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磊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北京 100871)
宋、元政權在四川展開了52年拉鋸戰爭,對政區建置產生了重大影響,元人袁桷稱“遺墟敗棘,郡縣降廢幾半”(1)〔元〕 袁桷: 《史母程氏傳》,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卷七三一,鳳凰出版社1998年版,第23冊,第543—544頁。。元廷平定四川后,大規模省并州縣(2)《元史》卷一二《世祖紀》,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47頁。;至元代中后期,元廷又在四川行省恢復了部分州縣。如后至元四年(1338),元廷擬集中恢復四州五縣。(3)資、普、昌、隆四州,盤石、內江、安岳、昌元、貴平五縣,參見《元史》卷九二《百官志》,第2340頁。至正初年,州縣復置基本完成。四川行省所復州縣在元代大多僅存十余年,文獻記載較少(4)《元史·地理志》《元一統志》和元本《方輿勝覽》等大體及于成宗大德時期,零星至元中期;《大明清類天文分野之書》《寰宇通志》《大明一統志》和正德、嘉靖、萬歷《四川總志》等明代志書往往略過這段州縣省復;清代四川地方志多抄襲明志,且參考來源不一,對元中后期建置沿革莫衷一是;《中國行政區劃通史·元代卷》對元中后期四川政區變遷也未關注。;本文從地理類文獻參校訂訛入手,結合學校、祠廟等治所建置和職官、名宦等政區特征記載,考證出元中后期四川州縣政區復置的大致情形,求諸方家指正。
(1) 榮州。宋置紹熙府(榮州)在宋末因戰亂廢棄(5)《宋史》卷八九《地理志》,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220頁。,“元初置紹熙巡檢司于榮德縣”(6)《大明清類天文分野之書》卷一四《嘉定州》,明刻本,第51a頁。;后至元四年,元廷擬在舊榮州地置紹熙軍民宣撫司(7)《元史》九二《百官志》,第2340頁。。后嘉定路總管塔海在任時(8)按: 塔海至正六年六月—至正七年秋在任。申請復立榮州并得到許可,嘉定路官卜蘭奚為其撰寫的《嘉定路便民情事跡記》中稱,“紹熙府在昔二州四縣,自歸職方,統隸犍為。天歷間,民入蜀,菜田耕墾殆盡。戶口益繁,斗訟日增,公建言可立舊榮州。蜀省如請,移咨中書,會臬司按臨至縣,亦以為便”(9)〔元〕 卜蘭奚: 《嘉定路便民情事跡記》,萬歷《嘉定州志》卷六《藝文志》,國家圖書館藏抄本,第146a頁。。另有榮縣《曹氏家譜》載“必才祖……元時兩榜進士,判撫榮州”(10)〔清〕 曹興杰: 《曹氏族譜》,光緒三十二年致遠堂刻本,第12b頁。。明初《大明清類天文分野之書》載“至正丙申(1356)復置榮州,屬嘉定路”(11)《大明清類天文分野之書》卷一四《嘉定州》,第51a頁。。此時明玉珍西進、青巾軍南下,四川局勢動蕩,復置政區、屬官設治應無可能,“至正丙申”應為“至正丙戌(1346)”(12)陳世松: 《元末“青巾軍”入蜀考——兼釋重慶〈玄宮之碑〉》,《四川文物》2006年第4期。之誤。綜上,榮州復置應在至正六年(1346),屬嘉定路,仍宋代舊治。
