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鴻霞



我是生長在東北茫茫林海中的一棵樹,我的根深深地扎進肥沃的黑土,樹枝高高地伸向天空,風雨和飛鳥帶給我遠方的消息。
我聽說腳下的這片土地被侵略者占領了,他們運走我們的糧食和礦藏,欺辱我們的孩子和姐妹,制造了很多屠殺慘案;我聽說人們開始組織義勇軍、革命軍反抗,后來又聯合起來組成一支抗日聯軍;我聽過一支歌謠:“九一八,大炮響,小鬼子,占沈陽……逼得人們沒活路,上山去找‘大老楊。”
我見過“大老楊”,他是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總司令,一米九幾的大個子,有人說他是“楊天神”,有人喚他作“楊司令”。“大老楊”擅長打游擊,常帶著隊伍半個月、一個月地在山林里隱藏、游走,一槍不發,直到把敵人拖得精疲力竭,突然殺出來對他們迎頭痛擊。“大老楊”還悄悄地建立了“秘密營地”,用來存放糧食、藥品和槍支,那是抗聯的“生命補給”。
我聽過“大老楊”吹口琴。休息的時候,他會拿出隨身攜帶的口琴,吹給戰士們聽。他們低唱著一首軍歌:“一切的抗日民眾快奮起……奪回來丟失的我國土,結束牛馬亡國奴的生活……”戰士們在我身上刻下了一句話:“抗聯從此過,子孫不斷頭”,意思是抗聯的部隊從這里經過后,子孫后代再也不會任人欺凌、任人宰割了。
雖然我只是深山老林里的一棵樹,但我努力地長大,用茂密的枝丫來掩護他們,看他們忍饑挨餓、日曬雨淋,看他們的鮮血染紅了楓葉,看他們走過沒膝的大雪……一年又一年,每一天他們都面臨著餓死、凍死和戰死。有人堅持,有人叛變,還有人帶著敵人摧毀了抗聯賴以生存的全部“秘密營地”,讓“大老楊”的隊伍彈盡糧絕。
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寒冬,戰友接連犧牲,敵人重金懸賞捉拿“大老楊”,“大老楊”陷入敵人“討伐隊”的重圍。他孤身一人,與數百敵人在林海雪原中周旋, 五天五夜沒有吃到一粒糧食,渴了就抓把雪,餓了就吃草根、樹皮。他的棉鞋弄丟了一只,在零下四十攝氏度的極寒天氣里,只能用臟污的布條裹著嚴重凍傷的腳。他遇到了幾個打柴人,于是拿出錢,請他們幫忙買些食物和棉鞋。其中一人勸他:“我看你還是投降吧。”他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老鄉,我們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
就是這個勸降的人,回去向鬼子告了密。就這樣,“大老楊”沒有等來食物和棉鞋,卻等來了追擊的敵人。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密密麻麻的敵人包圍了他。縱使深陷絕境,他依然手持雙槍,血戰到底。他的左腕被擊中,繼續用右手持槍射擊。最終,敵人放棄了生擒的計劃,向他猛烈開火。
英雄倒地,血染白雪。群山低首,萬木哀鳴。
敵人無法理解,瀕臨絕境的他到底是靠什么支撐了這么久?他的遺物中,除了手槍、子彈和懷表外,還有那把他心愛的口琴。
林海雪原里的每一棵樹都聽過他悠揚的口琴聲,每一棵樹都記住了他的名字——楊靖宇。戰士們在我身上刻下的那些字依然清晰,被我一同深深銘記。同樣需要我們銘記的,還有他犧牲前說過的那句話:“老鄉,我們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