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應鏈金融背景下商業票據市場發展模式及策略研究

王劍 翁洪服 李志芳 高曉玲

一、引言

票據可以發揮支付、匯兌、信用、結算、融資等多種功能，并能節約企業融資成本，2021年票據貼現加權平均利率2.09%，比一年期LPR利率低171個基點①。自2009年以來，電子商業匯票憑借交易效率高、運營成本和操作風險低以及托收方便的優勢，在實現核心企業及背書企業間的零成本融資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2020年以來，多家大型房企和行業龍頭企業②出現大額商業票據（以下簡稱商票）違約，2021年發生的HD無力兌付商票事件更是成為引爆其債務危機的導火索，商票市場發展受到嚴重影響。

臨沂市抓住作為全國首批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城市的契機，將通過發展供應鏈金融緩解傳統金融服務成本高、信息不對稱等難題作為試點內容之一，以商業承兌票據電子化交易為切入點，確立商票助推供應鏈金融的發展方針，將商業承兌匯票作為重要結算工具嵌入供應鏈金融業務中，運用金融科技手段創新金融產品，并成立全國首家供應鏈金融協會并陸續出臺系列措施，經過5年的努力，初步形成了以商票為核心的供應鏈金融臨沂模式，并結合臨沂商城轉型的方向和目標，打造了數字賦能的供應鏈融資2.0，在為數字供應鏈提供金融支持的同時，提高了產業鏈、供應鏈的韌性和安全性。

二、當前制度條件下商票市場面臨的共性問題

（一）商票簽發承兌依賴企業信用，流通性分化顯著

商業承兌匯票由簽發企業承兌到期無條件付款，建立在企業信用基礎之上，而企業信用又與經濟波動、行業景氣、企業戰略息息相關。在市場優勝劣汰機制下，企業商票出現層級分化現象，中小企業簽發的商票往往流通性差，大企業簽發的商票市場接受度明顯較高，最后市場上流通的往往只剩下頭部企業或者實力雄厚企業簽發的票據。以臨沂市為例，2021年頭部五家企業電子商票累計簽發144.8億元，集中度為73.9%。

（二）商票監管滯后，“劣幣驅逐良幣”影響市場發展

盡管我國已經制定了相關的法律法規，但是實務中企業商票的簽發主動權在企業，監管部門并不能夠及時掌握企業簽發數量、金額以及交易背景等信息。從銀行角度觀察，針對行業頭部企業，銀行的話語權并不高，難以獲得反映企業真實面貌的企業報表，而且銀行日常關注的重點是抵質押品、表內負債等情況，同樣難以掌握企業商票簽發情況。在此背景下，商票市場存在“劣幣驅逐良幣”問題，導致一旦出現虛假的商票或者延壓付款的商票，市場容易反應過度，影響商票市場作用發揮。

（三）對商票過度簽發行為，市場無法及時甄別

在監管盲區下，企業特別是頭部企業存在過度簽發商票、揮霍自身信用的可能性。實踐中，頭部企業利用自身市場地位使用商票向供應商、關聯方強行攤派，簽發遠超自身兌付能力的大額商票，甚或以商票媒介脫離真實貿易背景實現隱性融資。如某大型房企，受債務危機疊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0年，其實際控制人表示將大幅壓降有息負債，而后企業財報顯示半年內集團債務由8700億元下降至5700億元，大幅下降了約3000億元；與此同時該企業簽發的商票大幅度飆升達到2052.7億元，直至成為引爆其債務危機的導火索。

三、臨沂市區域商票市場：背景、模式與特點

為了解決核心企業供應鏈業務發展動力不足、上下游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難題，充分發揮產業鏈分工帶來的效率優勢和成本節約，針對當前制度條件下商票市場面臨的共性問題，以臨沂市作為全國首批供應鏈創新與應用試點城市為契機，進行了相關探索，逐步形成商票發展的“臨沂方案”。

（一）臨沂市商票市場發展的背景

臨沂市是全國知名的商貿名城和物流之都③。據統計，2022年市場交易額5800億元、物流額8700億元，對臨沂市GDP貢獻達三成，是地方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市場主體130.8萬戶，97%以上為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市場競爭接近“完全競爭”狀態，市場參與者只能通過“有利正算、無利倒算”的方式獲得生存，商票是被廣泛使用的支付工具和融資方式。龐大的市場主體、活躍的商戶群體，構成了臨沂市區域商票活躍發展的市場基礎。