(2) 隆州。宋置隆州在至元二十年(1283)并入屬縣仁壽,隸成都路。(13)《元史》卷六○《地理志》,第1435頁。《大明一統志》和正德、嘉靖《四川總志》“井研縣”條稱“井研元屬隆州”(14)《大明一統志》卷六七《成都府·建置沿革》,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第1035頁。,即元代曾有隆州和井研縣建置;但“仁壽縣”條記“元并(隆)州入仁壽縣,本朝因之”(15)正德《四川志》卷九《成都府》,《四川大學圖書館館藏珍稀四川地方志叢刊續編》第1冊,四川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03頁。,又似未有復置。明清不設隆州,清志亦未提元末相關內容。但嘉靖《四川總志》有“王嗣宗,合州人,至正中隆州同知”(16)嘉靖《四川總志》卷四《成都府·名宦》,《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42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1999年版,第85頁。,光緒《直隸資州志·官師志》亦有“王嗣宗,合州人,至正中任隆州同知”(17)光緒《資州直隸州志》卷一二《官師志·政績》,光緒二年刻本,第26b頁。,因宦跡記載相對可靠,隆州應有復置。后至元四年元廷擬復隆州(18)《元史》卷九二《百官志》,第2340頁。,結合井研縣復置情況,隆州或在至正初年復置,屬成都路,沿宋代舊治。領縣有二: 一為附郭仁壽縣,同治《仁壽縣志》有“元仁壽教官劉湛……明玉珍入蜀,棄官隱瀘州”,因明玉珍于至正十八年(1358)攻占仁壽地區,故隆州復置后仁壽縣并未省入州(19)同治《仁壽縣志》卷一四《歷官志》,同治五年刻本,第1130b頁。;另一為井研縣。
(3) 資州。宋淳祐三年(1243)資州因戰爭廢棄。(20)《宋史》卷八九《地理志》,第2217頁。《大明一統志》載“資州……元省入簡州后復置”,復置的記載較模糊。(21)《大明一統志》卷六七《成都府·建置沿革》,第1035頁。光緒《資州直隸州志》載元代名宦“劉起昌,知資州……后遂家于資,崇祀名宦祠”(22)光緒《資州直隸州志》卷一二《官師志·政績》,第4a頁。,元廷復置資州無疑。后至元四年(1338),元廷擬復資州。資州的復置時間應在該年或稍后。《明史·地理志》“資,府東,明玉珍置資州”(23)《明史》卷四三《地理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23頁。,所記或因溯源只及明玉珍時期的緣故。天啟《新修成都府志》“資縣”條載“元省入簡州,本朝改州為資縣,編戶十里”(24)天啟《新修成都府志》卷三《建置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四川府縣志輯》第1冊,巴蜀書社1992年版,第55頁。,明初所謂“改州為資縣”應是“改資州為資縣”,可推測明玉珍時期仍有資州。資州復置后,屬成都路,治所仍為宋舊治,下轄內江一縣。
(1) 井研縣。宋置井研縣在元初隨隆州并入仁壽縣。道光《仁壽縣新志》載“元至元中,廢井研入仁壽,其后復置”(25)道光《仁壽縣新志》卷一《疆域志》,道光十八年本,第7b頁。,復置時間未明。光緒《井研志》稱“《明志》云宋建德元年始建學宮,元至正初重修”(26)光緒《井研志》卷九《學校志》,光緒二十六年本,第258a頁。,學宮是元明時期治所的重要建置內容,可作井研縣在至正初復置的依據。井研復置后,仍沿宋舊治,隸屬隆州。
(2) 內江縣。南宋晚期隨資州被廢棄。以《大明一統志》為代表的明代地志多載其沿革“宋元因之”(27)《大明一統志》卷六七《成都府·建置沿革》,第1035頁。;以嘉慶《四川通志》為代表的清代地志多載其為“元初省,明洪武初復置”(28)嘉慶《四川通志》卷二《輿地》,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611頁。。乾隆《威遠縣志·邱墓》載“元魏縣丞墓,公名綬。官內江縣縣丞,蓋威人。墓在內江縣通川橋之原”(29)乾隆《威遠縣志》卷二《地理志》,乾隆四十年本,第44b頁。。又同治《內江縣志》有“門克義。原籍陜西涇陽縣人。父跡,元末任四川內江縣令。洪武二年(1369)義由監生改任四川新都知縣,后調內江縣丞”(30)同治《內江縣志》卷九《宦寓》,同治十年本,第25a頁。。按《內江縣志》“宦寓”之意,門跡元末任內江縣令,卸任后寓居當地,洪武二年,其子由內江縣監生出任新都知縣,當時四川尚由明夏統治,其任內江縣令的時間距洪武二年應該較久。另外,明玉珍由湖廣入蜀,軍士官吏多為湖廣人,門跡原籍陜西。由此,可推測門跡應為元廷官員。元末復置內江縣應無疑。后至元四年,元廷擬復內江縣。內江縣復置時間或在此稍后,沿舊治。
