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日落前去看海（組詩）

上山往高處走

人生來到中途，那個背對世界的人

帶著奔赴河流的決心，上山往高處走

只有那上升的遼闊，無限接近透明的藍

才能夠得上命運的陡峭

群山的輪廓如雙鬢，不覺間

已堆積了數年的風霜

越是青黃的時日，內心的雨水就越充沛

懷揣草木之心的人，最終也

活成了一座茂盛的森林

風吹過林的聲響，仿佛多年尋而不得的音樂

回響在耳畔，讓人迎風落淚

值得搭上余生的熱忱

去交換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川

臨淵

我在湖邊，見過一個

望著一池湖水入神的人

那是我見過最專注的神情

以靜穆的站立來對抗

水下的暗流涌動

誘人沉溺是湖水最危險的魅力

水沒有什么不能沉沒

除了水流本身

那個面臨深淵的人

最終會把自己

修煉成一池平靜的湖水

任迷舟在他的體內擺渡

林中河谷

我從低處蜿蜒而上，用笨拙的方式

邂逅林中河谷。時間以古老的方式賡續

水流于一段窄路消失后重現，卻不以自己的消失為意

河谷是森林的鎖骨，它的幽深與神秘

使一些鳥鳴在此迷路，一些蟲魚在此執迷不悟

萬物千回百轉地，探問自身的來路和去處

激蕩作為一種冥想，笑納低回的音樂

我也領會了河谷的深意，知道此段不可繞行

于是借助鳥鳴和風聲，使自身歸于平靜

趕在日落之前去看海

太陽熄滅在即，成為流動的靜物

年少時的一天，我曾趕在日光淪陷前

獨自爬上山巔，俯瞰另一邊的海

身心獲得一種超脫的歡喜

如今我被年齡追趕，一日行將結束時

便倍感困頓。登頂也仿佛沉入海底

那次追趕落日卻歷歷在目

那發自肺腑的喘息，額頭的汗珠帶著咸

在經不起提及的光景中，支撐我走了很遠的路

我曾見過那種美

那種尋常的美使人超脫

像是初愈的身體，擺脫沉重

重新獲得輕靈。萬物在這時

都無比坦誠

人只有在歷劫后才會獲得豐盈

失去的身外之物，依然還可以

繼續失去。無非是在悲欣交集處尋找

描述活著的適當之詞

沉浮中值得慶幸的莫過于

上浮時看見塵土，沉落時心有星辰

安憩

喜歡觀賞植物大于觀賞人類

像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那樣

在地下延伸根系是重要的

即便地面示人的，是光禿禿的莖稈

也要自己知道，活在人間

仍有所企圖

像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那樣活著是重要的

就那樣靜立著。因為你會知道

那些飽嘗奔波之苦的人，走了很遠的路

也沒有走出內心的囚籠

一束光照進來

窗子虛掩，一束陽光

破窗而入，傾斜地照進來

他欣然坐直了身子

恍惚間，他從那束光中看到

不再往來的親人和反目的朋友

屋子被照得敞亮，仿佛此刻

一束光將想挽回卻不能的人送至眼前

這平凡的喜悅瞬間，已經久違了好多年

范俊呈，1994年生于云南玉溪，現居廣州。有作品發表于《詩刊》《草堂》《詩選刊》《詩歌月刊》《廣州文藝》《青年作家》《作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