緩,最初還是火球,漸漸冷卻為黢黑的隕石,等來到我們身前,已是溫乎乎冒著白絲絲煙氣的石球。
冷熱不均,它自動裂開,像顆核桃,咯吱,執政長伸手一掰,從中抱出一個黑魆魆的嬰兒。多像你小時候啊,仆仆。
一朵花盛開后便凋零,但你不能。你以他為媒介,重新回到我身邊,雖然我存在的時月已經不多了。
“你是對的,他們是英雄!”執政長滿腹熱切地說,“為自然的回歸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
“可他們從未知道自己存在的重大意義。自然是無目的的,目的源自人類。”
執政長若有所思,然后說:“對,目的來自人類。我們犯下了錯誤,選擇逃避,而他們卻幫人類贖罪。”
“贖罪——”
我們抱著新生的孩子,從火山移步到最近的海灘,海風中有酥脆的麥子香,海灘上沖刷上來的不再是漆黑斑斕的油污,而是一粒粒透亮的小貝殼、綠藻和絲狀的海草。遠處平遼的海面上,忽然躍起一個素白的身影,在空中劃出唯美的弧線,又竄入水中,濺起一片浪花。
海天之間的云轉變為櫻桃紅,日落沉沉,執政長說:“開始了,回歸開始了。”
天色黯然,綠星所組成的鏈條從夜幕中浮現,斜斜地劃過天界,緩慢移動。其中一顆綠星在指甲般大小的區域里漸漸停止了動作,身后的綠星如同蝸牛般靠近……靠近……最后,它們像液滴一般相互融合,可想而知,彼此的衛星鐵質內核也在相互對接,而外圍的水圈和綠園則同樣融合,仿佛吞噬細胞,它們成為一整顆綠色。
不斷有新的綠色匯合進去,綠點變成了綠盤,質量越來越大,并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朝地面不斷逼近,漸漸如一輪綠色的太陽,占據三分之一的夜空。
繼續擴大,我看到了一整片綠色中有不同的綠,黛綠、洋薊綠、草綠、鈷綠、茶綠……從每一片綠色中又看到了不同的機理和質感,逐漸我看清楚了上面細微的草地、森林、原野和山丘。大海像一面鏡子,反照出更多細節,一整面綠色帷帳將地球包裹。
從身后望去,凝鈷膠彩膜所攜帶的森林如同一攤綠水,黏稠地、舒緩地溢入大地,推移過來的樹木和草皮如同一支千里跋涉的軍隊,慢慢占據了地面蒼勁的黃色,并在靠近我們五六米的距離外停止,大地穿上了它失而復得的青綠色晚禮服。
仆仆,我從執政長手里接過新生的“你”,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你們和人類不存在矛盾,人類依然會制造污染,而你們化解污染。我們將會是互利共處的一家人。
對,人和自然也不存在……根本性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