(3) 大足縣。宋代為昌州附郭縣,元初并入合州,萬歷《四川總志》稱“元并昌州及所領永川、昌元、大足入合州”(31)萬歷《四川總志》卷九《重慶府》,萬歷九年本,第2b頁。。《寰宇通志》載“大足縣學,在縣治南,元至順間建,國朝洪武六年重修”(32)《寰宇通志》卷六二《重慶府》,明景泰刻本,第18a頁。,即其元末應有復置,時間在縣學修建的至順年間(1330—1333)或稍早。大足縣復置后元廷又將舊永川縣劃入。《大明一統志》載“元并昌州及所領永川、昌元縣入大足,屬合州”(33)《大明一統志》卷六九《重慶府·建置沿革》,第1076頁。。萬歷《四川總志》與《大明一統志》記載的文字相似,但內容的時段實則相去甚遠,前者所記為元初省并州縣之事,省昌州入合州;后者所記為元末復置大足縣并劃入舊永州、昌元縣地之事。成化《重慶郡志》亦載“永川縣……元末并入大足縣,后為明氏所據”(34)成化《重慶郡志》,藍勇主編: 《稀見重慶地方文獻匯點》上冊,重慶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頁。。大足縣復置后屬合州,仍舊治。
(4) 樂昌縣。南宋稱樂溫縣,屬涪州。至元二十年,元廷并樂溫縣入涪州,改設涪陵巡檢司,萬歷《重慶府志》載“元仍名樂溫,省入涪州,置涪陵巡檢司。元末為明玉珍僣據”(35)萬歷《重慶府志》卷二《沿革》,《上海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09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第113頁。。國家圖書館藏五卷殘本成化《重慶郡志》亦載樂溫縣復置信息,“元至元二十年復為樂溫縣,亦隸涪州。后改隸涪陵巡檢司,至正辛巳(1341)復為樂昌縣,元末明氏僣據,改隸重慶”(36)成化《重慶郡志》,藍勇主編: 《稀見重慶地方文獻匯點》上冊,第5、7頁。,并在至正年間建儒學。可知至正元年復置樂昌縣。《讀史方輿紀要》稱“明玉珍時改置長壽縣,仍屬涪州”(37)〔清〕 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卷六九《四川》,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3282頁。,應是明玉珍改樂昌為長壽縣。樂昌縣復置后,屬涪州,治所或為明代長壽縣治。
(5) 昌寧縣。宋為昌元縣,屬昌州。元初隨昌州省入合州。《寰宇通志》載:“榮昌縣……元廢縣為巡檢司,后改為昌寧縣。國朝改今縣。”(38)《寰宇通志》卷六二《重慶府》,第14a頁。即元廷先改榮昌縣為巡檢司,后復置為昌寧縣。萬歷《重慶府志》亦載:“榮昌縣……元至元四年,置紹熙軍民宣撫司,昌元與資、普、昌、隆諸州屬之,尋廢,司縣如故。”(39)萬歷《重慶府志》卷二《沿革》,《上海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09冊,第115—116頁。即后至元四年后,元廷以舊昌元縣改置昌寧縣。乾隆《榮昌縣志·重建普澤廟記》載“榮昌縣普澤廟,在縣治東北……及元至正間,邑之父老復相地建像以祈神佑”,榮昌普澤廟祭祀土主趙延之,“夫神以一州一郡一邑之主”,具有官方祠廟性質,可看作縣域建置的一部分,應為昌寧縣復置時或稍后修建。(40)〔明〕 喻茂堅: 《重建普澤廟記》,乾隆《榮昌縣志》卷四《藝文》,民國二十二年(1933)本,第3a頁。昌寧縣復置后,或仍屬合州。
