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雨琳

清風縣蓮花鎮便民廣場一棵大榕樹下,擺放著幾張圍棋桌和小板凳,旁邊立著一塊小黑板,歪歪扭扭寫著價目表,看起來應該是樹旁小茶桌上那個埋頭涂鴉的大胖小子的字跡。身形瘦小的棋攤老板,在躺椅上曬太陽。今天是周末,棋攤生意仍然慘淡,只有一名身著灰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在最靠里的棋桌旁,盯著桌上的棋子若有所思。
“居然在這碰到您了,吳副縣長!”
話音未落,一名不速之客坐到了這位副縣長的對面:“劉科長一直邀請我來他老家看看,沒想到在這碰見您了。”看著眼前這名新上任的縣紀委書記,吳副縣長有些意外:“原來是胡書記呀!我也是蓮花鎮人,周末有空常回來。”說話間,劉科長端著一杯綠茶走了過來,胡書記接過茶杯:“劉科長,你回去吧,我和吳副縣長切磋切磋。”
猜先后,吳副縣長執黑子先行,雙方迅速行棋。
“我對吳副縣長也算慕名已久了,之前就查了不少清風縣的資料,蓮花鎮各項工作都開展得不錯,這都是您當年在這里任鎮長時作出的成績呀。”
“分內之事而已。”
“只可惜,事情是做成了,干部卻倒下了。上個月宋局長被我們留置了,您知道吧?”
執黑子的手在空中不經意地停留了兩秒,然后緩慢落下。
不等對方回答,胡書記繼續說道:“哦對,您肯定知道的,您在這當鎮長的時候,他給您當過副手。”
“略有耳聞,十分痛心。”
“略有耳聞?”
“胡書記似乎意有所指?”
熏風拂過,樹下一灰一白兩個身影你來我往。棋局漸入中盤,胡書記棋風樸實無華,大巧若拙,吳副縣長行棋大局觀稍差,局面漸落下風。
“留置宋局長之前,我們跟他談過幾次,但是他似乎不太領情。”胡書記提子時突然說道。對方執子沉吟不語,胡書記又繼續:“他能力出眾,能一步一步走到那么關鍵的崗位,有個人的努力、家人的支持,也有組織的關心培養,一開始我們也是抱著教育挽救的目的去和他聊。”
吳副縣長端坐起來,似笑非笑道:“就像這樣?”
胡書記未置可否:“小時候選擇學圍棋,純粹是覺得圍棋看起來不那么復雜。后來呢,我又發現圍棋的有趣之處,在于每一子你落在何處,結局都不一樣。”
“……胡書記的故事很有哲理,但是可能更適合講給那么大的小孩聽。”吳副縣長朝小茶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看來吳副縣長不太喜歡聽我這些陳年往事。”
吳副縣長不再落子,幾秒沉默過后說:“胡書記,像您這樣的青年才俊,在整個清風縣都是鳳毛麟角。這里的大多數干部,和我一樣,都是從鄉鎮一步一個腳印干到今天的。”他語氣逐漸激動:“我帶著小宋和其他同志,把蓮花鎮從一個貧困鎮帶成省級示范鎮。就說這個便民廣場,是我一個人坐了三天兩夜的綠皮火車,去外地招商引資修建起來的。你今天從縣里過來的高速公路,還是當年小宋挨家挨戶說服鄉親們調地才修通的。”
吳副縣長端起茶大喝了一口,語氣低落下來:“我剛到縣上工作那兩年,基本上就沒有休息過。家中母親走的時候,我還在外地考察,連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沒能見上……”
“您對清風縣發展作出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這也是今天我來這里的原因。但是,不管是誰,不管多大的功勞,都不是以權謀私的通行證。”胡書記終于切入了正題,“宋局長在擔任蓮花鎮副鎮長期間,向其轄區內的企業索要‘感謝費‘拜節費,您是否知情?在擔任清風縣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局長期間,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您又是否‘略有耳聞呢?”
吳副縣長垂著眼:“他比較喜歡結交朋友,我只當是普通的人情往來罷了。”
“人情往來?”胡書記凜然道,“這迎來送往的可是公權和私利呀!”
吳副縣長不再言語,緩緩起身,胡書記也緊跟其后。二人走到棋攤旁邊的人工湖。
“胡書記,你讀書多,不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我只知道百年輝煌,千秋偉業,絕不能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吳副縣長置若罔聞,抬頭看著不遠處那棵不知存活多少年的大榕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
……
幾日后,清風縣紀委黨員活動室里胡書記和劉科長正在交談談,胡書記的手機突然響起了短信提示音。
“吳副縣長被市紀委帶走了。”胡書記的聲音聽不出感情。
“哎……雖說走到今天都是他咎由自取,但是作為老鄉,我真的為他感到十分惋惜。”劉科長長嘆了一口氣。
胡書記沒有接話,劉科長也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說道:“當時市里讓您去給他做思想工作,我就估摸著,像他這種本地成長起來的干部,關系網十分復雜,就算他想主動投案自首,也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胡書記拍了拍劉科長肩膀表示安慰,望著眼前縱橫相交的棋盤出了神。
……
那一日,便民廣場上,小男孩一邊收棋子一邊問道:“爺爺,他們怎么沒下一會兒就走了呀。”
“十步之內,勝負已分。”爺爺盯著報紙,眼也沒抬繼續說道,“一子錯,滿盤皆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