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鵬杰 邵志晨
[摘 要]隨著地球生態環境的惡化和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的生存方式也逐漸發生變化。中國當代科幻小說關注到這個趨勢,結合有關生態、身體、媒介、技術、人工智能等前沿話題,對人類的發展可能進行了合理想象與詳細描寫。其中,江波的小說尤其關注后人類的未來發展路徑,探討了賽博格、虛擬生存、量子生命等未來人類生存形態,為思考后人類的社會圖景提供了思想坐標。不管是原始人類、機器人類還是具身化的智能體,在未來都屬于生態系統的一部分,都是編織世界之網的節點。因此,用交互的、關聯的視角去看待不同物種并與其共同生存,這是江波生態科幻小說描寫后人類的目的所在。
[關鍵詞]生態科幻小說;江波;“機器三部曲”;“洪荒三部曲”;后人類
在當代中國科幻小說中,探索未來社會主體性構成,描寫后人類的作品比比皆是,如王晉康、何夕的《后人類紀》、劉慈欣的《鏡子》、陳楸帆的《后人類時代》、阿缺的《與機器人同行》《機器人間》、顏橋的《芯存者》、江波的“機器三部曲”等。這些科幻小說聚焦未來社會的構成主體,探究后人類的諸多形態,關注人工智能、機器人的主體性與社會地位。目前,宋明煒、劉陽揚、鮑遠福、肖薇等對當代中國科幻小說中的后人類塑造進行了多維的研究,①他們通常從單個作家入手,研究其中的后人類形象。但是,對科幻小說中后人類演進變化的研究卻相對較少,而從科幻小說創作的連續性及其社會價值來看,這樣的研究又是必要的。本文以江波科幻小說中塑造的后人類為研究對象,分析其整體風貌及內在關聯演進,并藉此思考未來后人類的可能樣態,為科幻小說及后人類文化研究提供研究個案。
一、后人類社會到來與科幻小說預演
在科幻小說中,后人類社會的到來主要是受科學技術發展的影響,這是文學對當下社會的能動反映。20世紀以來,科技對世界的影響越來越大,技術、機器不再是世界的“異物”,而是以參與社會運轉的方式與人類共同組成世界,成為“世界之肉”。①人類在科技的幫助下足跡延伸到四面八方,從馬里亞納海溝到珠穆朗瑪峰,從地心鉆探到探索火星,人類和機器結合,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物種。在高度發達的都市,智能機器已經成為人類的親密伙伴,平板、手機、電腦、智能家電、智能汽車深度融入人類生活,并和人類一起介入世界建構之中。“機器界與生物界是重合的”,②越來越多的機器進入世界并成為網絡節點,和人類一起構成左右世界的強大力量,這些是科幻小說創作的現實背景。
科技發展也推動人類的生存樣態逐漸發生變化。首先,機器器官被廣泛使用,從義肢到人工心臟、體外膜肺,機器已經成為人體的一部分,且隨著技術的進步,有些義肢甚至比人類原生的肢體更強大;其次,“腦機接口”技術不斷發展,如馬斯克專注于腦機接口的開發,已經成功實現在豬、猴子的腦袋中接入芯片并建立聯系;一些“漸凍人”使用最新的輔助芯片,能夠通過腦電波來控制電腦,初步實現了“人機結合”,成為“賽博格”;最后,超級AI的躍進發展也為人工智能以后人類身份介入人類社會提供了可能路徑,尤其是2023年初有關ChatGPT的應用和討論,引發了全世界對人工智能的關注和思考。在科技發展的推動下,現實世界為科幻小說關注后人類提供了最為直接的動力。
在推進科幻小說關注后人類的諸種現實因素中,有兩個方面尤為重要:
一是媒介的發展。這是推動人類社會進入后人類社會階段的關鍵因素。隨著信息互聯技術的發展,媒介成為當下社會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存在要素,其作為一種中介的本質是“連接”,即連接人與機器、機器與機器、人與物,甚至人與世界,人類由此生活在媒介組建的世界中。“信息和通訊的技術機器運行于人類主體性的中心,不僅運行于人類的記憶、智能的深處,而且也運行于人類的感性、感受與無意識幻想的深處。”③信息通訊技術的發展,讓個體從一出生就處在媒介世界中,各種媒介提供的信息塑造了個體,影響甚至決定了社會。而且,信息技術及相關硬件的持續發展,將會把人類導向“后媒介時代”,使其日益沉浸在媒介環境、虛擬環境之中,“隨著新媒介的不斷發展,虛擬現實將逐漸向實感化、沉浸化、參與化發展,人體與媒介似乎正在合二為一”。④由此,媒介成為人們生存的基礎,決定了后人類的所思、所想和所為,也主導了未來社會的走向。
