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永寬

牛大海是有名的“妻管炎”。說起這牛大海的老婆,也屬實是個厲害角色,把牛大海管得死死的,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叫他攆狗他不敢攆雞。在家時是這樣,現在遠到千里之外打工還是這樣,最有力的證據是,牛大海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留下少得不能再少的生活費,剩下的都得如數上繳。
有一次,牛大海想截留一點兒錢,就跟老婆扯謊說這個月工地上不斷停工,當月工資少了。老婆聽了也不吱聲,大海見輕而易舉瞞過老婆,興奮極了,早知道老婆這么好哄,早使出這一招好了!第二天,他正琢磨怎么想法子快活一把,老婆突然鬼魅一樣出現在他的眼前!她竟然坐了一夜火車趕了過來!
這一下,牛大海嚇得臉都綠了。老婆像母老虎一樣大吼大鬧起來,“牛大海,你居然敢扯謊!告訴你,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肚子里轉了幾根筋!”身邊都是工友,大海臉上實在掛不住,還想遮掩,老婆罵道:“你還犟、你還犟!我是問過你們會計才過來找你的!這個月你加了四個夜班,工資只多不少!說,錢花到哪去了?”
工友們看著這一幕,一個個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大海那張臉沒處藏沒處躲的,好容易把老婆哄到沒人處,低聲下氣交代問題,再老老實實地把截留款全部上繳。
晚上在小旅館開房時,牛大海再三央求,并保證以后規規矩矩,絕不敢再耍花樣。見老婆不那么生氣了,牛大海忍不住說:“老婆,為了這點兒截留款你大老遠趕過來辛苦不談,還花好幾百的火車票錢,值嗎?”
老婆斬釘截鐵地說:“值!榛子樹沒長大之前就要剪掉多余的枝杈!”
經此一役,牛大海再也不敢動壞心思。
有過工地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每天吃過晚飯到睡覺前是工人們最難熬的時間。時間一長,人以類聚,形成了兩個比較固定的圈子,喝酒的、耍錢的,可這幾個圈子全不帶牛大海玩,因為要加入必須花錢,牛大海的褲兜比臉都干凈,哪里玩得起。
被孤立的滋味太難受了,牛大海渴望被大伙接納,擁有屬于自己的圈子。可看電影得買票,加入圈子得有錢,思來想去,違法的事不敢干,只剩下一個方法撈外快:利用業余時間拾廢舊,因為拾廢舊的門檻、墊資都低。這叫用正當手段賺取小金庫,老婆再精明也沒法查。
主意拿定,說干就干,當工友們閑下來打牌喝酒交朋友時,牛大海騎著個破三輪搖著鈴鐺滿世界轉悠,收些廢銅爛鐵、家具電器,再轉手賣給廢品收購站。工友們笑他財迷,好容易下了工,不樂一樂歇一歇。他笑笑,也不反駁。
牛大海原以為業余時間收廢舊至多掙點兒小酒錢,誰知一段時間干下來不由得暗暗吃驚:收入遠比想象得高!恰好趕在學生畢業季,學習資料淘汰不用,數量泛濫成災,一轉手就能小賺一筆,還有人家搬家時不要的舊物、超市的紙盒子等等,都是商機。毛算,一個月下來竟掙了兩千多!
這下可以跟大伙打成一片了,牛大海揣著厚厚一沓錢心里美極了,正要去打牌喝酒,抬頭看到一個女人騎著一輛漂亮的電瓶車打眼前路過,牛大海心一動:老婆在鎮里一家企業上班,路途蠻遠的,家里的電瓶車太舊,總出毛病,誤了不少事,她一直想買輛電瓶車,卻舍不得錢……
要不,幫老婆先買車?
這么一想他立即匯錢回去,老婆收到錢果然高興極了,通過手機兩人膩歪一氣后老婆問道:“大海,你工資不是全給我了嗎?這錢哪來的?”
牛大海不想讓老婆心疼自個兒,為此早就想好了對策,當即面不改色心不跳,說:“我活做得漂亮,又加了不少班,這錢是加班費和獎金。”
老婆聽了甜甜地說:“那可太辛苦了。大海,咱家是需要錢,可是你的身體更要緊,別累壞了!”老婆兇是兇,不兇的時候很會疼人,大海心里甜滋滋的,說:“你馬上去買一輛好看的電瓶車,拍個視頻給我看看。”
誰知老婆卻說:“先不買,舊電瓶車修修還能用的。咱媽氣管炎又犯了,我想拿這筆錢帶她到城里大醫院看看。”大海不由得感動,想了想說:“我媽那是老毛病了,不急在一時,你先買電瓶車要緊……”
一句話惹得性急的老婆一反剛才溫柔小媳婦的模樣,吼道:“你嘰嘰歪歪的煩不煩?媽的身體重要還是我電瓶車重要?不聊了,洗洗睡覺去!”
大海關了手機,嘰咕道:“說急眼就急眼,下輩子就是打光棍也不要你。”
回過頭一想,老婆說得對,相比于電瓶車的確是老娘的身體更重要。唉,我這當兒子的都不如兒媳婦了……算了,大不了加大拾廢舊力度,爭取早日給老婆買輛電瓶車。
誰知接下來拾廢舊生意進入了淡季,每天花的力氣不少,掙到的錢卻少得可憐。大海正著急,有人找上了門。
是一個姓胡的工友,這人是有名的手腳不干凈,平時牛大海見了他都繞道走,今天被他堵住了。胡工友先扔過一支好煙,牛大海這下就不好走了,只得接住煙讓座。胡工友說:“大海,想不想發財?”
牛大海說:“我不想發財千鄉百里離開家干什么?”
