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橫財

曾叢蓮

一

半夜，一場罕見的暴雨夾帶著冰雹突襲了青山縣，鄉親們的房子和莊稼都遭到巨大的損失，特別是蓋著老式青瓦的農戶房頂，幾乎都被冰雹打爛了。正應了一句話：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次日清晨，縣境內柳林鎮經營建筑材料的老板鄭強，剛打開店門，一群村民便蜂擁而入，嘴里大聲嚷嚷道：“鄭老板，我買兩千片青瓦。”“鄭大哥，我買八千片青瓦。”……

鄭強響亮地答應著，一邊叫大家不要擁擠，庫房里的瓦多得是，排好隊依次購買，一邊和聘請的女店員阿梅分工合作，他負責開票收錢，阿梅負責在庫房發貨。

就在這時，鄭強的手機鈴聲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楓林鎮的同行張老板打來的，忙接聽電話。

“鄭老板，恭喜你啊。”

鄭強聞言一愣：“張老板，我哪來的喜事？”

“昨晚天降橫財，連老天爺都在幫你翻身，你可真是因禍得福啊。至于該怎樣做，不用兄弟提醒你吧。”張老板的語氣中明顯帶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呵呵干笑幾聲后，就掛斷了電話。

鄭強雖然察覺到張老板話里有話，但此刻根本沒時間琢磨，抬眼一瞅，來買瓦的村民不斷涌來，差點把店屋都擠爆了。

鄭強正忙得不可開交，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他本想掛掉，但看到來電是父親鄭長貴，忙劃開接聽鍵。

“強子，你快送五千片青瓦回來，咱家的房頂被冰雹損壞得厲害，得抓緊修補。”鄭長貴在電話里大聲吩咐道。

“好的，爸，我盡快安排把瓦運回去。”鄭強嘴上答應著，心里卻暗暗發愁，店里這么忙，現在根本脫不開身，只能等等看了。

好不容易顧客少了些，鄭強才得空拿起茶杯喝口水。一抬頭，看到店門口進來個戴著草帽，一瘸一拐的老者，連忙迎上去扶住他，這才發現是本村的低保戶毛大爺。

“強子，我要買五百片青瓦。”毛大爺氣喘吁吁地說道。

“毛大爺，你家有四間瓦房，五百片瓦夠嗎？”鄭強關切地問道。

毛大爺嘆口氣：“家里錢不多了啊。村主任說已經向政府申請了救災款，但沒有那么快發下來，讓我先自救，所以將就著買點。對了，強子，青瓦多少錢一片？”

鄭強伸出手掌張開五指道：“毛大爺，你放心，還是老價錢，一片五毛。不過你家情況特殊，我打八折給你。”

毛大爺頓時高興壞了，連連表示感謝。接下來，又陸續來了不少本村的村民買瓦。凡是家庭困難的村民，鄭強統統打了八折。

中午時分，店里終于清靜下來。鄭強剛準備到庫房看看還有多少瓦片，手機鈴聲又響了。他一看，還是張老板，便邊走邊接聽。

“鄭老板，你怎么搞的？我說的話你沒聽懂嗎？你究竟會不會做生意？”張老板一迭聲地質問道。

鄭強差點被問蒙了，半晌才回答道：“今天生意很好啊，賣了很多瓦。張老板，想必你的生意也不錯吧？”

“我的生意當然好，純利潤就有好幾萬。”張老板炫耀完畢后，依然一副氣勢洶洶的語氣，“我問你，你的瓦賣多少錢一片？你賺了多少？”

“按照市場價，青瓦五毛……”