元置昌寧縣治所在,《蜀中廣記》引萬歷《重慶府志》稱“舊州壩有昌州巡檢司”(41)〔明〕 曹學佺: 《蜀中廣記》卷五三《蜀郡縣古今通釋·重慶府》,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575頁。。查萬歷《四川總志》,明代重慶府并無昌州巡檢司設置。根據撰寫特征,《蜀中廣記》此條應引自萬歷《重慶府志·古跡》的散佚部分,昌州巡檢司應為元代所設。萬歷《重慶府志》中位于舊州壩的“昌州巡檢司”就是《寰宇通志》所記的“巡檢司”。昌寧縣由巡檢司改置,治所應與昌州巡檢司一致,在舊州壩。據藍勇考證,舊州壩位于今榮昌縣盤龍鎮昌州村獅子壩。(42)藍勇: 《文獻與田野三視閾: 中古州縣治城位置考證方法研究——以唐代昌州治所變遷及靜南縣治地考辨為例》,《歷史地理研究》2020年第1期。另有《明史·地理志》“榮昌縣”條載“西北有昌寧縣,明玉珍置,洪武七年省”(43)《明史》卷四三《地理志》,第1032頁。,此處“明玉珍置”或是沿革只溯及明玉珍時期之意。又據萬歷《重慶府志》載,明代榮昌縣有昌寧里,亦位于榮昌縣盤龍鎮地域,昌寧里或以元昌寧縣治所改置。(44)萬歷《重慶府志》卷三《疆域》,《上海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09冊,第162頁。
(6) 安岳縣和石羊縣。宋代安岳縣屬普州,隨普州在宋末廢置。(45)《宋史》卷八九《地理志》,第2217頁。《元史》記載了后至元四年元廷擬復置和至正元年元廷令復置安岳縣的史實。(46)《元史》卷四○《順帝紀》,第862頁。嘉靖《潼川志》載:“至正四年(1344)復置安岳縣,并安居、樂至入之,隸潼川府。尋析置石羊縣,在今安岳東一百里。”(47)嘉靖《潼川志》卷一《地里志》,民國年間抄本,第6a頁。道光《安岳縣志》記載更為詳細:“至正四年復置安岳縣,統八鄉,并樂至、安居入焉,屬遂寧州。尋析置石羊縣(安岳縣東一百里)屬潼川府。”(48)道光《安岳縣志》卷二《建置》,道光十六年本,第18b頁。安岳縣復置后重修了學宮,“縣治復設,學既修舉,九年(1349)己丑,廟亦重修”(49)〔明〕 蔣甫: 《重修儒學大成殿記》,道光《安岳縣志》卷三《學校志》,第14a頁。。至正四年或稍后,元廷又從安岳縣析置石羊縣。安岳縣復置后,屬潼川府路遂寧州,治所在宋代普州舊治;石羊縣設置后屬潼川府,治所在今安岳縣石羊鎮。(50)《蜀郡縣古今通釋·樂至縣》載“廢石羊縣,元時析置,今為石羊鎮”;另有嘉慶《大清一統志》載“石羊城,在安岳縣東……今縣東一百二十里,相傳元時置縣,明初廢為鎮”。參見〔明〕 曹學佺: 《蜀中廣記》卷五四《蜀郡縣古今通釋》,第588頁;嘉慶《大清一統志》卷四○七《潼川府》,《四部叢刊續編》第247冊,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第11頁。
(7) 江油縣。宋代屬龍州,至元二十二年(1285)省入州。(51)《元史》卷六○《地理志》,第1438頁。嘉靖《保寧府志·建置紀》記載,明代江油“縣治因元舊基為之”,“元至正間縣令李彥文建”;縣學亦被同時修建,“江油縣學,元建于高堂里”,“元至正間知縣李彥文始創”(52)嘉靖《保寧府志》卷三《建置紀》,嘉靖二十二年本,第16b、26a頁。。《寰宇通志》也載“江油縣學,在縣治東,元至正中建”(53)《寰宇通志》卷六三《保寧府》,第6b頁。。至正年間知縣李彥文復建縣治,則江油縣的復置時間應在此時或稍早。《明史·地理志》“江油”條又載,“府東南,元省,明玉珍復置”(54)《明史》卷四三《地理志》,第1037頁。。《明史》所記的明玉珍復置江油縣疑誤,理由有四。