同時，隨著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和環保要求的提高，部分板材加工、焦化冶煉等行業企業退出市場，這類企業沉淀了大量流動資金，出于保值考慮，產生了龐大的票據投資需求，而囿于認知水平以及信息透明度隨著地理距離拉遠而衰減，投資者出于風險和信息不對稱方面的考慮，多選擇本地票據進行買賣，這些構成了票據交易市場明顯的區域特征。

（二）臨沂市商票市場運作模式

為構建良好的區域企業信用生態圈，臨沂市專門成立了供應鏈金融協會，將區域商票、行業自律、科技賦能、風險防控等功能整合為一體，實行主辦行管理。一是商票簽發。依照行業代表性、信用狀況、所屬行業特點，選取核心企業進入白名單；以核心企業的聯合授信額度向主辦行申請簽發商票，主辦行對其貿易合同、增值稅發票等材料進行審查，確保貿易真實性背景，在授信額度范圍內，為企業辦理商票簽發業務，鼓勵企業以商票保貼等方式簽發使用商票；信息披露平臺對相關信息進行披露，評級機構定期公布白名單企業的信用評級報告。二是商票流轉。用票企業、投資者和金融機構在商票信息平臺買賣商票，用以商票變現、償還賬款、持有投資或滿足監管考核。商業銀行可以對持有且未到期的商票，向駐地中國人民銀行申請再貼現。三是動態監管。主辦行、商票信息平臺和核心企業向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報送相關信息，協會使用商票風控系統進行動態監管。協會將“黑名單”和違規企業信息上報當地中國人民銀行和地方金融監管局，并記入中國人民銀行征信系統。

在此基礎上，2022年臨沂商城轉型催生了數字賦能的供應鏈融資2.0，將商流、信息流、物流、資金流信息脫離“四流合一”，實時匯集到供應鏈管理系統，為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提供了新思路、新方法、新路徑。其本質是對商品交易信用的數字化管理，實行訂單融資，銀行參照企業生產產品的總量以及交易頻率為鏈上企業提供融資，融資的金額、利率、時間均不同，適用于輕資產企業。

與傳統供應鏈金融模式相比，臨沂市的商票模式更為靈活，參與主體更為多樣，保障供應鏈資金流通的渠道更為廣闊，商票面額也更為契合上下游中小企業的需求特點，以線上化操作提高商票交易的效率，并借助核心企業良好的商業信用降低了財務成本和融資成本。另外，該模式以更健全的信息共享機制，以及完善的商票增信措施和風控措施，保障了商票交易的安全性。

一是確保了市場上流通的商票主體為優質商票，防范“劣幣驅逐良幣”。一方面，從臨沂市54家白名單企業承兌情況看，2022年全市商票銀行貼現和場外交易49.7億元，僅占當年累計承兌發生額的13.8%，說明臨沂市的大部分商票主要發揮了支付作用。另一方面，通過建立黑白名單制度，對違規簽發行為進行風險提示，防范市場淪為“酸檸檬市場”。二是加強風險控制，約束了企業商票濫發行為。一方面，通過搭建商票直融平臺，利用價格波動產生的信號作用，讓市場反過來約束商票簽發企業行為；另一方面，成立全國第一家商票簽發企業自律組織——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通過行業自律機制，建立主辦銀行制、限額管理制和信息披露制，主動披露會員信用，補足商票市場的金融監管缺陷。

四、臨沂市區域商票市場發展的制度分析

（一）設立兩張名單制度，提升商票市場的信用生態

一是通過“白名單”制度，將全市80%的簽發商票企業納入管理。2021年，制定供應鏈企業名單制管理辦法，根據企業的商業信用與產業分布情況綜合篩選確定53家白名單企業。期間對“白名單”企業實行動態調整。通過曝光失信企業名單，對于違約和有商票風險的企業進行懲戒，先后將55戶長期未開展商票業務、自身經營不善和失信違約企業調出白名單。

二是通過設立“黑名單”制度，進行風險提示。將出現商票違約或違法違規開展商票業務的企業納入“黑名單”，向市場交易主體提示相關企業風險情況。2021年，已將“白名單”企業之外的2戶違規開展商票業務、3戶偽造營業材料簽發上票的企業納入“黑名單”管理，并對其采取注銷企業、關閉企業賬戶電票功能、禁止企業商票流入平臺交易并通過媒體公示等措施，避免交易主體遭受資金損失，提升“臨沂方案”整體信用水平。