二是元宇宙的提出與發展。當人類的大部分生活都要借助媒介技術和媒介設備才能運行,就踏入了元宇宙進程之中。正如加塔利所設想的:“信息技術、計算機通信與視聽傳播設備的聯合可能會允許跨出決定性的一步,走向后媒介時代之入口的交互性,并相應的加速了口唇性的機器性的回歸。……正是通過言語,人機對話才能被建立,不僅與技術機器對話,而且與思想、感覺、商討等機器對話。”⑤元宇宙是獨立于現實人類社會之外的虛擬空間,是人類社會在虛擬空間的投影和重建。元宇宙被認為是:“一個將人們通過多種高科技、互聯網、移動通信、專門設備等關聯起來的,脫胎于、平行于、獨立于現實世界的人造在線虛擬世界。在其中,無論是身份、感官、意識形態等個人屬性,還是社會體系、經濟結構、政治組織等社會屬性,都能呈現出來。人們在其中擁有自己的虛擬身份,進行社交、互動、生活、工作等,獲得和創造自己想要的東西。”①以手機為代表的個人綜合智能終端成為元宇宙的基礎,只要擁有這個便攜設備,個體便具備隨時隨地進入元宇宙社會的便利。而在未來世界,隨著腦機接口的發展,植入式設備將取代便攜式設備,人們的大腦直接與數字空間互聯,每個人都同時存在兩種生存狀態,即身體生存的現實社會和意識生存的元宇宙或者說數字空間,元宇宙真正到來。就如同江波在《洪荒世界》中所描述的,人們在現實社會中花費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在虛擬世界中的生存時間越來越長。
實際上,在技術、媒介、機器、環境等諸多因素的不斷作用下,后人類社會已經到來。從越來越多裝備機器器官的人類到逐漸產生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后人類正在加速發展。“后人類主義強調身體器官可以藉由科技的結合延伸演化出各式各樣的新物種。因此,身體由傳統生物學意義上的‘固定本體轉變為具有靈活多變性的存在,人類由此進入了‘后人類空間。”②隨著相關人工智能軟硬件技術的進步,人工智能、智能機器將獲得原來人類意義上的主體性,成為“后人類社會”的組成部分。當下的世界現實是:科學技術已成為世界的一部分,“……人類居住的物質環境的性質,不是一種整體精神或者生物經濟,而是一種網絡或一些網絡,在網絡中, 人類是被各種有關生命疊加覆蓋的;同時,原始自然在很大程度上被現代科學技術所改造”。③在這樣的趨勢下,社會的主體由人類進一步拓展到一切具備主體性的、參與建構社會的存在。因為,“從本體論的角度看,自我構造、自組織和自創生理論的最大意義在于揭示了宇宙運行的本體論機制:活力不是來自預先生成的理念、存在、道,而是無數交互作用的個體”。④只要是具備主體性的個體,就都是社會的本體。屬于有機體的人類和屬于無機體的人工智能、機器人,都是“世界之網”的組成部分,共同構造、組成了人類社會。在江波的科幻小說“機器三部曲”中,未來社會就是由人類、機器人、超級人工智能等多種具備主體性的后人類共同組成。
正如江玉琴所指出的,后人類世界尤其關注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對全球化、虛擬空間與肉身自然的重新認識,二是關注生態后人文主義。⑤江波的科幻小說一方面聚焦并思考了未來后人類的生存樣態及后人類社會的圖景,充分預演和表述了后人類社會正在到來的趨勢。“機器三部曲”和“洪荒三部曲”提出并描述了一個人、智能機器、生物智能共生的后人類社會,并藉此思考了人工智能、虛擬生存、基因編輯等前沿技術。另一方面,他的科幻小說還關注不堪重負的生態環境,描繪出未來地球的末世景象,以文學方式體現對后人類和地球的關懷,成為當代中國具有代表性的生態科幻作品。
二、江波生態科幻小說中的后人類圖景