鄭強話未說完，就被張老板打斷了，劈頭蓋臉好一頓訓斥：“這么好的發財機會，你居然不漲價，聽說還給人打折。怪不得你的店開不下去，真是活該。”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鄭強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張老板罵得有道理。這次自然災害讓鄉親們都蒙受了經濟損失，而從事建筑材料行業的商戶卻能趁此機會大賺一筆，特別對庫存著大量青瓦的自己而言，天上掉下的哪是冰雹，分明就是鈔票。假如一片瓦漲一毛，十萬片瓦就可以多賺一萬元，漲兩毛……鄭強苦笑著搖搖頭，自己一貫秉承誠信經營的原則，壓根就沒想過隨便漲價，更何況顧客都是遭受天災的父老鄉親們，如果靠哄抬瓦價來賺錢，首先就過不了自己良心這道關。

鄭強來到庫房，看到原本堆積如山的青瓦已經矮了大半截，忍不住感慨萬千。從開始做生意以來，他就天天盼著門庭若市的興旺場面，想不到今天好不容易盼來了，心中卻是喜憂參半。

二

三年前，正在沿海城市打工的鄭強，突然接到家中傳來的噩耗：父親在干農活時意外摔倒，導致腰椎骨折。鄭強是父母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今父親受傷，他不得不立刻辭職返鄉，回到家中和母親一起照顧父親。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鄭長貴傷勢很嚴重，醫生說完全康復起碼要一兩年時間。鄭強眼見短時間內無法外出，便尋思著在家鄉創業。

有一天，鄭強去鎮上購物時正好看見有家建筑材料店轉讓，心中一動，覺得近些年農村蓋新房子的農戶日益增多，對建筑材料需求量大，賣建材應該很有發展前景。他當即走進店里，和老板一番交談后，簽訂了轉讓合同。

鄭強是個老實人，簽合同時按進貨價接收了所有庫存的建筑材料，特別是十多萬片青瓦，占了大半間庫房。他本以為很快就會銷售完，想不到半年過去，還沒賣出一萬片。

鄭強經過調查才知道，現在年輕人建房都喜歡美觀牢固的琉璃瓦，青瓦已逐漸被淘汰了，只怪自己事先沒有了解清楚市場行情，如今只能吃啞巴虧。

轉眼兩年過去，由于鄭強做生意本本分分，既不喜歡生意場上的交際應酬，也不像其他建材老板為了拿到訂單去巴結公司老板，每個月店里不多的盈利，支付了房租水電和阿梅的工資后就所剩無幾了。

本月初，阿梅向鄭強提出辭職，說已經和在省城打工的表姐聯系好了，月底就去她的公司上班。鄭強心里早就喜歡上了阿梅，只是因為自己做生意不成功，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如今見阿梅要離開，加上父親身體已經康復，就跟阿梅挑明心意，說愿意陪她一起去省城打拼，并立刻貼出了“店面轉讓”的告示。

張老板得知消息后，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態表示愿意接手，但有個條件：庫存青瓦半片不要，其他庫存的建筑材料也要比批發價低兩成。鄭強眼睜睜看著近十萬元打了水漂，真是欲哭無淚。

昨晚的冰雹天災，終于讓鄭強感受了一回做生意能賺錢的甜頭，即使因為沒漲價而發不了橫財，但實打實地將虧損減輕了不少，確實如張老板所說———因禍得福。

此刻，鄭強看著面前的青瓦，猛然想起父親還眼巴巴等著自己送瓦回家，趕緊買了兩個盒飯回來，和阿梅匆匆吃完后，便準備裝車。

就在這時，店里忽然來了一群顧客，問明了青瓦價格后，紛紛表示要購買。鄭強見顧客面孔很陌生，一問都是楓林鎮的村民，不免奇怪，就問他們，為何不去張老板的店里買青瓦。

“我們倒是想買，不過他一片青瓦比平時漲了三毛錢。聽說你這店里沒漲價，我們反正買得多，即使出點車費也劃算。”村民們老實回答說。

鄭強一下子有些犯難，生意場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阻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他如果把瓦賣給楓林鎮的村民，肯定會與張老板結怨，到時不但店轉不出去，與阿梅的好事也會泡湯。

“老板，你看天空陰沉沉的，肯定要下暴雨，麻煩你快點，家里已經請了工人，就等著買回瓦補房頂呢。”村民們催促道。

面對村民們焦急的臉色和一張張遞過來的鈔票，鄭強一咬牙：“好，我馬上開票賣瓦，原價！”