（二）實施主辦銀行制度，將法律法規落到實處

一是實施主辦銀行制度，緊抓關鍵環節。企業簽發電子商票全部通過主辦銀行辦理，主辦行可以對出票企業簽發票據的貿易背景真實性進行審查，控制大額紙票的使用比例，監督企業票據到期后的兌付情況，提醒延期和拒付情況。

二是協會銜接主辦銀行，將制度落到實處。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每月公示供應鏈會員單位開戶情況，預防外地偽假賬戶簽票詐騙風險。對出票企業商票簽發量、余額、到期兌付、逾期等數據進行按月公示，對有風險隱患、持票人投訴的商票進行重點標注。在風險可控的范圍內，對有授信規模而沒有使用的企業，鼓勵企業開商業承兌匯票，主辦行提供保兌服務。在“臨沂方案”推出該制度一年多后，上海票據交易所也開通了類似的票據賬戶主動管理服務。

（三）強化信息披露制度，解決信息不對稱風險

一是白名單企業實行強制信息披露制。現行制度下，希望簽發商票的企業，需要在上海票據交易所注冊電子商業匯票系統（ECDS）賬戶，并根據自身意愿選擇是否進行信息披露。按照臨沂供應鏈金融協會要求，白名單企業在注冊ECDS賬戶時，必須選擇按月披露。駐地中國人民銀行每月比對上海票據交易所反饋的開票企業名單和信息披露企業名單，提示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對未進行信息披露的企業進行督促。若企業不按規定進行披露，供應鏈金融協會將聯合有關主辦銀行，限制對相關企業的授信，并將企業納入“黑名單”。

二是利用線上平臺提高信息披露的有效性。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推出了商票線上信息披露與公示平臺，要求企業主動披露財務狀況、經營狀況、關聯公司信息、前十大供應商等各類信息，對企業重大經營事項與風險信息進行分類披露；對商票違規信息按照詢問、提示、警示、處罰不同級別進行披露與監管。信息披露平臺成為企業的信用展示平臺，有助于進一步降低資信良好企業的融資成本，防范票據市場信用風險。目前，臨沂市實現了白名單企業的信息披露全覆蓋。

（四）推出限額管理制度，控制企業過度簽發行為

一是創新推出商票承兌余額限額管理制度，提供風險度量的參照系。從邏輯上看，信息披露只能揭示商票簽發“多少”的數量概念，不能傳遞“好壞”的價值判斷。為此，臨沂市創新制定商票承兌余額限額管理制度，動態核定白名單企業的年度簽發總量。核定方法是以企業某時點財務數據中凈資產為依據，綜合考慮企業的行業特點、資產結構、生產季節性、應付賬款特點、在產業鏈條中的話語權等因素，將各類企業劃分出十余種場景，核定出商票最高限額基數。

二是按月比對企業商票承兌余額與核對限額，發布風險提示。臨沂市供應鏈金融協會每月依據上海票據交易所數據，將企業承兌余額與核定的限額進行比對，對于超出限額的情況發布預警警示，提醒兌付風險。除了總量控制外，根據企業歷史財務數據，核定商票單張最高金額，要求企業嚴格按照真實貿易合同簽發商票。

（五）引入大數據技術和擔保措施，提升商票的流通性

一是運用大數據技術，構建智能化風險系統。運用大數據技術，對所有開票企業的信用數據、供應鏈關系、財務數據、法人數據等進行大數據建模，并根據每日平臺掛單和接單的高頻數據，構建票據企業間交易“價格指數”，并建立智能化商票融資風控系統，對票據參與人各方進行全鏈條信用數據識別。目前，累計管理全國60多家大型核心企業，發展商票近2000億元，保持零違約記錄。

二是引入政府擔保制度，解決中小微企業的票據流轉問題。為解決腰部企業商票市場不認可、貼息成本高等問題，臨沂市通過政府融資擔保公司為知名度不高但經營良好的“白名單”企業提供擔保，為企業信用背書，增強市場認可度；同時，通過省國資委背景的保險公司為商票提供履約保險。目前，已開展由擔保機構提供增信業務1.2億元，平均貼現利率6%。