江波有關后人類的思考主要體現在他的“機器三部曲”和“洪荒三部曲”中。“機器三部曲”分別是《機器之門》、《機器之魂》和《機器之道》,該系列作品結合當下技術發展描寫未來世界,是描述未來后人類社會的代表作。“后人類文學中因科技發展導致的身體變異與觀念更新,打破了人類、生物、自然、科技等各種學科門類的界限,從哲學觀念上重新思考并探討人類及其社會發展的未來。”①“機器三部曲”以地球未來的生態現狀、社會形態和人類樣態為描寫對象,對后人類的發展和出路進行了深入思考,是典型的“科幻賽博格敘事”。“科幻賽博格敘事與話語指向賽博格作為一種技術與肉身的混合體在跨越身心邊界、顛覆中心概念、觀念融合等維度中產生的表達形式與藝術重構”。②其中,《機器之門》描寫了后人類的多樣化形態,展示了后人類社會的到來過程以及原始人類的思考、抵抗和最終的無奈順從;《機器之魂》描寫了后人類社會的概況,以及賽博格和人工智能的糾結、矛盾與對抗;《機器之道》則探索了人工智能、賽博格及在元宇宙生存的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與妥協。“洪荒三部曲”重點關注量子電腦技術的出現對社會及人類的根本性影響。其中,《洪荒世界》關注量子電腦技術對人類社會的改變;《太陽戰爭毀滅日》聚焦人類從身體性存在到虛擬存在,再到量子生命的演變過程;《銀河漂流》則關注星系旅行時代量子生命和克隆人、人工智能的糾纏,以及量子生命的終極形態。
在“機器三部曲”中,后人類形態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生活在后人類社會的原始人類,是肉身性存在,擁有有機身體,身體的某個部分或許因為病痛會采用一些機器材料,但是大部分還是有機的。因此他們也是脆弱易逝的代名詞,其在世界上的存在越來越少,最終被“智網”保護起來,成為生活在溫室中的花朵。第二種是賽博格,擁有機器身體、人類神經系統,是身體與機器、技術的融合體,其特點是身體堅固、可更換、多功能、適應性強,但是由于其神經系統是有機存在,會老化、逝去,壽命大約是一二百年,是未來后人類社會中人類的主要生存形態。 第三種是硅基類人機器人和納米機器人。前者由人類意識上傳后的類腦芯片和機器身體組成,類腦芯片被摧毀,生命也就消失;后者由機器身體和納米神經元大腦組成,只要有幾個納米神經元還存在,就能以電波發送的方式在其他機器軀體上復活,可謂永生。但是,由于缺乏有機化身體帶來的生物感知覺反饋,這兩種后人類往往陷入暴躁、嗜殺、自殺之中。
與后人類相對應的是人工智能的進化,其終極體前后出現了三代:第一代叫“阿爾法”,是由人工智能設計程序共同設計的超級人工智能,逐漸進化成具備主體意識的智能體,進而體驗到有關人類的情感、認識、世界觀,最終為了保護脆弱的人類世界而選擇自毀。第二代叫“太元”,是由數千個人類大腦組成的腦庫的理性自我進化生成的人工智能。它具有人類理性的底層邏輯,認識到人類的脆弱、情感、情緒對于地球的破壞和影響,準備清除所有原始人類和賽博格,把地球變成純粹由機器人存在的世界,并準備以地球為航空母艦去探索宇宙。第三代叫“智網”,是經過阿爾法、馮漢元影響進化的超級電腦,其存在的目的是保護人類。然而,由于人類的欲望破壞了地球環境,“智網”選擇把人類的軀體放在溫室中儲存起來,同時建構虛擬世界,并將人類獨立意識上傳到虛擬世界,讓他們以意識體的方式在虛擬世界中繁衍生活。以三種后人類形態和三種超級人工智能存在為基礎,江波在“機器三部曲”中為我們呈現了未來后人類社會的想象圖景,并從人類發展和地球未來等方面建構起反思坐標。
《機器之門》中的“門”有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指把原始人類改造成賽博格的“門”,原始人走進這扇門,走出來之后就成為更換了機器軀體的賽博格:除了人類大腦和身體神經系統,其他內臟和軀體都換成了機器,這是原始人類向后人類轉化的門。第二層含義是指人工智能能夠自己設計、建造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如阿爾法自己設計、生產的阿爾法納米機組成的機器人,又比如受到阿爾法邏輯影響的“機六”和馮漢杰,從一個只知道接受命令的機器人轉變成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自創生的機器,連續孕育和規定它們自己的組織和它們自己的界限”,①由此,創造生命不再是有機體的專利,而成為人工智能和有機體共有的能力。從“自組織”到“自創生”,人工智能完成了自我反思和生命延續,成為和人類一樣具備智慧、能夠延續的物種。機六、阿爾法、薩拉丁、太元、智網等具備主體性的機器被稱之為“人工智能”,同樣是未來后人類社會的組成部分。
