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的奢華

馬也　張珂瀅

摘 要：17世紀是荷蘭靜物畫發展的重要時期，誕生了一批知名的靜物畫藝術家。威廉·卡爾夫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畫家之一，其靜物畫作品大多繪制昂貴制品以及異域奢侈品。分析威廉·卡爾夫的個人生平、作品內容和作品風格，不僅能體會到威廉·卡爾夫靜物畫的魅力與藝術成就，也可從側面了解到當時社會的一些歷史與經濟方面的事實。其作品在人類社會學研究方面具有一定價值。

關鍵詞：威廉·卡爾夫；靜物畫；荷蘭黃金時代；文化交流

一、社會歷史與文化語境

荷蘭的靜物畫在17世紀大變革時期得到了快速發展，從畫面背景中獨立了出來，成為西方標志性藝術作品。大量描繪餐桌豐盛食物、水果、海產品、花卉等內容的靜物作品紛紛問世，也誕生了一批優秀的藝術家。其中，威廉·卡爾夫是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最著名的靜物畫家之一。卡爾夫的成名主要依靠其成熟的靜物畫，荷蘭語為“pronkstilleven”（奢華靜物畫），以具備異國情調和奢華為特色。

靜物畫成為一個獨立畫種說明了當時的油畫藝術已發展到一個比較成熟且繁榮的階段。這也表明了藝術創作擺脫了宗教、貴族服務等方面的制約因素，藝術家的思想更加自由，藝術發展得更加自律，同時也說明了藝術走向大眾并且提供了一種新消費方式。

二、威廉·卡爾夫生平與藝術特色

（一）威廉·卡爾夫生平

1619年，卡爾夫出生于鹿特丹，約18歲時開始對繪畫產生興趣。卡爾夫的人生大致分為以下三個時期：

第一，巴黎時期。在荷蘭當過學徒后，卡爾夫搬至巴黎，主要畫法國內飾、小廚房和谷倉，這是他繪畫開始的地方。卡爾夫在巴黎獲得的巨大名氣不限于其所繪制的鄉村廚房內飾類場景畫，還因為他在巴黎工作時發展了一種新的繪畫風格——靜物畫。第二，返回鹿特丹時期。1646年，卡爾夫回到鹿特丹，在海達的工作室工作了幾年。1651年，卡爾夫移居霍恩。卡爾夫在霍恩期間確立了自己作為畫家的身份。第三，阿姆斯特丹時期。1653年卡爾夫結婚，他的妻子是一位詩人、書法家和玻璃雕刻師。婚后，卡爾夫和其妻搬到阿姆斯特丹生活直至1693年去世。阿姆斯特丹是一個繁榮的城市，到處都是畫家、藝術品商人和買家。卡爾夫接觸了許多藝術品交易商，此時他的藝術逐漸成熟。通過藝術品經銷商，他獲得了大量昂貴和具異國情調的物品，這些被畫出來的奢華的人工制品被認為是他繪畫生涯的亮點，但這類題材的作品數量并不多。

（二）卡爾夫靜物畫的藝術內容

卡爾夫的靜物畫藝術總體上分為兩種風格，一種是巴黎時期描繪的鄉村室內場景，另一種則是卡爾夫聞名于世的“pronkstilleven”——奢華靜物畫。兩種風格所描繪的對象也有所不同。

1.“鄉村室內”作品——對靜物主題的關注

17世紀初，荷蘭的藝術深受新教與新興市民階層審美影響。在卡爾夫的巴黎時期，其主要畫鄉村室內畫和日常生活靜物畫。卡爾夫鄉村風格的作品通常以蔬菜、瓜果、廚具為主，他將這些擺放在前景中，而人物通常只出現在模糊的背景中。作品常取景自廚房的某一處角落或屋內四壁。畫面多采用平視的視角，視線中心多落在場景中的靜物上，靜物大多占據畫面三分之二的面積，人物處于次要位置。卡爾夫巧妙地運用屋內外的光源打造出強烈的光影效果，將光聚集在畫面中心的靜物上，突出其主體地位。《廚房內部》便是這一類作品的代表，畫家削弱了畫面中人物形象的清晰度，突出靜物在畫面當中的主體地位，從中可以看到藝術家開始對室內存放的物品——食物材料產生興趣。

2.“奢華的靜物”作品——靜物畫的盛期

卡爾夫在阿姆斯特丹時期的作品從重點描繪靜物，轉向專門繪制靜物畫。荷蘭通過新航路的開辟使得海上貿易發展起來，從海外各國進口了許多珍貴的工藝制品。荷蘭地理位置靠海，國土資源有限，在飲食方面以魚、乳酪、面包為主，水果在荷蘭并非大路貨而是奢侈品。卡爾夫在此時期便主要以這類奇珍異寶為描繪對象，專注于一系列精選的靜物畫。在畫面中，卡爾夫通常將靜物小心地放置在黑暗的背景下，將緞子布或掛毯鋪在桌子上，上面有水果、金銀器皿、高腳杯和中國瓷器。與17世紀其他知名靜物畫家不同的是，卡爾夫沒有將目光凝聚在荷蘭本土生產的物品上，而是使用了上面提到的從世界各地進口的產品。這是為了吸引那些從荷蘭的商業繁榮中積累了財富的精英市民，適應這一群體的興趣與欣賞口味，同時也體現出17世紀荷蘭繁榮的海上貿易狀況。

