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軍
八大山人《游魚圖》。
優美與崇高、悲劇與喜劇、丑與荒誕,是為審美的六種類型。把“丑與荒誕”列入審美,還是19世紀中葉以后,隨著西方現代藝術的興起而形成的理論突變。1853年,羅森克蘭出版《丑的美學》,系第一部論述丑的美學著作。書中首度提出丑與美一樣,同屬美學理論范疇,但在表現丑時,必須使之服從于美的法則。
其實在中國古代文獻中,不乏對于美丑的認識,且充滿深邃的辯證思維。東晉葛洪在《抱樸子》中說到:“銳鋒產乎鈍石,明火熾乎暗木,貴珠出乎賤蚌,美玉出乎丑璞”,尤其最后一句,表明美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在某種條件下,比如以丑作為反襯時才凸顯為美。劉安在《淮南子》中又深了一層:“求美則不得美,不求美則美矣。求丑則不得丑,不求丑則有丑矣。”按我的理解,是指美丑在對立中的共存關系,或曰不可分割性。中國畫中常見一種畫法:以一塊丑石作為墨竹的陪襯,則益顯峻拔之氣。若畫成美石不是不可,其筋骨氣韻、主次對比、意境營造則呈兩相削減、喧賓奪主之勢。擅長畫竹的鄭板橋就說過:“燮畫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鄭板橋集》)。
這就要說到審丑的第二層含義,即美學意義上的“丑”并不僅僅體現在它的陪襯功能上,還在于它往往比流行意義上的“美”,更具深刻的內涵和藝術表現力。比如八大山人或一爪獨立或翻著白眼或三翎尾翼的墨鳥,形態近丑而非美,筆觸極簡而不事瑣細,但它的意態、神態和形態所流露出的,是筆墨的深度和筆性的高超。所謂墨點無多淚點多,只因無處可訴說,那樣的“丑鳥”豈是“鶯歌燕舞”和匠縛之技所可比擬的?羅丹1891年為已故文學大師巴爾扎克塑像,他一口氣制作了多尊皆不滿意,卻一時找不出問題的癥結。某日他的學生布爾德爾登門拜訪,羅丹征求他對作品的意見,布爾德爾卻一下子被精致逼真的手部吸引住了,久久加以凝視且贊嘆不已。羅丹這才恍然大悟,遂毫不足惜地用錘子砸去了這只手。因為在羅丹看來,巴爾扎克的精神特質才是最需要表達的,手部過于生動反而沖淡了作品的整體性,也轉移了欣賞者的注意力。目下所見整件作品雖顯得有點“丑”,但巴爾扎克的“驕傲、自大、狂喜和陶醉”(里爾克語)卻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成為雕塑史上一件運用“減法”而垂世的杰作。由此可以看出,藝術作品的美與丑,并不取決于表現對象本身,而在于藝術家的創造力和美學認知層次。
正如前文所說,丑的表現必須以服從美為準則,或曰極則。應該指出,在當代書法、詩歌、抽象藝術等創作領域,那種搞怪耍寶、自以為是的“作品”還是大量存在的。同時,與這樣的“丑”相比,很多的俗美、流行美和心靈雞湯式的鮮美,體現出一種十分淺層的認知向度,極大地混淆、拉低了受眾的審美品味。這兩種現象,前者可謂“以丑為美”;后者實屬“表美實丑”。所以對美的認識深化不可或缺,拿德國學者鮑姆佳的話說:“丑的事物,單就它本身來說,可以用一種美的方式去想;較美的事物也可以用一種丑的方式去想”(《美學》)。這讓我想起趙孟和董其昌的書法,美不美?當然美!但很多愛好者常年臨趙字,臨著臨著就臨成了俗美而丑;臨董字呢?越臨越筆無骨力,浮薄孱弱。臨畫也如此,有些人取法不出明清,八大、石濤、髡殘常掛在嘴邊,但筆下的臨摹卻難取其神,以至徒具皮相,說到底這還是認識和表現的問題,又豈能怪罪以上所列大師諸公?
近日,“歷史回聲:土山灣近代音樂教育文獻展”在土山灣美術館開幕。展覽從“西樂先鋒”“因材施教”“中西合鳴”三個部分展示土山灣在近現代音樂教育中的重要歷史作用。展出的珍貴實物有土山灣編撰出品的音樂課本、樂譜、歌譜等教材文獻,失傳的土山灣孤兒工藝院院歌經恢復后也在展覽上首次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