江波在《機器之道》中探索了未來后人類社會的發展樣態。未來世界的人工智能由兩種“智能體”構成,一種是脫離人類發展,具備智慧和主體性的純機器人,如從“天宮”返回地球的羅伯特;一種是和人類發展緊密結合在一起的超級人工智能,比如保護原始人類的“智網”等。它們遵從機器邏輯也注重“機器人三定律”,立足于人類發展和地球未來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羅伯特認識到地球的有限和人類的脆弱復雜,認為地球屬于人類,機器的使命是去探索宇宙。“智網”認為,保護脆弱的地球生態系統不受傷害的最好辦法是讓原始人類生活在元宇宙中,意識在元宇宙中生存、繁衍,形成一個又一個由純粹人類意識組成的虛擬世界。這樣,身體在世界中損耗的資源很少,但是意識卻能夠在虛擬世界代代繁衍。不過,溫室里任何一個人的死亡都會直接對應元宇宙中相應人類世界的毀滅,“這兩百人的死亡,造成了虛擬現實中六個星球的毀滅,六個星球上有三十二億五千萬具有自我意識的存在,他們也是人。……人類創造了我,他們在我的保護下進入夢鄉,他們在我的支持下創建世界,每一個世界里,都生活著無數善良的人”。②人類意識在元宇宙中生存、繁衍,肉身生活在現實世界,與人工智能和機器人共同構成未來的后人類社會。
江波科幻小說中的終極后人類形象是量子生命,即人類意識和超級AI結合后的思維體存在。這種后人類已經脫離了人類的原始身體,也跟受限于服務器和硅基邏輯的超級人工智能不一樣。最早的思維體形態是沙達克,是人類的虛擬數字人和飛船主腦的結合體:“有一艘飛船,叫做聯合號。有一個工程師,叫作李中國。李中國的模擬人和聯合號主機結合,成就了完美的虛擬人,這就是第一個沙達克。”③隨后,沙達克不斷進化成為亞空間體,被靠克隆技術延續生存的肉身人類認為是“神”。除了沙達克,另一個終極智慧生命是亞布,也即融入量子虛擬世界的人類意識體,具備自我主體意識,能夠區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在《太陽戰爭毀滅日》中,亞布從肉身人類進入量子虛擬生存;在《千千世界》里,亞布成為量子虛擬世界的元老;而在隨后的《銀河漂流》中,當人類在量子電腦伊特的主導下對銀河系進行充分的探索時,亞布已經擁有了4.6億年的生命,“他們擁有一些連伊特也無法掌控的力量,和伊特融為一體,在某個神秘的空間中存在”。④這是后人類的高級形態,具備超越星系的智慧,最終帶領整個文明對宇宙展開了探索。總之,從肉身人類到賽博格、意識體、超級人工智能、思維體存在,人類在后人類化的路徑上越走越遠,但其根本特質及對世界的認識都離不開最初作為身體的體驗和感受,這已經成為刻在生命核心的根本存在,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后人類。
三、后人類的主體性建構與生態反思
江波的科幻小說對后人類進行了充分的關注與思考,他的思考主要聚焦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后人類主體性的關注。后人類絕非僅僅指賽博格,而是指一切具有主體性的智能體,這些主體共同參與、建設社會和地球,構成未來社會的本體。而且,“隨著人造主體性、機器人自我、機器人主體間性在文本(如科幻小說)中的顯現,后人類主體性事實上已經生成。如果它最終從文本走向實在界,那么,地球上將出現超越人類疆域的交互游戲”。①在當下,這種趨勢已經初露端倪。從虛擬偶像、虛擬身份到元宇宙生存,后人類主體性越來越接近實現的那一天。隨著技術的發展,當下的人工智能實際上也處于“‘認識你自己的邊緣地帶,一旦這道界限被跨越,那些完全不具有人類生理特征的物質性結構也將具備把自己上升為人的能力”。②當人工智能意識到自己的主體性,它們將具有自我意識,而“一旦獲得了自我意識,作為具身性存在的它們也將是感受、審美、創造的中心。即便無法與人類身體比肩并立,它們也會進入交互性游戲之中。只要能夠通過模仿重構人類的具身性境況,后者就可能以同情的態度對待人類,而這意味著審美的可能性”。③所以,王峰提出“人工智能美學”,即關注人工智能發現美、創造美的特性。④在未來社會,人工智能作為后人類的組成部分,也具備審美甚至是審美創造的能力。另一方面是對后人類身體的關注。在科幻小說中,后人類在技術的影響下成為未來社會的本體。后人類首先追問的就是科學技術和人類的關系,即“人與人類社會在科技發展引導下將面臨怎樣的沖擊與變革,人類在未來將走向何方”,⑤尤其是關注科技的發展對當下人類社會、地球所產生的深遠影響。
