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秀美學精神在油畫中的體現(xiàn)

摘 要：基于傳統(tǒng)美學中的隱秀來實踐寫意油畫創(chuàng)作的詩性表達，呈現(xiàn)江南地域寫生的時空寫意與形態(tài)寫實、精微之筆觸與廣大之氣勢相輔相成的隱秀之美。

關鍵詞：隱秀美學；寫意油畫創(chuàng)作；江南地域寫生

劉勰《文心雕龍》中論述藝術技巧的篇章不少，其中最重要的當屬《隱秀》篇。“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隱秀作為藝術結構的技巧，關涉藝術如何反映生活這一根本問題。“隱”有著審美意象所蘊涵的思想情感，不直接表達審美意象復雜豐富的多義性，即思想感情隱含于表達語言背后；“秀”是指審美意象的鮮明生動、直接可感，即把寄寓思想感情的景象鮮活地展現(xiàn)在觀者眼前。“隱秀”二字雖源自文論，但同樣適用于其他藝術領域，并且隨著時代與文化語境的變化，其內涵也在不斷豐富與革新。筆者試圖以傳統(tǒng)美學中的隱秀來實踐油畫創(chuàng)作中“情在詞外”和“狀溢目前”的詩性表達，努力呈現(xiàn)時空寫意與形態(tài)寫實、精微之筆觸與廣大之氣勢相輔相成的隱秀之美。

江南是一個充滿詩性精神的地方，“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水鄉(xiāng)清麗是江南，“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田園風光也是江南，“一水濃陰如罨畫，數(shù)峰無恙又晴暉”的秀麗山水更是江南。但江南具有的遠遠不止地域意義上的綠水青山，物質文化資源的繁榮、社會文化資源的茂郁以及審美文化資源的豐富，造就了文化地圖上永恒的青山綠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傳統(tǒng)江南地域文化式微，許多有價值的建筑、場景、景觀正逐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消逝。而這些恰恰是充滿感性活力和形式美的精神承載，是江南文化精神形成的物質基礎。江南，在繪畫領域里，不僅僅是地域概念，更重要的是人文精神。

筆者是20世紀70年代生人，成長在江南，生活在江南，故根據(jù)自身的生活體驗和文化記憶，嘗試以油畫寫意的手法、隱秀的詩意表達，保護那些具有深厚文化精神的自然、人文景觀，匯成一份厚重的文化家書，獻給延綿無盡的詩化江南。

一、隱美：意存筆先，畫盡意在

關于“隱”，劉勰給出的定義是“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在文學語境中，“情”和“義”是“隱”的內容，即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意向；“詞”與“文”是“隱”的載體，即作品所呈現(xiàn)的語言形式，包括藝術形象。作者的思想情感應存在于復雜、豐富的審美意象之中，需要讀者在品讀的過程中細細體味，不斷琢磨。

于繪畫而言，“隱”的內容是畫家的思想、觀念、情感和意識，“隱”的載體主要包括畫家的筆觸在人、物、山、水、事、景等方面的情景性表達，將內心過程轉化為可觀、可感、可知的具體作品。筆者的江南地域寫生，除了表現(xiàn)傳統(tǒng)地域文化中特定的人文景觀、存在狀況外，還深入公共或家庭室內空間，表現(xiàn)祠堂、茶館、廟宇、院落、廳堂、廚房等內部空間，深度挖掘江南地域特定景觀中的文化傳承價值。

比如作品《溫情歲月》，取材于2009年夏天的南門忠義街167號，踩在這條青石板路上，仿佛時空切換一般安靜適意，遠離城市喧囂。陳舊的沿街住宅，雖如今看似闌珊，但還是能想象出曾經(jīng)行人如織、商貿興盛的集市景象。當然，筆者不滿足僅僅只畫街巷、小橋人家，還會好奇地沿街輕叩門扉，去試圖進入，去發(fā)現(xiàn)，去表達。這是一個尋常人家，普通的連進門的會客廳也是收納間，長長的條案上、墻上以及房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家什。徐虹女士曾評論：“看《溫情歲月》中那些懸掛在房梁的竹籃、蒸籠、飯罩等小鎮(zhèn)人日常三餐的用具，與其說畫家是用筆畫就，還不如說她是用心畫就。畫筆猶如伸展的手，帶著體溫和觸覺，將日常生活演繹得真實而充足，以此傳導出一種樸實的生存狀態(tài)，因無華而實信。仔細看這幅作品，畫家著意安排了陪襯——畫面底部長條桌上的瓶瓶罐罐，呼應了上方那些竹藤編織的筐籃，而房頂?shù)哪景褰Y構對應右邊的木門，形成穩(wěn)定堅固的十字支架……在看似輕松不經(jīng)意間，有嚴謹、精致的安排，如時間滴答，依畫家心律的跳動而流淌……”