（三）卡爾夫靜物畫作品的藝術特色

在色彩方面，以鄉村室內場景為題材的作品較阿姆斯特丹時期純粹描繪靜物的作品來說是略顯單一的。在這一時期，卡爾夫的作品中出現最多的是黃、褐、黑三種顏色，通常運用在描繪鄉村廚房的內飾環境背景和灶臺、吊井等大型廚具上，這種色調的形成主要源自現實景物的客觀視覺信息以及那個年代沿用的歐洲傳統油畫表現方式——醬色調的因素。當然，畫面中并不是只存暗淡，其為數不多飽和度較高的顏色通常體現在場景中的靜物上，廚房內的瓜果、蔬菜、碗具等物體都被卡爾夫賦予了亮麗的色彩，在一眾深色的環境下形成強烈的色彩對比，更加突出靜物在卡爾夫畫面的主體性。卡爾夫對于廚房散落在地上的靜物同樣是在物體固有色的基礎上進行刻畫，但是在畫面內容的編排上，將紅綠色、黃紫色的物體擺放在一起，形成了互補色的強烈對比，將觀賞者的目光更進一步地吸引到作品中去。畫面背景的次要物體和畫面中心的果蔬通過色彩、光影上的反差給作品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故事氛圍感。

在其阿姆斯特丹時期的創作中，靜物畫內容以精選出的昂貴工藝制品為主，以豎幅的形式呈現。畫面中的靜物高低錯落，物體在畫面中多以三角形的構圖方式擺放，畫面多以平視的視角定格主體內容。卡爾夫的靜物基本擺放在桌子上，以桌上一角為單位。每一件作品中都會存在幾個“主角性”物品，擺放于畫面的中心區域。

以《靜物中國瓷碗與鸚鵡螺杯》作品為例，畫面的中心點聚焦在視平線處一個打開著的中國瓷碗上，右上為一個裝飾精美的鸚鵡螺杯，后方放置著一個高聳的錐腳球形酒杯，在瓷碗的最前方擺放著一個半剝皮的檸檬，檸檬皮以螺旋的形態自然向下垂落，桌上鋪著折疊的花色襯布，在畫面最左角擺放著一個柑橘。低矮的瓷碗、高寬的鸚鵡螺杯和細高錐腳形酒杯在卡爾夫的布置下，起伏有序，整個畫面飽滿但不雜亂。高低的起伏同樣將畫面物體的空間拉開，進一步增加畫面的真實感。這些靜物畫中的物品本身就顯示出了較高身價和奢華品位。卡爾夫在構圖上的用心經營以及他在藝術形式設計方面的造詣表明17世紀風靡于歐洲的“巴洛克”和之后的“洛可可”藝術樣式與繪畫作品的內在關聯性。“巴洛克”藝術追求動感與激情，卡爾夫在這一時代靜物畫中，對于色彩的運用追求艷麗、強對比和華美效果，對于物體的質感追求閃耀的光澤、晶瑩如玉般的透明度，以體現人對物的崇拜、對富貴的渴望以及由此生發享樂主義和激情人生的導向。作品中流行擺放的裝飾鑲嵌物的水杯、酒杯以及帶有旋轉削下果皮的檸檬或柑橘的螺旋式圖像樣貌又滋生或迎合了“洛可可”的形式口味，那種追求曲線型、非對稱性、變化的、奇異的裝飾效果在靜物畫中被追捧，因此對于靜物畫的構圖就更加注重物的形狀與形態構成所產生的裝飾審美價值。

奢華靜物畫系列作品的色彩較為豐富，這與作品所描繪的對象有關。外來的奇珍異寶本身具有艷麗多彩的固有顏色。卡爾夫作為一名成熟的靜物畫家，不僅需要客觀還原物體的樣貌，使觀者更為準確地了解舶來品，還需要通過精湛的技藝凸顯這些舶來珍品的經濟價值，繪畫當中的色彩和質感表達便起到很大的作用。卡爾夫在成熟期所創作的靜物畫作品中常出現中國瓷器，以中國明清青花瓷為主。水果的色彩與青花瓷器的青藍色形成鮮明的色相及冷暖對比，視覺效果極其醒目。除此之外，卡爾夫的畫面中還出現了較多金屬材質的工藝制品，他運用銀灰、灰棕、金黃色調去處理金屬質感，模擬真實的玻璃與金屬的反光表面，將器物之間相互映襯的環境色表現出來，刻畫深入且精細。這種擬真的藝術追求與能力發揮在寫實技術層面大有超越文藝復興時期的描繪程度，雖然文藝復興時期的一些北歐畫家在表現紋理、質地特征、立體感方面已經領先了同時代的眾多畫家，但時至卡爾夫時代，在一些畫家的共同開拓中，靜物畫被推向更高的“寫真”程度。