“不準賣！”突然，一輛小轎車疾馳而來，在店門口“吱嘎”來了個急剎，一個胖子從車里鉆出來，沖著眾人大聲宣布：“鄭老板店里的青瓦我已經全要了。”

鄭強一看來人正是張老板，心中頓時明白了，張老板一定是得知楓林鎮的村民來柳林鎮買瓦的消息，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買瓦的村民中有不少人上午去過張老板店里，自然認得他，雖然眼中滿是憤憤不平，但人家財大氣粗啊。

“鄭老板，反正離月底也只有兩天了，我提前來接收店。”張老板說到這兒，湊到鄭強身邊耳語道，“至于庫存青瓦，你放心，我按照你賣的價多出一毛給你。”

鄭強搖搖頭：“張老板，不好意思，按照我們的轉讓協議，即使店面今日歸你所有，青瓦還是我的。我的東西我想賣給誰就賣給誰。”

張老板臉色一沉：“鄭老板，這樣做的后果你想過嗎？”

鄭強挺直了腰桿道：“我就是因為想到了后果才決定這樣做的。我可不想發災難財而被鄉親們戳脊梁骨。”他轉身不再理會張老板，對大伙招呼道：“大家排好隊來開票，不要浪費時間。”

張老板看著歡天喜地購瓦的村民，狠狠一跺腳，扔下一句話：“鄭強，你的店我不要了。你好自為之。”說完上車一溜煙走了。

想不到的是，一批顧客去了又來一批，店里下午的生意也特別紅火。直到阿梅說庫存的青瓦已經全部賣完，一直忙碌不停的鄭強才反應過來，失聲叫道：“糟啦！我自家的瓦都沒留。”就在這時，天空就像回應鄭強的話一般，響起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鄭強一看時間已是下午五點，趕緊叫阿梅下班。他關上店門，開著小貨車就直往老家趕，心里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今晚家里肯定不能住人了，只能把父母接到鎮上的店里安置。

三

當鄭強風風火火地開車到家門口時，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大吃一驚，只見家里擠滿了本村的鄉親們，有的在屋頂上蓋瓦，有的在屋檐下遞瓦，還有的正挑著瓦趕來。

鄭長貴聽到車子的喇叭聲從屋里出來，看到鄭強發呆的樣子，忙推了他一把，說：“怎么傻站著？快來幫忙啊。”時間緊急，鄭強來不及細問，立刻上了屋頂。人多力量大，鄭強家的房頂在大雨落下來之前，順利地修補完成。

鄉親們干完活后連口茶水都沒喝，冒著雨各自奔回家中，鄭強著實感動，對父親說道：“爸，幸好你請了鄉親們來幫忙。可是家里不是沒瓦嗎？”

“鄉親們不是我請來的，瓦也是他們帶來的，因為……”鄭長貴說到這兒，欣慰地拍拍兒子肩頭，“因為你。鄉親們說別的鄉鎮賣的瓦今天都漲了價，只有你，不但一分錢沒漲，賣給毛大爺那些困難戶家庭的瓦還打了八折。所以，他們把自家房頂修補好后，就帶上剩余的瓦到咱家支援來了。”

鄭強得知了事情緣由，又是驚訝又是慚愧。自己雖然沒漲價，但按照原價銷售，也賺了不少，比起鄉親們同舟共濟幫助別人，實在不堪一提。

“爸，我想把店繼續開下去。”鄭強瞬間下定了決心，“我在鎮上做生意雖然賺錢不多，但能保證憑良心銷售，讓鄉親們建房時無后顧之憂，我認為值得。”

見父親一臉歡喜地連連點頭，鄭強摸出手機，正準備撥打阿梅的電話，碰巧阿梅先打來了電話：“阿強，通過今天賣瓦的事，我爸認準了你這個女婿，讓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今后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鄭強對著手機，笑得無比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