第一,康熙《龍安府志》記錄江油縣遷治:“元至正中遷江油于武都,屬劍州,改青川為巡檢司,升龍州為元帥府,尋為龍州宣慰司。”(55)康熙《龍安府志》不分卷,“建治沿革”,民國二十一年(1932)本,第8b頁。道光《龍安府志》載龍州升宣慰司的時間“元至正元年(1341),征服松潘番夷功,升宣慰司”(56)道光《龍安府志》卷五《武備志·土司》,道光二十二年本,第54a頁。。另據嘉靖《保寧府志》“梓潼縣”條載“皇慶間屬廣元,至正間屬劍”(57)嘉靖《保寧府志》卷一《輿地紀》,第9b頁。。龍州升宣慰司、江油縣由龍州劃歸劍州、梓潼縣由廣元路劃歸劍州等一系列政區調整在時間上應較為接近,即靠近至正元年。第二,《大明一統志》、嘉靖《保寧府志》均載“元江油縣屬廣元路”(58)嘉靖《保寧府志》卷一《輿地紀》,第9a頁。,明玉珍改廣元路為廣元刺史府(59)“元為廣元路,明玉珍改為府。”參見正德《四川志》卷一四《保寧府》,《四川大學圖書館館藏珍稀四川地方志叢刊續編》第2冊,第843頁。,不存在“屬廣元路”的政區條件。第三,嘉靖《保寧府志》載“王進義,任江油”(60)嘉靖《保寧府志》卷七《宦跡紀·元》,第238a頁。,又載“李彥文,至正令江油”(61)嘉靖《保寧府志》卷八《名宦列傳·元》,第272b頁。,地志的名宦內容應不會出現將明夏官員記為元廷官員。第四,《群書通要方輿勝覽》“劍州”下已有“江油”縣名(62)〔元〕 《群書通要方輿勝覽》,王德毅主編: 《叢書集成三編》第26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732頁。,據郭聲波研究,《宛委別藏》叢書收錄的《群書通要方輿勝覽》直接承自元本,最晚改編于后至元四年(63)郭聲波: 《〈大元混一方輿勝覽〉作者及版本考》,《暨南史學》第2輯,暨南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93頁。。江油縣宋屬龍州,《群書通要方輿勝覽》無抄襲宋代建置沿革的可能,江油縣的復置時間應稍早于后至元四年。綜上,《明史·地理志》稱江油由“明玉珍復置”應誤。江油縣由元廷復置無疑,時間應在后至元末期,并由龍州改屬劍州,遷縣治于今江油市武都鎮陽亭壩村。(64)江油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 《江油縣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頁。
(8) 保寧縣。(65)元代保寧縣地域屬宣政院轄地,宋、明保寧縣地域均屬四川。為方便計,本文將保寧縣納入四川行省政區復置情況中予以討論。宋代為威州附郭縣,至元十九年(1282)省入州。(66)《元史》六○《地理志》,第1436頁。正德《四川志》載“元并入威州后復置保縣,本朝因之”(67)正德《四川志》卷九《成都府》,《四川大學圖書館館藏珍稀四川地方志叢刊續編》第1冊,第510頁。,保寧縣應已復置。據元人李琳《常寧州重建州學記》載“泰定元年……郡士前威州保寧縣尹黃成德以耆宿協議”(68)〔元〕 李琳: 《重修州學記》,嘉靖《湖廣圖經志書》,《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9頁。,《大元一統志》無保寧縣記載,則保寧縣的復置時間應在大德七年(1303)至泰定元年之前的元代中期。《明史·地理志》載“威州,元以州治保寧縣省入,明玉珍復置縣”(69)《明史》卷四三《地理志》,第1026頁。,此處明玉珍復置保寧縣的記載應誤。保寧縣復置后,仍屬威州,治所無考。
