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三頁

□鄧建華

我小的時候，難得有一本課外書讀。

我的課余閱讀，大多是讀左鄰右舍木格窗上橫七豎八糊的舊報紙。這些報紙大多是鄰居從小學里討來的過期報紙。風吹日曬，時間一長，報紙泛黃，有的甚至還吊著蛛網、蟲卵，讀起來有些費勁，但在缺乏讀物的歲月，這些已經是我的奢侈品了。

當年，我最羨慕小伙伴們中誰有一本小人書。誰要是有，我不是死皮賴臉地乞求借閱，就是以幫忙看牛、砍柴、扯草作為交換條件，總要把書搞到手。

小人書畢竟不是課本，一般來說是不被允許看的。因為是看“耍書”，怕被有些不近人情的父親打，我就偷偷拿到僻靜的巷子里，借著月光去讀。沒有月亮的時候，我就等夜深了拿手電筒，躲在被子里讀。

讀小學四年級的那年，不知道堂兄從哪里弄來一部長篇小說——《林海雪原》。書有些舊，封面上有些痕跡，不知道是干雞屎印，還是干紅薯汁印，但看上去很親切，我馬上就瞄上了。堂兄在看書時，我就在附近溜達。他一有其他事離開，我馬上就沖過去，趕緊啃幾頁。堂兄看到第幾頁是折了角的，我怕他發現，不敢再折角，就偷偷用指甲在某頁畫個印子，算是留下記號。

這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讀一部長篇小說。書中的一切，帶給我全新的視野，讓我的想象在寂靜的夜晚，有了足夠馳騁的疆域。

我嫌堂兄守著那書讀得太慢。要知道，等待讀下一個章節，是特別難熬的事。還好，我還算是有點克制力的。為了讀完這本書，我忍著，再忍著。讀完某一章節，等待再次閱讀的時間里，我想象一下接下來的故事將會是怎樣的。后來往下讀書，如果故事情節真的是我想的那回事，我就特別高興。有時，我也會暗暗地想，我是不是語文學習好了，長大后就能夠像作家曲波，可以去寫一部磚頭一樣厚的長篇小說。

沒過多久，可怕的事發生了——放在堂兄床頭的《林海雪原》突然不見了。我一下子蒙了，只差沒哭出來，可又不敢多問。

我記得，我的指甲剛剛在寫“小爐匠”欒平逃跑的那一頁畫了印子。我替孤膽英雄楊子榮擔心，欒平要是上了威虎山怎么得了？我的心一直懸著。

現在，書不見了，我心急如焚。

我偷偷地找，衣柜里、墻角邊、風車頂、灶臺上……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沒有，就是沒有。這本《林海雪原》，就像“小爐匠”一樣沒了蹤影。

過了幾個星期，就在我近乎絕望的時候，我的堂兄牽著他家的小牯牛來了，他的腋下夾著一本書。我搶過來一看，天哪，《林海雪原》！這本書上雖然又加了些牛屎的印痕，但我也顧不得擦了。我要趕緊閱讀。我急的是，“小爐匠”去哪兒了？我慌慌張張找我的指甲印。可是，我找了老半天，也沒有找到最后那次留下的印子，只是找到了被扯去的三張書頁留下的明晃晃的“茬子”。天哪，怎么能這樣？！

“你扯書干什么？”我朝堂兄吼道。

堂兄奇怪地看著我，不緊不慢地說：“還能做什么，不就是卷煙葉抽！”

“你就不知道找別的紙啊？！”

“我能扯你的課本？”堂兄輕描淡寫地說。

我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笨蛋，真的是個笨蛋！罵完后，我無可奈何地將這本殘缺的書藏了起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其他人再找到它了。

留著這本《林海雪原》，我讀完了后面的故事。讀完了，我忍不住又回頭看前面的章節，反反復復讀著。差的那三頁，讓我茶不思飯不想。

某日，我突然靈光一閃，有個想法讓我激動得渾身發抖。我找出一本學校獎的算術本，腦袋里“放映”著《林海雪原》前前后后的故事情節，我突然就知道，應該怎樣補寫這段缺失的故事了。

就這樣，少年的我花了三個晚上，為一本殘缺的名著，做了一回實實在在、認認真真的修補。就是從那回起，我認定，自己或許能夠成為一名作家。我開始為圓一個作家夢而打拼。

從1984 年發表處女作，我一直不間斷地在報刊上發表自己的作品。寫作上，我沒有遠大的目標，喜歡是唯一的理由。我的創作之路，走得淡定、從容。至今，我雖然沒有寫出《林海雪原》那樣厚重的作品，但可以說，少年時從一本文學經典的三張缺頁進入的作家夢，越做越喜歡。

我很感激從前拼命找書讀的日子。

我很感激那一本給我帶來不一樣生活的、殘缺的《林海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