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萬家燈火

四月小龜

對我成長中的各種選擇，父親向來主張讓我獨立做決定。

高中文理分科，理科還不錯的我倔強地想學文科，他雖信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傳統觀念，但依舊支持我學自己喜歡的。高考后從選專業到選學校，他尊重我的夢想。大學畢業后我在國內工作挺穩定的，突然想加入單位的“一帶一路”計劃，一年到頭在國外奔波，他雖然擔心和不舍，但也理解我想看世界的心思。

父親常說，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只要你的選擇沒有原則性錯誤，他就會無條件地支持。

我曾懷疑，他支持我自己做決定，是因為壓根兒沒空管我——父親曾是一名軍人，退伍后在家鄉小鎮做了一名輔警，常常忙得幾天不見人影。但我享受這份自由，當身邊一眾同學在父母“以愛之名”的嚴格管教下喘不過氣來時，我卻可以盡情奔跑，呼吸獨屬青春的自由味道。

工作幾年后，我厭倦了漂泊，就回家鄉復習“考編”。青春時的自由和獨立，讓我一旦做了選擇，就會堅定目標，付出全部努力朝著它奔跑。復習一段時間后，我同時通過了市公安局和市圖書館的筆試與面試。

“到底參加哪一個單位的資格復審呢？”為慎重起見，我把情況簡單地告知親友，想聽聽他們的意見。但幾乎所有人都對我說，閉著眼睛選圖書館，圖書館工作清閑，環境也好，是女孩子的最佳選擇。

唯獨父親——在所有人生關頭都微笑著支持我獨立選擇的父親，卻像是一座突然上了發條的鐘表，渾身上下被注入無限力量。他先是無比驚喜：“你報考了市公安局還通過面試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接著，他又連說了幾遍“真好”，然后就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述公安工作的意義和成就感。

我說我會認真考慮的，一向穩重的父親卻突然急起來：“不用考慮，直接選公安局。”接下來的幾天里，他不斷將發條擰緊，一天恨不得轉動36小時。他戴著老花鏡貼近電腦，用他那笨拙的“一指禪”一下一下地敲擊電腦查資料，還將他過去寫下的工作日記一本本拿出來。

兩天后，他像是學生給老師交作業，給我做出了一份長長的報告，里面包括警察工作的意義，優秀的民警、輔警典范，他工作時的感受，等等。我的心瞬間被撥動，那密密麻麻的幾萬字，可是他一顆拳拳之心啊！

這時，記憶一點點浮現在我的眼前。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他曾無數次遲到甚至缺席過家人的節日團聚，錯過了我成長的許多階段，辜負了媽媽一個又一個熱切的期望。他熬過和星星一般多的夜，還受過傷，落下了一身的職業病。他就像小鎮的夸父一樣，朝著他心中的那團火焰鍥而不舍地奔跑。

父親深知這個職業的苦和累，還有危險，也尊重我們兄妹選擇其他職業的自由。但他又無比希望子女能夠繼承他心中那份熾熱的愛。一旦有機會，他就如此急切地表達自己的期望。

最終，我順從了父親的期望。

工作后，忙碌和辛苦像一股潮水洶涌而來：在40攝氏度的高溫下強化訓練來增強體能，在單位24小時值班，災情來臨時沖在第一線……今年的除夕夜，我值完班回家已是凌晨。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看著華燈下一棟棟居民樓張燈結彩，不由得心生感慨：雖然不能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卻能守護一方平安，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和圓滿呢？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父親。以往他常常早出晚歸，大年三十也是如此，沒少受我母親的奚落，也讓我們兄妹頗為不滿。那時母親在小鎮經營一家建材店，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想讓父親離職后一起拓展業務，可父親一拖再拖，就是不答應。機會轉瞬即逝，隨著小鎮上的建材店一家家開起來，我家的生意便日漸慘淡起來。

母親曾對他咆哮發火，我們也不理解他，覺得他又不是“正式工”，工作忙碌且危險不說，工資也很微薄，但他就是固執地不肯辭職。

直到這時，我才終于理解了他。他奔波忙碌，毫無怨言，都是因為熱愛啊！他為的就是心里的這份感覺—— 守護萬家燈火的責任和榮耀。

當初他勸我當警察時，曾對我說：“古人倡導讀書人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們即便做不到這樣的高度，也要做些有意義的工作。”

于是，我拿起手機給還在值班的父親留言：“其實，讓我選擇當警察的緣由，不是那幾天您對我所說的話，而是從小到大您對我言傳身教的影響。現在的我奔波勞碌，不只是讓您感到欣慰，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少年時，學校組織觀看電視劇《任長霞》，我們一群叛逆少年被感動得哭成一片。后來，有支教老師來到學校，不僅教我們念“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還在可以回到大城市時選擇留下來守護我們幼小的夢想。他們或早早獻出生命，或為之奮斗終生，這一切的根源，都是熱愛啊！

正是在學校和家庭的熏陶下，在一點一滴的成長中，我的心底播下了熱愛的種子。正是這份熱愛，讓我從少年到青年都一直眼里有光、心中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