（六）供應鏈金融2.0與商城轉型相互促進，為地方經濟發展注入新動力

一是進一步擴大普惠金融覆蓋面。供應鏈融資2.0幫助核心企業聯手小商戶接入供應鏈管理系統，實現“四流合一”，合作銀行可以從供應鏈管理系統中實時采集數據，評估商戶風險，并設計相應金融產品及時對接。同時，通過企業圖譜，更可以通過挖掘小商戶的供應鏈，為銀行推送客戶，讓更多信用白戶成為首貸戶，擴大普惠金融覆蓋面。二是增加銀行金融機構信用貸款投放量。銀行通過數據挖掘和客戶畫像，為特定場景商戶量身定做合適的信用貸款產品，推動擴大信用貸款投放規模。三是推動小商戶數字化轉型。小商戶日常經營中的各種零碎數據轉化成企業信用，提高小商戶貸款可得性，激發小商戶數字化轉型的熱情和積極性，有力促進臨沂市數字商城轉型。四是豐富了供應鏈融資內涵。利用基于供應鏈結算關系的企業數據，為企業構建網絡數字化云圖，可以快速查找到隱藏在企業背后的供應鏈信息，拓寬和豐富供應鏈融資內涵。五是助力臨沂商城轉型升級、做大做強，為地方經濟發展貢獻金融力量。供應鏈融資2.0增加商城黏性，幫助小商戶降本增效，地方政府獲得更多稅收，獲得新的發展動力。

五、結論與延伸分析

從本質上看，商業承兌匯票是企業信用的載體，相當于企業之間打的信用白條，發揮好商票的功能，對提升企業的信用意識和信用管理水平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特別是電子商票推出后，由于其在開具時就同時實現了貿易背景真實性、出票人確權、承兌人承兌等核心要素，流轉過程又處于上海票據交易所授權的企業網銀中，不需要再擔心核心企業確權問題或商票造假、篡改等問題，在發揮支付結算功能的同時，其融資功能更加凸顯。解決好商票面臨的共性問題，通過商票供應鏈金融改善中小微企業的融資難、融資貴具有重要意義。

臨沂市通過設立供應鏈金融協會，有力推進了商業票據的使用和發展，對改善當地中小微企業融資環境起到了積極作用。實踐證明，臨沂市區域商票模式采取的黑白名單制、限額管理制、公開披露制以及擔保增信制等措施是有成效的，在更好地防范商票風險的同時活躍了市場交易。2022年11月，中國人民銀行、銀保監會發布《商業匯票承兌、貼現與再貼現管理辦法》，其中對商票信息披露提出要求，上海票據交易所配套發布《商業匯票信息披露操作細則》，為信息披露提供了具體操作指引，實施日期為2023年1月1日。進一步地，建議將出現無理拒付、拖延支付、過度承兌等情形的簽發企業納入“黑名單”，錄入國家征信體系數據庫，提高商票違約成本，促進商票市場流通；建議金融監管部門改進商票統計制度，加強與協會中介組織的協作，提高預警能力，維護商票流通秩序。

與此同時，臨沂市區域商票模式采取的這些措施，基本屬于行業自律性質，缺乏法律法規的授權，對于不入會的企業或會員單位出現違法違規行為沒有實質性懲罰措施，制度的約束力比較弱。另外，在供應鏈鏈條上，核心企業與上下游企業之間往往存在不對等甚至不平等的關系，核心企業容易憑借其支配性地位通過商票侵占上下游企業的利益，因此，改革的長期效果還需要觀察。

注：

①數據資料來源于上海票據交易所2021年工作報告。

②據對上海證券交易所公布的逾期承兌企業名單整理，其中包括融創、中南、金科、實地、榮盛、陽光城等大型房企以及蘇寧、牧原、天天快遞等行業龍頭。

③經過40多年的培育發展，目前，臨沂商城擁有專業批發市場123處，占地面積1211.5萬平方米，經營面積845.8萬平方米，從業人員30萬人。經營商品涵蓋小商品、五金、建材、板材、園林機械、勞保用品等27大類、6萬個品種、600多萬種商品，基本覆蓋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主要門類。物流園區38處，3000余條國內配載線路輻射全國所有縣及縣以上城市，通達所有港口和口岸，物流價格比全國平均低20%～30%。

（責任編輯? ?王? ?媛；校對? ?WY，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