(9) 通江縣。宋代屬巴州,宋末被分為上、下通江兩縣。至元二十年,元廷并“上、下通江二縣入曾口”(70)《元史》卷六○《地理志》,第1438頁。。《明志》載元末通江縣復置時間,“通江,州東,少北。元至正四年置,屬府”(71)《明史》卷四三《地理志》,第1028頁。。嘉靖《保寧府志》亦載“元省入曾口縣后改置通江縣,至正四年復置”(72)嘉靖《保寧府志》卷一《輿地紀》,第7b頁。。通江復置后,屬巴州,縣治位于得漢城下趙公坪,今通江縣永安鎮。(73)道光《通江縣志》卷六《職官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四川府縣志輯》第63冊,第145頁。
元初,朝廷對州縣政區大規模省并,“諸路州府……其戶不滿千者,可并則并之”,如至元元年(1264)正月“詔新立條格,省并州縣”,次年“省并州縣凡二百二十余所”(74)《元史》卷五《世祖紀》,卷六《世祖紀》,第98、107、109頁。。至元三年,元廷重申精簡州縣,對于州,“州城畸零去處,不滿千戶者斟酌改并,民戶多者從長定奪,更當沖要驛程,不須改并”(75)〔元〕 王惲著,楊亮、鐘彥飛點校: 《王惲全集匯校》卷八九《烏臺筆補·論復立博野縣事狀》,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654頁。;對于縣,“諸縣邑編戶不滿千數者省并之,所以裁減,紓民力也”(76)李玉明等編: 《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武鄉縣卷》下編《復立武鄉縣記》,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第592頁。。隨著疆域擴大,州縣省并擴展至原南宋地區。
以四川行省轄區(土司土官區除外)為例。南宋端平元年(1234),計有四路、十府、二十八州、七軍、監二、關一、一百七十三縣(77)周振鶴主編,李昌憲著: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宋西夏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75—279頁。;至元二十三年(1286)州縣省并后,僅“路九、府三,屬府二,屬州三十六,軍一,屬縣八十一”(78)《元史》卷六○《地理志》,第1434頁。。元代中期四川人口漸次恢復(79)“至于元代人口高峰……確應在至正初。”吳松弟: 《中國人口史》第3卷《遼宋金元時期》,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89頁。,主要有自然增長和移民兩個因素。就前者而言,至正初,蜀人虞集稱:“至于至元,休養生息,長子老孫,而蜀之生氣完復矣……至于今又三十年,幼壯之生,富完安樂。”(80)〔元〕 虞集: 《何氏先塋碑》,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卷八八四,第27冊第410頁。又稱:“世祖至元中,蜀始大定,休養生息,又且百年。城廓井里,漸復其舊。”(81)〔元〕 虞集: 《許旌陽祠堂記》,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卷八五七,第27冊第26頁。就后者而言,湖廣、江西大量流民進入四川,“民入蜀,菜田耕墾殆盡。戶口益繁”(82)〔元〕 卜蘭奚: 《嘉定路便民情事跡記》,萬歷《嘉定州志》卷六《藝文志》。。后至元二年(1336),陜西行臺御史贍思稱“襄、漢流民,聚居宋之紹熙府故地,至數千戶”。人口增多使得公共事務增多,管控難度加大,部分被省并的州縣又有了復置、改置等再調整的需求,“俟其戶口增息,政繁事冗,則量宜復置”(83)〔元〕 胡祗遹: 《論并州縣》,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卷一六五,第5冊第588頁。。如在舊普州,江西人晏道升“延祐初寓普……率同寓盧興祖芟草萊,創文廟,士類感之”(84)道光《安岳縣志》卷一二《流寓志》,第17a頁。;又如四川中部因缺乏有效管理,當地民眾“私開鹽井,自相部署,往往劫囚徒,殺巡卒”。故“若以其人散還本籍,恐為邊患,宜設官府以撫定之”。鑒于此,后至元四年十一月,元廷“詔即其地置紹熙宣撫司”,并擬復置四州五縣。(85)《元史》卷一九○《贍思傳》第4352頁。元廷在四川行省漸次恢復了部分州縣建置,可考者有三州、十縣,存在三個特征。
