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年
三十年來一直游走在中日之間,我的生存環境帶來一個寫作習慣,將要動筆之前總是先自問——這篇待孕之作,是否可以超越文化、價值觀和國境的藩籬,同時被讀者所欣賞?當兩國友人惠讀后都說,小作的故事就發生在身旁也不奇怪,文風有些東野圭吾的韻味時,我聽了誠惶誠恐。因為我讀其大作甚少,無知而不得要領;又有些暗自竊喜,因為久居海外的生活或許在潛意識層面給予我融入異國文風的饋贈。
坦率地說,我一直對寫懸疑色彩的小說有些抗拒心理。這源于我對小說的看法,總感覺寫作要貼近原汁原味的生活和人物,而生活平淡如水,蕓蕓眾生的日子多是波瀾不驚,如何在靜如止水的平淡中提取些略有光澤的人和事來細細品味才是文學的本色。而懸疑小說,需將故事和情節折騰得喧嘩又玄乎,感覺是看走臺模特身上的時裝,難免脫離現實有嘩眾取寵之嫌。正因如此,我對懸疑小說有種近乎生理上的過敏和苛刻。這便是我在寫該篇時處處小心的原委。我希求讀者看它時能夠找到自己生活的影子,不被情節所蠱惑,能夠感受到故事的進展和結局都是主人公性格和命運的必然選擇。
記得有位日本作家說過,寫作要掌握背叛讀者的秘訣。我的理解是——你的人物和故事,包括采用的細節都要盡量背叛讀者預期的設計,且要有驚訝后的折服感。打個粗俗的比喻,如同男女戀愛——作家不“壞”,讀者不愛。“壞”即是背叛讀者的預期,讓人覺得你被作家“玩”了,可是有被作弄后的刺激和快感。當然,“壞”的前提是不能刻意作秀,損害文學性。比如,故事情節的進展,不單要背叛讀者的預期,更要能成為人物鮮活起來的點睛之筆。我也試圖做到如此。比如說,懸疑小說通常最后是真相大白,一切昭然若揭;而我想再次背叛讀者的預期,讓人無法完全釋然,以示生活的某種混沌與殘酷——世上本無真相,只是信的人多了,便也成了真相。
作家要“壞”得有魅力,某種程度取決于細節的真實性和意外性。這也是我想著力之處。多年為日本跨國企業做管理培訓的經驗告訴我,細節決定成敗。小說亦然。好的細節,是一部作品的立身之本。
最后,還有一個奢望,便是通過小作來介入現實生活,提出令人悵然的社會問題,表達我對現狀的一種卑微的人文關切。作家需要與現實社會保持一些時空距離,這是前提。但是這篇小說的主題與自殺有關,它是當今教育界面臨的一個深刻的社會問題。每當孩子自殺事件發生后,包括家長和周圍的大人都直呼“真沒想到,生前看不出任何征兆”。這常常是一種集體性甩鍋行為,因為自殺者想結束的不是肉體,而是無法承受的痛苦,或者是拿生命對被漠視的最后一次報復。所以,這類死者的遭遇從本質上來說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我們意識不到自己是加害者,其實是對死者的第二次殺戮,愈顯殘忍。
責任編輯: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