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亞

認識“怪人張”,已經是九十年代末了。
他虎背熊腰,儀表堂堂,卻終身未娶,他從來都不搭理女人。這還不算什么,關鍵是他醫術高明,治療燒傷,藥到病除,遠近聞名。更怪的是,他看病不收費,純屬積德行善。因其姓張,人稱“怪人張”。
據說,城里有名的燒傷醫院高薪誠聘,也被他斷然拒絕。
我兒子兩歲那年,不小心把手插進了剛煮好的粥鍋里,手上頓時起了大水泡,五個手指都連成一塊兒了,慘不忍睹。兒子不停地哭鬧,我不停地給孩子敷冰塊,一夜都沒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慕名去尋訪“怪人張”。車子在三間破瓦房跟前停下了,隨行的人說,到了。沒有院墻,房子有些年頭了,瓦楞上長滿了綠苔。屋子里沒有夾山,一目了然。除了兩張破凳子,一張桌子,一張舊床,幾乎沒什么家具。爐灶落滿灰塵,似乎好久都沒做過飯了。半間房子,堆滿了飲料、泡面、面包之類的東西。同行的人告訴我們,老人看病不收費,這些飲料之類的都是病人看好病后酬謝他的,以備他生活之需。還有半間房子的空間,堆了好多像柴草之類的東西,用一張蛇皮袋縫制的大蓬罩著。那大概是老人采的草藥吧。
看到我們,老人并不說話,直接給我兒子看病。“你過來。”他對我說,“讓孩子趴你腿上,別讓他動。”我照做了。老人拿起剪子,開始剪兒子手上的水泡,動作十分麻利。兒子哭得死去活來,我心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了。老人趕緊拿出一小塊和好的面團,把水泡破后流出來的水浸干。接著端出他自制的草藥沫,敷在兒子的傷口上。兒子立馬就不哭了,我說:“還疼嗎?”兒子說:“不疼了。”說這話時,兒子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我驚異于老人草藥的神奇。
兒子的傷,很快就恢復了。手上竟然沒有落下一絲疤痕。
后來,我們買了幾箱東西去看望老人,以表謝意。正趕上老人給一個病人看病。那病人西裝革履,應該是個有錢人。一去,就給老人甩出一沓子錢。老人鐵青著臉說:“我這里只給窮人看病,你有錢去大醫院看吧。”說完就不理他了。
病人連聲道歉說:“對不起,老先生,我錯了。”老人這才給他看病。我心想,“怪人張”還真是一個怪人。
每到采草藥的季節,他就天天去田野、溝邊、河半坡轉悠,采回各種各樣的野草。據說是蒺藜之類的植物。很少有人能說出他采的什么草藥,老人對這事也秘而不宣,絕口不提。他天不亮就出去,夜晚披著星星回家。
夜里,老人把窗戶堵上,在家里制藥,從外面除了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別的什么都看不到。
老人沒有結婚,沒有后人,恐怕這絕活要失傳了。他有一個侄子,想得到他的秘方:“叔,你把這一手交給我,保證你后半生衣食無憂,老有所養。死后,我給你披麻戴孝,當親爹一樣養老送終。”他終是不肯。后來,侄子給他下跪,懇求他。他才說:“如果你發誓不拿這秘方賺錢,只救濟窮人,我就交給你。如果想拿這掙錢,門兒都沒有,想都別想。”侄子不肯發誓,這事就不了了之。
后來還有人請求他傳授醫術,給他出再高的價錢他也不同意。醫院里高薪請他坐診他不去,花幾十萬買他的專利,也被他婉言謝絕了。
老人穿著樸素,生活簡樸,除了采藥看病,沒有其他愛好。他,沉默寡言,很少與人交流。
他告訴我們,他以前是個鐵路扳道工。幾十年前的一個夜里,正趕上他值班,火車就要來了,已經聽到刺耳的鳴笛聲了。突然,鐵軌上有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有人要臥軌自殺,他腦海里馬上閃出這個念頭。眼看火車就到眼前了,說時遲那時快,他跑過去一把抱住那個身影,就勢一滾,滾到了鐵軌外面,剛剛著地,火車就呼嘯而至了。好險啊!
他救的是個老中醫,那老中醫被一幫紅衛兵娃娃折磨得遍體鱗傷,不想活了,正好被“怪人張”救了。兩人一見如故,說話十分投緣。
老中醫在他那里養了一段時間,臨走時給他留下了一個治療燒傷的秘方。并對他說:“你要發毒誓,不能拿這賺錢。一生都要做善事,救窮人。”他當著老中醫的面發了誓。為了這個諾言,他終身不娶,不近女色,清貧一生。因為他怕他的后人拿這秘方掙錢。正如顧城詩里說的:“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有人說他愚鈍不開化,守著金山過苦日子。有人說他傻,有發財的好事卻不去做。對這一切,他都置若罔聞。
后來,聽人說他去世了。從此世上再無“怪人張”。也許再過若干年,連他的故事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