(1) 較多州縣由巡檢司復置。元代州縣與巡檢司相互改置情況較多,如元中期在舊普州設巡檢司,后改設安岳縣(86)〔元〕 陳夔仁: 《重修鑒亭記》,光緒《遂寧縣志》卷四《藝文》,光緒五年本,第32a頁。;宋昌州、樂溫縣在元初被改為昌州、涪陵巡檢司,后復置昌寧、樂昌縣;青川縣在至正中改巡檢司。元代巡檢司為州縣派出的治安機構,“秩九品”(87)《元史》卷九一《百官志》,第2318頁。。州縣省并區域大多“地廣物眾,委系難以照管”,元廷便在其位置重要處設置巡檢司,“宜約量隨路緊要地面,添設巡檢,使鎮遏巡防,以備不虞”(88)〔元〕 王惲著,楊亮等點校: 《王惲全集匯校》卷八八《烏臺筆補·為蝗旱救治事狀》,第3609頁。。巡檢一般不過問州縣庶務,專一捕盜(89)李治安: 《元代政治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5頁。,但四川流民“殺巡卒”“斗訟”,墾鑿土地和鹽井、修建學校等事務已超出其職責,因而亟須復置具有民政職能的州縣。
(2) 州縣復置未嚴格按照籍戶數過千的標準。元代前期,中書省制定了州縣復置需滿足籍戶數過千的標準。(90)元世祖至元年間,中書省規定“外據隨路見并州縣,如新抄戶后數滿千戶之上者,亦合從長定奪,復立舊治為當”。參見〔元〕 王惲著,楊亮等點校: 《王惲全集匯校》卷八九《烏臺筆補·論復立博野縣事狀》,第3654頁。元末地方官員為了實現四川行省中部州縣的復置,在上報人口等復置條件時,數次強調流民數量已遠超千戶(91)伍磊: 《元代紹熙軍民宣撫司建置辨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22年第4輯。,但實際數量并未達額。至正四年復置安岳縣時,該地實際僅“編戶八百”(92)道光《安岳縣志》卷一四《貢賦》,第18b頁。;明代洪武十四年(1381),榮州“民戶五百九十一,口四千九百七十七”(93)民國《榮縣志》食貨第七,民國十八年(1929)本,第1b頁。,仍不足千戶;井研縣,明洪武年間“三百六十三戶,二千六百五十丁”(94)光緒《資州直隸州志》卷七《食貨志戶口》,第4b頁。,亦不足額。洪武年間的戶數還存在洪武初年大量移民遷入的因素,至正初復置州縣時,人口應該更少。
(3) 政區復置進程緩慢。后至元二年(1336),元廷下令在四川行省中部復置政區。(95)《元史》卷一九○《贍思傳》,第4352頁。后至元四年,元廷“省部議定”,擬復置宋末廢棄資、普、昌、隆四州,盤石、內江、安岳、昌元、貴平五縣。(96)③ 《元史》卷九二《百官志》,第2340頁。到后至元六年(1340)十一月,“中書又因臺臣言裁減冗官事”③,中斷了復置進程。到至正初年左右才見州縣復置的記載,但進程仍舊較為緩慢,如至正元年元廷令復置安岳縣,但到至正四年才復設縣治。
總之,大德七年(1303)到至正初,元廷在四川行省復置的州縣政區,可考者有榮、資、隆三州,井研、內江、安岳、昌寧、大足、樂昌、江油、通江、保寧九縣,新置石羊一縣(圖1)。復置的時間集中在至正初年,原因為人口增加,存在多由巡檢司改設、人口不足額和進程緩慢三個特征。《大明一統志》等明代志書還記載四川部分州縣政區有“元省后復置”等內容,如珙州、威遠縣、墊江縣等,因缺乏材料,無法考證,期冀新材料的發現能夠補此闕如。

圖1 元中后期四川行省州縣政區復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