另外，筆者的作品《江南老灶頭》取材于“上馬殺賊，下馬學佛”的巨贊法師故居中的廚房空間，作品《老藤椅》來自蘇州三山島上的農家小院，作品《隨風》來自蘇州網(wǎng)師園，作品《老茶館》取材于紹興安昌臨河老街，作品《三姑廟》取材于安徽黟縣屏山村……細說這些人文景觀，都來自江南地域豐沛的文化資源：農桑文化、飲食文化、園林文化、山林文化、運河文化等等。這些特定場景記錄著諸多過往的故事，承載著諸多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隱”著當下獨特的文化傳承價值，承載著深厚的歷史情懷，充滿魅力和想象，讓人感受到千百年來傳統(tǒng)江南人家的生活方式、生活美學和生命智慧。

同時，筆者還是一個“隱含的讀者”，也是人文景觀的“隱含的欣賞者和創(chuàng)作者”，通過表現(xiàn)江南傳統(tǒng)物質空間里常見的平凡之物，深深地懷念歲月深處特有的良善傳統(tǒng)與淳樸個性、清凈而自足的生活。

二、秀美：卓絕獨拔，雕飾天然

“秀”是具體且外露的，是對作品外在形式的一種規(guī)定。如果說“隱”擁有的是含蓄深沉、委婉隱曲的特征，那么“秀”呈現(xiàn)的則是卓絕獨拔、狀溢目前的氣質。它是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超越常規(guī)的氣象，承擔了幫助審美主體把握、感知、體驗和接受藝術存在的重任，使人產(chǎn)生耳聞目見、親臨其境之感。

作品《飄搖》取材于安昌古鎮(zhèn)。筆者第三次駐地安昌寫生的季節(jié)悶熱潮濕，梅雨和臺風“梅花”“相愛相殺”，所到之處，行人全無。筆者安撫著畫箱在避風口，創(chuàng)作的沖動來自河對面老樓單薄的身軀似乎在抖，連廊瓦上的野草都在飛，挑高張掛的汗衫、衣裙等一并在隨風舞動，一輛老舊的自行車斜靠在廊柱上，幾乎要隨風游離。這些，都體現(xiàn)在畫面中，潮濕黏膩的躁動的空氣里，線條在交織、在糾結，色彩被淘洗、被沖淡、被疏離，對岸畫上一個靜坐的男子以定自己的心神。筆者用畫面“秀”出了盛夏雨季里焦灼的味道。

作品《漁歌》（圖1）取材于蘇州太湖邊陸巷古鎮(zhèn)的臨湖岸邊。古鎮(zhèn)漁民視太湖為天然糧倉，以打魚為生。畫面中，湖山相倚，接天連色，漁人泛舟，近處的紗網(wǎng)層層疊疊，網(wǎng)羅魚鴨。架起竹竿圈圍起曬場，畫面的主體即最先映入眼簾的正高高挑起晾曬的半干的魚，被清理，被切割，被觀瞻。下方網(wǎng)中，一只白鵝游游停停，或埋頭，或仰天，或靜，或動。人、景、物自然而然，有的是天賜稟賦，有的是生存本相。在寫生現(xiàn)場，這些景物映入眼簾，彌漫心間，筆者隨興之所至截取眼前物象，跳躍性地將它們安置到畫面上，以此為拉開現(xiàn)實距離的方法，形成新鮮而有意味的視覺秩序，耳畔仿佛縈繞著太湖漁歌：“一網(wǎng)金，二網(wǎng)銀，三網(wǎng)珠寶四網(wǎng)珍，五網(wǎng)六網(wǎng)眼也花，太湖是只聚寶盆。”

