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品（組詩）

趙曉夢

桃花

水淺危險。神秘的花朵都從河邊來

聽從風的安排，描了眉的精華

連雨水也去除不了她們的記憶

加入群聊的每一片花瓣都很飽滿

蜜蜂住在嶄新的愛情中。即使

浮光掠影，停止的時間也能重新發動

可以暢快地歌唱和生活

這才是春天該有的樣子。孤芳自賞的

路上，天邊的云霞總在失去朋友

大面積的田野每一根筋脈都蓄滿汁液

某些事物以及記憶在野生的樹干上

仍然對往事有著特殊的敏感

可以肯定的是，折柳傷不了春

黎明都會在有風吹過的地方長出來

離別的身體被江水充滿。水深也危險

眼淚總會聽從石頭的安排

在這里泛濫、決堤，沖破一切

桃花從身體里醒來，停留在露珠上

自帶氣場的一滴水從晨曦中起身

一個眼神就收走為你準備的那些詞語

在新的枝頭，給時間一點一點染上顏色

玉蘭

季節有時也會迷路。沒有風

薩克斯吹不出柳樹的新媒體

圍墻和帽子壓低了城市天際線

屋檐下的春天就靠你了

哪怕笑聲浸透著棱角，草叢

延伸至遠方，透明的身體也要

一頭跑進公園里

城市能經受住花開后的茫然

眼淚就敢于同你碰面

這世界的厚度最怕水滴石穿

只要不剝離與泥土的聯系

你就能守住內心的底線

越是在高處，生命的余地越大

夜晚從不在乎路越走人越少

我們都在同一種光里見面

剩下的灰燼把火從水中分離

最終把樹木和鳥鳴鎖進橋洞

只留風的影子在你手上滾動

翻新天空中不滅的星辰

還有大地占有的水坑

緩沖地帶，交給雨點去題字

海棠

換個姿勢說話。如果這株海棠

不同于海棠，閃電沒有打開閃電

春天不在盆景里就在院子里

從未嘗試過朗誦的夜雨和黎明

搞丟了該有的細節，往事沉浮的

窗口，手指被燃盡的煙頭灼痛

只有眼睛清楚風的粗大顆粒

當陽光的標點符號充滿色彩感

花開終于不再是一個尷尬的狀態

長長的枝條彎垂下來，為一條小路

取代愛情提供證明。戰栗不過是

現實一種，就算隔得再遠

也依然綠肥紅瘦。一切比喻和排場

都會對屋頂構成經久不息的引誘

只有保留下來的陰影部分屬于動詞

在白日降落的人為痕跡上違背初衷

一些零星的場景和刻骨銘心的溫存

正被疼痛滯留在植物的隱蔽處

盡管泥土被季節封存也從未閑著

經過夜晚修飾的雷聲踉蹌而來

涼亭海棠醒來，從此眼里再無他人

牡丹

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夜雨睡眠里

自然的膝蓋從竹林一點一點脫節

牡丹從身體里醒來，停留在露珠上

沒有過去，沒有緬懷，也沒有未來

色澤和品種一直推著園林的詩詞走

這移動的地上滿是交叉分徑的光影

呼吸自己的腳步沒人愿意放肆奔跑

被動取用的痛苦和孤獨存放在高處

離開山林草木滋養的生命血肉

即使五官恢復了感知，也體會不到

田野顫動的筆觸。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斷腸東風還在三米外，醒來的露珠

眼看就要迷路。艱難的清晨

因猜不出一則謎語被困在公交車上

沒有人觀賞的花園，剩下的用途

就是聽雨。雨點的邊緣已有破損

連同花瓣的名聲被芳菲壓彎了腰

家家戶戶的經歷大同小異

沒有人敢把生命放到曠野去冒險

零落的枝頭只把寂寥放大了

花朵落下來才會是花朵

月季

叫不出名字就對了。從風被打斷的

地方，跑步穿過竹林敞開的隧道

雜樹無花的春天正在復制密碼

地上有光，樹上有線

公園長椅只留給沒有心事的人

做完伸展運動的低矮灌木

在路邊打開蝴蝶翅膀

這是一個美可以大聲贊美的時代

但是微信攥在手里減不了肥

只要花開還在，我就不斷從人群中

離開。恐懼和孤獨被無限放大

風把植物的那點情分全都榨出來

品類和特征只能適應生長環境

過低的天空裝飾不了停滯的風景

一旦離去，熟悉的建筑就會成為

犧牲品。黑夜在雨中完成自我救贖

艱難的是這些彎曲的風

熄滅不了長在四肢上的原產地

除非一切潰散，除非突破某種界限

飛鳥的腳步更加深沉，在樹枝中間

花瓶問過的門檻不再有白天

苔花

春天在晨跑的編鐘和交響樂里

不慌不忙占領城市的邊角余地

要是沒有花開，哪有人間四月天

高樓的天際線不用問天

八九點鐘的太陽也會讓苔蘚交出

最深的感慨。要是停下腳步

大自然就能悄然度過漫長的一天

一經認出就無法否定的顏色

一旦走遠就會忘掉的面孔

注定不能為青春命名的花朵

只出現在石頭低矮的房間里

潮濕是世界上最明亮的孤獨

野草意味著陰影不會迷路

健康的葉子全都在高高的樹上奔涌

清晨的目擊者還是個花骨朵

即使盎然怒放也只米粒大小

攥在手里的也許只是一個幌子

松開后風會一無所有，就像光線

拒絕在一張臉上同時安放黎明黃昏

沒有性別的長椅收起自卑與沮喪

螞蟻原路返回，哪還有什么知己

鳶尾

你永遠不知道四月想表達什么

有些日子被風吹散，雷雨夜里來

黎明去，不能說與你無關

百花在花園里迷路，孤獨和痛苦

在城市的掛歷上尋覓熟悉的風景

石頭的影子想要延緩春天衰老

睡眠太淺阻止不了野草蔓延

瘦金體的河水剛好淹沒白鷺大腿

透過樓宇的光線剛好威脅魚眼

混亂的水聲扶不起泡沫中的星辰

人工修剪的春天只能往樹上退

這個時候移動草叢還有什么意義

你的肩膀早已頂著蝴蝶的嘴唇

傾斜的山坡上是致命的眩暈

鴿哨消失后的天空風平浪靜

沒有你我不敢冒險往下走

色彩的激流里到處是春天的陷阱

貿然轉身就會丟掉善良的靈魂

克服路的恐懼那就讓恐懼都來吧

暫時找不到心跳因為白天懸念還在

畫布上，四月正試著與五月相處

三葉草

不用再找了。地上全都是尊卑長幼的

序次，在丹桂和石榴的林蔭下

只有三片葉子貼著地面生長。多余的

陽光從三角梅自憐的表情落下

在墻根砸出巨大的陰影。沒關系的

只要和風在一起，整個世界都是你的

那些想要端詳你的人，必須俯下身來

泥土是卑微的，但你必須生活在里面

哪怕石頭壓著身體，只要路走對了

春天否定不了野草的命運

我理解的錯誤不過是把書翻到讀過的

地方，痛苦地朝著尚未達成的共識

劃清界線，朝著彼此陌生的另一個白天

在林蔭下出現

最怕的是迷人的芳菲已消失殆盡

墻角的陰影還在繼續傾斜，光的草原上

遠離只是時間問題。剛剛好起來的心情

無法照亮失去星辰指引的陌生地帶

第四片葉子的幸福保持著第一道傷口

只有等植物都睡著了，拿掉所有的色彩

五月才會屈服于更長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