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名從地圖中打撈出來（組詩）

小鎮

地圖上的小鎮實在太小，即使是一滴露珠

都會造成一次水災。為了生活，我

還是灰頭土臉來到這個小鎮

在這連炊煙都被遺忘的地方，我不知道

劈開奔波這個詞，是否能為我帶來驚喜

不知名的野花在歲月里疲憊地開著，我不知道宿命

到底會躲在哪個陌生的檐下，而忽明忽暗的燈火

又如何能讓夜晚忘掉黑暗。在這鄉音罕至的遠方

我總是，一閉眼就會汗濕夢境，一睜眼

就會被失望和藤蘿糾纏

池塘

這潭水很小

小得甚至裝不下一絲游人的惦記

幾片浮萍，幾叢水草

就是她的全部家當

兩只蜻蜓興奮地

在水面上追來追去

直至把烈日追進西山

還余興不減

這水潭和杭州的西湖沒法比

但西湖是別人的

這個池塘今天下午

只屬于我自己

一棵隱居的小草

一顆小草隱居在荒山中，樹影里

安詳得如一尊雕像。雷打不動

寵辱不驚。多少年來，任何磨難和煎熬

都沒有動過下山的念頭。如今小草已

信徒遍地，子孫滿堂，荒山也已郁郁蔥蔥

成為野草的樂園。小草的執著

終于把山外的一切攔在了塵世

蜀葵花海

陽歷甩開陰歷，獨自來到七月

來到被蒿草淹沒的蜀葵地，沿著被如織的游客

踩出的小道，探訪人間冷暖，竟然如此

沉重和漫長。區區幾十畝地，一個下午

我竟然沒能走出蜀葵的起伏和陰影

我只好坐下來，疲憊地看夕陽也開始

演繹相似的輪回

一場大風

一場大風吹彎了鄉人的習慣和傳統

一場大風吹走了鄉村的人氣和炊煙

牛羊和山巒，雞鳴和犬吠

一場大風吹滅了鄉間的往事和時間

流傳了千年的民謠和風俗逐漸走遠

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手藝和方言

在大風中一天天陌生。大風過后，鄉愁一片蕭條

胸口和眉頭冷冷清清，沉入夢境

龍泉湖

我們試圖在亂草叢中

找出郊游的理由，在烈日下

發現人生的意義。在龍泉湖

我們躊躇了很久，直到漣漪被犬吠淹沒

才重新退回生活的原點

審視陌生的人間。幸好慌亂中

偶遇一種野果，讓我們魂牽夢繞

回想這次經歷，我們每敲一句夢話

似乎都能讓龍葵更紫一些，湖水更美一些

蟬鳴

虞美人走了，知了蛻去男人的硬殼

趴在欒樹上哭泣。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哀鳴

每一個夏天都讓人心碎

江水翻滾，大地荒蕪

唯有小草不為所動，默默撫慰著那片花田的傷痕

微風多像一個迷路的人，在漫天飛舞的

蟬鳴里亂撞。有時緊緊抱住一棵稻草

有時又追著一朵白云不放

從江南到漠北，從山頂到谷底

直到萬物凋零，世界無聲

狼尾草

它終于翻越了世人的嫌棄

光明正大來到人間，在郊區

公園一角列隊、誓師。像被拋棄了

太久的孤獨，在秋的盡頭與我突然碰撞

我踉踉蹌蹌把撞飛的煩惱

藏進草叢。并順勢倒地，與蒲草一起觀察

荒涼與荒蕪的差別，聆聽

高尚與平庸的較量。由于太過專注

太陽落進黑夜的響聲都沒能聽到

快速推進的馬路

與快速擴張，到處鼓包

的城市相比，鄉村顯得那么渺小

因為孱弱，連接稻田千年的阡陌

根本抵抗不了鍬鎬的野心

特別是靠近熱鬧的地方

寧靜已被徹底顛覆

放眼望去

有多少風俗，已被裝進

欲望的版圖。不信

就看看那一條條正在快速推進的馬路

修到哪里

哪里就喧囂起來

他鄉

一旦離鄉就像在沙漠里行走

踩出的腳印越多，留下的孤獨就越長

直至自己心酸地消失在荒涼深處

滾滾紅塵，到處都是陌生的歡笑

逼得慌張無處躲藏。哪怕是最小的微風

都能吹破平靜的假象，內心搖搖晃晃

茫茫人海，有沒有可以抹平傷痕的神醫

匆匆而至的希望，經常沖垮絕塵而去

的絕望，讓世界陷入洪荒

我把苦悶打碎，再小心釀成惆悵

早晨一杯是隱藏，夜晚一杯是憂傷

千口萬口喝倉皇

草荒蝶亂

一叢叢野草在春風的鼓動下

開始在山坡上你推我搡，爭奇斗艷

所過之處，凄涼退場，荒唐讓路

任誰也無法阻擋春天的推進

一望無際的誘惑，在草叢中起伏

攪得蝴蝶也心神不寧，一遍遍

在百草間尋覓翩翩起舞的愛情

如此春意和美景，即使天馬

從白云飛過，馬蹄也會沾上無盡的余香

李拜天，有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等。著有詩集《深夜與詞語交談》《前天以前》《詩60首》、文史專著《陳寅恪：自由獨高標》（與人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