表現(xiàn)江南特定空間里物象的存在狀態(tài)，有在場的自覺表現(xiàn)，分析其動勢、角度、分割、形態(tài)，厘清構成畫面的形式美感諸要素，揣摩光線、色彩、溫度、氣氛，并感受特定環(huán)境里的生命力和其產(chǎn)生的情感共鳴；有“萬物靜觀皆自得”，物象被使用、被經(jīng)歷、被組織，在場景空間里呈現(xiàn)出各自的表情、形態(tài)和性格，表達出江南四季的不同味道。陶詠白先生曾經(jīng)如此評說：“夏靜信奉古訓‘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創(chuàng)作過程，執(zhí)著地在‘行萬里路的寫生過程中來實現(xiàn)她的藝術理想。圖像或照片只能提供現(xiàn)成的虛擬物象，缺少‘在場的生命活力。而畫家在寫生中往往會捕捉到某個實景而一見鐘情，有種‘來電的觸動，被一發(fā)而不可收的感動、激動的情緒所左右，有一吐為快的強烈的表達欲望，因而寫生的過程是因景而動心、因心而造景。畫家筆下的景，不是制作，是活生生的言說……”

三、隱秀之美：意象共生，

情景合一

劉勰把意象看作“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是情思與形象的交融，認為意象的存在為藝術家營造一個多姿多彩的藝術世界提供了可能。在劉勰看來，文本生產(chǎn)的過程中主體的思維與情感活動是十分復雜的，它可能關聯(lián)久遠的社會生活、獨特的文化印記，甚至關聯(lián)人的潛意識。它所關聯(lián)的內容越豐富，思維活動與情感活動越復雜，文本的創(chuàng)造性就會越突出，越充滿活力。為了建構繪畫作品隱秀并進、意象共生的藝術表達場域，創(chuàng)作者需尋找獨特的方式，開辟全新的視角，使自己的作品與歷史文化、社會現(xiàn)實以及情感生活產(chǎn)生呼應，為繪畫語言的表達拓展更多的維度，為作品的審美內涵開放更多的層次。

作品《江上》（圖2）系列都是來自觀察與體悟。筆者生活在長江邊，無數(shù)次臨江尋跡、游走、靜觀、守望，獲得了自由自我的視界。在這里，可看見江邊的叢樹，小風一吹，綠意就萌發(fā)了；一轉眼，風的歌聲舞動所有的葉子；隨即又穿過蕭瑟的冬林，江渚遙岑，寒枝落寞，白雪隱約。筆者就像面對一個跟自己一樣的生命，它在經(jīng)歷時間，經(jīng)歷筆者對生命的向往和思考。站在山頭初春的風里，看著枝枝丫丫、藤藤蔓蔓交錯編織成巨大的網(wǎng)，這網(wǎng)好像吸引著筆者，透視著筆者。當迷醉于其構成的形式時，遠處大大小小形態(tài)不一的船只，或雄壯神氣，或纖巧靈秀，或沮喪落寞，或不堪重負，或志得意滿，大大小小，形態(tài)各異，或前或后，悠悠然進入視野，一個一個穿越網(wǎng)格，長江成了生命的秀場。因此，筆者用滿畫面動態(tài)奔放的長短筆觸，以開放的激情、迸發(fā)涌流之勢，隨著顏料的厚薄起伏鋪展開來，如風吹過密集的材質，上下波動。人和景和自我的對話，由線條的敏感、柔韌、堅實、蒼茫、飄卷、凝重、輕巧、有潤有澀、既具體又抽象來表達，有內在的情緒在發(fā)展。正如巴爾蒂斯所說：“物象的背后，還有另外一種東西，一種眼睛所不能見到但可以用精神去感覺到的真實存在。”

“隱”是深蔚含蓄，“秀”是韶美英露，自然形成的隱秀相輔相成，具有豐富意蘊。通過寫意油畫形式，以多元的藝術視角、隱秀的藝術語言來描繪江南勝景，講述江南故事，塑造江南韻味，專注于江南文化內核，展現(xiàn)江南的清秀之美、含蓄之美、自然之美、融合之美，傳達一種境界、一種文化格調以及江南特有的詩性審美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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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靜.且漫·靜見：夏靜油畫作品集[M].南京：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19.

作者簡介：

夏靜，江陰市書畫院院長，江陰市美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油畫學會常務理事。研究方向：寫意油畫實踐、社會美育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