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與花朵（外二首）

彭成剛

一下子，所有的星辰都亮起來了

在太陽的光芒中，所有的星辰都消失了

在炎熱的白晝，找一個人極不容易

坐在車里，十分鐘便穿過了一座城市

我所見到的事物一直停留于居所附近

它們攜光而來，而光線消失后——

它們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仿佛每個夜晚

它們總是與不會發光的事物待在一起

年輕的時候，我對星空深信不疑

在走廊上，在屋頂，在某個荒涼的山脈

無數星辰像失眠的眼睛聚集起來——

無需相識，只要不是相逢于夢境之中

無數夜晚之后，一個白晝包含了所有白晝

行走在一顆恒星的光芒之中已經夠了

既然如此，要那么多恒星的光芒來干什么呢

而沒有任何事物影子的星空該有多虛無

與這個世界最遙遠的一顆星辰相互注視

這是一個人在夜晚遭遇的最無聊的事——

令人欣喜的一幕場景出現在清晨，晝光如壺

仿佛柔弱的風在水中分離出蝴蝶與花朵

日子連續不斷

在一個泥濘深處的村莊

一條荒涼的省際公路旁邊——

空曠的白晝像一座安靜的老房子

存放著一卷無人翻閱的古書

唉，沒有幾個人是好動的——

一個扛著魚竿或漁網的人影經過窗前

一片月色籠罩著樂器的聲音

一叢紅色柑橘在一個星期之內消失

灰色的霧氣從河底彌漫而起

在一年之內，聽不見河水的聲音

守著一條河流且相信它的方向——

從昨天到明天，它是上天注定的

一個人的夜晚深藏著綿延的丘陵

一盞暗黃的白熾燈點燃鏡中失眠的眼睛

走不出的房間四壁皆是堵塞的書——

總有不識字的蚊蟲跌落于一疊信箋

不錯，收到了一封信，連續幾天

又有書信從低矮的木門外不斷寄來——

在露水凝結的牽牛花藤蔓纏繞的小路

野外的風卷著枯草突然刮進院落

泥濘的村莊，陌生的行人艱難行走

一條荒涼的省際公路，看得見郵車來去

空曠的白晝，沒有一個人影落在塵土——

秋天不止一封書信，日子連續不斷

消失的詞語

一個城市實在小得讓人不好意思

一場雨可能帶來的漠視和疏遠在傘下嗎

不，所有的街道都曾是泥濘不堪——

像一種天氣，所有的壞心情分布在臉上

我們就是這樣，一年一年度過秋天

葉子下落，多么像是陌生人在對話

沒有一棵樹能夠在雨中與我們一起行走

那么，在雨中，熟悉的人相互注視——

自始至終無話可說，就當是素昧平生吧

多么像一棵樹上生長的光禿禿的枝丫

一座城市因為我們的年輕否認我們

在這種天然的敵意之中，我們巧妙逃脫

且用盡可能多的方式否認城市的存在——

在一塊麥田，我們無意握住麥穗握住的手

唉，冬天的風，突然拋出遺忘的手套

疲憊之時，秋天向我們敞開一所空房子

在城市的角落，我們終于變得狂妄和愚蠢——

拒絕冬天，我們在室外穿的羽絨服夠厚的了

冷不防一棵梧桐樹從空中跳下來，唉——

哪怕在鬧市，我們身邊全是雨滴的聲音

不，不是遺忘，是秋天讓我們變得空曠

綿綿不絕的雨仿佛詞語的意義一個一個地消失

一座純粹由雨水形成的城市不能持久——

在以后，無數重的雨水無數次在天空相遇

仿佛意義消失的詞語不斷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