胡工友哈哈笑著說:“這就對了,晚上跟我走,保你一晚上掙個千八百的。”
牛大海本能地猜到這家伙不走正道,正要拒絕,胡工友又說:“放心,你只管在院墻外看車子,具體事情我們做,出了事跟你無關。這可比你騎個破車拾廢舊來錢快多了,實話說,要不是缺個人,我還不找你呢。”
牛大海一下明白了,急忙說:“我……天生膽小,干不了這個。”胡工友原本笑得十分燦爛,一聽這話像變臉一樣一下子冷若冰霜,說:“姓牛的,之所以選中你是看你老實,今天我既然把計劃告訴你了,咱現在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回頭看看身后。”
牛大海掉頭一看,身后站著三個工友,全是胡工友一伙的,個個抱著臂橫眉立目。
胡工友說:“干,歡迎加入,包你一夜入賬兩千塊錢;不干,立馬滾遠點兒,換一個城市掙錢。”牛大海知道這幾個人不好惹,兩千塊錢又不是小數,老婆的新電瓶車有著落了。再說,不就是望個風嗎?又不用自己動手……他血往上涌,大聲說:“干!”子夜時分,月黑風高,幾個人開著一輛不知從哪弄來的小卡車,悄悄來到一家工廠的院墻外,胡工友悄聲說:“白天我踩過點兒了,院墻里有一間屋子,里面全是銅材,我們進去,牛大海你在外頭看車。”
老天保佑,當他們偷滿一卡車銅材時,門衛絲毫沒有覺察。胡工友沒有食言,牛大海天亮時候拿到了兩千塊錢。這錢來得太容易了,把他興奮得立即轉給老婆。老婆立刻發來視頻請求,嫵媚地笑問:“大海,你又發獎金了?”
牛大海笑得合不攏嘴,說:“是的,老婆,這下可以買電瓶車了吧?”
老婆說:“我聽你的,買。”
誰知第二天下午老婆再次神話一樣出現在牛大海的眼前!沒人處,老婆的臉板得能刮下二兩霜:“說,錢哪來的?”
牛大海笑著說:“加班費和獎金唄。”
老婆一聲冷笑:“還敢扯謊?你們會計告訴我根本沒有發什么獎金!說,錢哪來的?還有上次的錢,一起說。”

大海長嘆一聲:“好吧,我全說了吧,是我拾廢舊換的錢。”老婆咬牙說:“我聽說了,你業余時間拾廢舊掙錢。可是,昨天這筆錢離上次的錢只有幾天時間,拾廢舊掙錢有這么容易嗎?”
牛大海聽了大為心驚,老婆太精明了,馬虎眼看來難打了……
老婆嘆口氣,溫柔地說:“大海,你瞞不過我的,你根本就不是會扯謊的人,上一次的錢我相信是你正當掙來的,這回的錢,我一看你眼神就覺得不對。”
牛大海低頭不吱聲,老婆又說:“大海,錢是重要,可一家人太太平平的更重要。為了這個家你拾廢舊,我們個個記你的好,可如果你亂來,我們全家只有恨你,因為你會害死我們一家的!”
牛大海終于崩潰了。在派出所,牛大海耷拉著頭交代了一切。警察等他說完,不急不慢地問道:“你那同伙中有一個姓胡,還有一個姓黃,是不是?”
大海一驚,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警察哼一聲:“你以為我們是吃干飯的?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早就偵察清楚了,今晚就是收網之時!”
牛大海一下子癱了,老婆拼命抱住他,帶著哭腔問警察:“那我們大海問題嚴不嚴重?我們可是自首啊!”
警察出口字字千斤:“你們這是自首,態度好,是從犯,又有立功表現,可以免于刑事處罰,以后可得好好做人了。”
牛大海再一次癱下來,這回是因為高興。
要過年了,牛大海高高興興地回到家,發現老娘的氣管炎好多了,這把他高興的。隨即他發現老婆的電瓶車還是舊的。他不樂意了,說:“老婆,我后來拾廢舊又掙了不少錢,全匯給你了,怎么不換車子?”
老婆一瞪眼:“我們住這個破房子,卻騎著好看的電瓶車,頭齊腳不齊的,你認為配套嗎?”牛大海正喪氣,老婆卻扔過一本存折來,說:“看看,我在咱們鎮工廠掙的錢,加上你掙的,當然主要是你掙的,全在這兒。”
大海一看,“哇”的一聲大喊起來,好大的數字哦!
老婆喜氣洋洋地說:“大海,我正要跟你商量件大事哩,村東頭有戶人家搬到城里了,他家房子要賣,那個房子你是曉得的,又大又新裝修又好,我想買下來,錢湊湊差不多夠了,你看呢?”
當著老娘的面,大海一把把老婆狠狠摟在懷里。
這個新年最快樂了,因為是在新房子里過的,媽住在陽光最多的一間,兒子住進另一間朝南的房間,把兒子喜得樓上樓下地跑。大海穿著一身新衣,快快樂樂走在村里,他看到一起外出打工的小伙伴,愛喝酒的、愛耍錢的、愛交朋友的,都沒有住上新房子,聽說有的夫妻還干了仗,因為男人沒有帶錢回來。
年過完了,大伙來到大海家喊他一道外出打工,大海收拾行李,老娘和兒子見他要走,個個眼淚汪汪的。這時老婆回來了,一下子露出母老虎本色,一把拽下他的包裹大吼起來:“再待一個月再走!新房子新鮮勁還沒過哩,家里是需要錢,可媽更需要兒子,兒子更需要爸,我……也需要老公!”
大海訕訕地笑著,讓大伙先走,心里怕大伙又要笑自個兒怕老婆了。可讓他意外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大伙眼里全冒著火,那是羨慕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