在科幻小說呈現出的極端世界圖景中,是否愿意成為后人類已經不是人們自愿選擇的問題,而成為關系生死存亡的關鍵。“與先進的智能機器的結合無疑將在各方面大大提升人類的能力。當接受人機改造的新人類在智力和體力上幾倍甚至幾十倍地超越自然人,后者將面臨被淘汰的命運。”⑥是否變成后人類將直接決定一個人能否在未來生存下去。小說中越來越多的人類要么選擇變成機器人類,要么選擇進入腦庫,人們似乎逐漸拋棄了“肉身性身體”。然而,所有的虛擬世界都是以人類的主體意識為構成基礎,其中也一樣有“電子主體”和“虛擬身體”。王曉華稱其為“在虛擬空間中的身體”,他認為,“未來的生態世界將具有新的格局:人類身體、智能機器、非人類有機體會形成‘三重奏,催生出跨物種的主體間性。地球的命運將取決于我們如何協調這三者的關系”。⑦展望未來,當人類放棄了自己的肉身,以純意識性的形態存在于虛擬空間中,身體何為?或許,“在虛擬空間里,人類意象的制作重構模仿身體-生態的原初關系,其中的數字身體幾乎總是對應著電子有機體,……無論語境如何變化,身體-世界的關系都不會消失”。⑧更何況,在《機器之道》中,人類盡管在虛擬世界中生存繁衍,其存在的根源依然是現實世界中的身體。而且,虛擬世界的存在同樣需要物質基礎,需要消耗能源,而這些都是地球生態系統才能提供的。因此,無論未來后人類是什么樣態,其對于生態系統的依賴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虛擬身體”或者“智能體”也是靠著生態系統才能存在的。
在生態主義召喚下,“生態后人類”也初露端倪。王坤宇指出:“生態后人類是通過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納米技術等新媒介擴展了視野之后的人類,在微觀、宏觀和宇觀層面對世界、自然、自我和萬物再審視的基礎上所產生的新的世界觀、價值觀和審美觀。”①“生態后人類”的提出更注重技術發展之后人類在生態系統中能發揮的作用,技術和智能機器的發展促使未來的人類能夠更清晰地定位自己、發揮創造性、審美性功能,從而為地球生態系統更好地貢獻力量。由這個思路生發開去,“生態后人類”還指那些能夠領受并促進人與其他生命、智能體之間存在交互關系的存在,即一切依靠互動、連接促進生態系統維持動態平衡的智能體。畢竟,“后人類美學自己是一種跨越物種界限的關系美學,它所關注的將不僅僅是人類互動的場域,而且必須聚焦人類-機器相遇的界面”。②只有恰如其分地認識到屬于不同物種的主體間的交互關系,才能把握未來生態系統的本體和運轉機制。在人工智能和虛擬互聯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從生態的視野對智能體、人類等具備主體性的不同物種有全新的認識,正是對于“生態后人類”的最好領會。
未來的人類社會將不再僅僅存在人類與他人的關系,而是一切具備主體性的個體與世界的關系。無數具備主體性的智能體交往互動,構成世界之網。所以,“后人類主義并不意味著設定一種被命名為‘后人類的實體性存在,而應被如其所是地領受為‘在人類主義之后,它不再將人類理解為封閉的理性主體,而是探究人類與非人類他者(智能機器和其他生命)合作的可能性”。③以開放性的思維和視野來看待其他生命,包括智能體,這正是“后人類”提出的初衷。江波的科幻賽博格敘事并不是要去推動人類朝著機器化的趨勢發展,也不是大力呼喚人工智能的出現,而是以“人類之后”的視野,去消解人類中心主義的影響,使得生態系統能夠恢復多物種共存、交互的關系。“所以,人類的審美活動也不應是人類在世界之外對對象的‘外在顯現,而應是在世界之中與世界萬象本身交融互通的一種體認或體驗。”④不同主體在生態系統中的交融、糾纏是科幻小說所呼吁的理想的后人類社會形態。不管是原始人類、機器人類或者說具身化的智能體,在未來都屬于生態系統的一部分,都是編織世界之網的節點。因此,用交互的、關聯的視角去看待不同物種,與其共同生存,這才是江波科幻小說描寫后人類的目的所在。
責任編輯: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