三、威廉·卡爾夫靜物畫藝術的價值

（一）其作品成為洞察社會經濟狀況的一扇窗口

卡爾夫的靜物畫作品反映出荷蘭繁榮的經濟貿易，被看作荷蘭經濟貿易的重要體現渠道。畫中描繪的東方瓷器、熱帶水果、異域地毯等外來物品，都從不同角度展現了荷蘭的富裕強大。同時，藝術作品本身還作為商品進行貿易，刻畫珍貴工藝品的靜物畫具有收藏價值，深受新興市民階層的喜愛。繪畫作品在荷蘭藝術市場中的需求日益增加，卡爾夫運用其出色的藝術技巧，將昂貴的珍品變得更為重要且可信后賣給阿姆斯特丹的商人，給同樣作為藝術經銷商的他自己也帶來了藝術商業化的財富，更為廣泛地促進了經濟貿易的繼續發展。通過卡爾夫的靜物作品所描繪的物品內容，可以洞察到黃金時代“海上馬車夫”荷蘭的高度經濟繁榮。

（二）反映出“物流”亦為藝術交流的一種途徑

從卡爾夫靜物畫中所描繪的對象來看，荷蘭在17世紀時期是一個資源豐富、經濟富足的寶地，擁有十分發達的資本商業。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筑，資本的到來促進了荷蘭文化的交流與發展。在這場盛大的文化藝術交流中，除經濟以外，藝術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卡爾夫的靜物畫作品中出現了一系列通過海上貿易所獲得的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如中國的青花瓷、土耳其地毯、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鸚鵡螺”加工而成的鸚鵡杯、東南亞水果等等。這些具有奢侈品意義的珍寶在當時不可能量產化，供給荷蘭所有的市民，卡爾夫的靜物畫藝術在當時則具有記錄珍寶的功能，外來物品具備的價值通過其高超的技法得以保存。靜物畫在當時也作為居室的裝飾品，購置了這種油畫作品掛于家中，可以表示出主人的富有和高雅身份，這些因素使得荷蘭與世界的文化藝術交流變得更為普及。通過靜物畫作品中所描繪的不同地域和民族生產的文化產品，可以推測出這些承載著不同文化藝術信息和生產力水平的產品通過“物流”途徑，也在某種程度上能夠達到文化藝術以及科技方面的學習和交流的目的，或者說卡爾夫的靜物畫作品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物流”亦為藝術交流的一種途徑的事實。

（三）對繪畫藝術的貢獻

威廉·卡爾夫被認為是荷蘭最偉大的靜物畫家之一，其靜物畫藝術強調出靜物逼真的質感以及光線的效果，打破傳統固有色的概念，觀察到光源色、環境色和反光色的現象。他的作品不僅展現出了物品的質感和形態，更重要的是通過對物品的精細描繪來傳遞出一種獨特的美學品位。他的繪畫充滿了對自然界的觀察和思考以及對生活中美好事物的熱愛和贊美。卡爾夫的靜物畫還象征著一種奢華富裕。卡爾夫用倫勃朗式的聚光效果和高超的繪畫技巧凸顯珍寶精湛的工藝和昂貴的價值，這種聚光設計理念可以追溯至卡拉瓦喬的作品表現方式，其旨在為畫面創建一種舞臺劇的光效氣氛，應用于靜物作品上，就使得作品中的“物”也產生了明暗強對比，并且使透明材質的透射光以水潤般的調子過渡開來，為“物”的描繪完善了表現語言，并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卡爾夫與哈爾斯、倫勃朗、維米爾等荷蘭17世紀的藝術家齊名，代表著荷蘭繪畫不同畫種的藝術高峰，他們相互交流、學習，共同努力，將17世紀的荷蘭繪畫推向了歷史大舞臺。卡爾夫的靜物畫藝術同時給后世帶來了眾多的影響。許多畫廊和博物館都舉辦過以卡爾夫為主角的展覽。除此之外，他的作品還多次被拍賣，價格高達百萬美元。這些足以證明威廉·卡爾夫藝術的價值與地位。

四、結語

卡爾夫的靜物畫不僅在繪畫的技藝層面有所推進和創新，更多的是通過畫面體現出人類文明的不斷融合、世界文化藝術的激情碰撞，其作品內容也成為荷蘭一段歷史的“摘要”，成為洞察其經濟與社會文化狀況的一扇小小窗口，使人們在某種程度上能夠了解到當時荷蘭社會世俗生活的物質條件與精神追求，感受到彼時的海運“物流”成為世界交流的一種途徑，在物質交流的過程中帶來了文化交流的契機，還看到了藝術受社會經濟以及文化影響的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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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馬也，大連大學美術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油畫理論與實踐研究。

張珂瀅，大連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畫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