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京青旗
昨天喝得太多了。
我現在頭昏昏的,模模糊糊地感覺外面已經天亮了。眼睛酸脹,我忍著不適感嘗試著睜開眼睛,不久后就放棄了。我揉了揉太陽穴,半瞇著眼,單手撐床,略有些費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我扶著四周的家具,借此發力好向洗漱池移動,手上的觸感十分細膩,優雅精致的浮雕花紋家具似乎在宣告它的價值不菲。我微微一笑,對此十分滿意。是的,我是一個小貴族,但同時,我也算得上是一個科學家。
我踉踉蹌蹌地來到洗漱池,捧了一把涼水,猛地拍在臉上,感覺清醒了許多。
“呼,好多了……”我用手把臉上的水珠擦去,再次嘗試睜開眼睛,同時晃了晃腦袋,鏡子中映影出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
“胡子都亂了……”我嘀咕了一句,隨即朝樓下走去。仆人應該是出去買菜了,也難怪,現在已經是下午了,看來不能喝那么多酒呀,宿醉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昂孟褡蛲恚莻€叫侯門的朋友喊我去看他最新的成果?!蔽铱戳丝创巴鉂u漸西斜的太陽,“算了,先吃飯吧?!?/p>
馬車行駛在碎石塊鋪成的小道上,持久的輕微晃動讓我感到有點兒頭暈。我抬手將右邊的小窗戶打開,輕柔的風吹拂在我的臉上,頭暈的癥狀稍有緩解。
我將眼睛閉了起來,屏息聆聽。嗒嗒是馬的踏步聲,呼呼是風吹過我的耳邊。除此之外,還有西街那個賣面包的叫喊聲,他和我關系好像并不好,不過他應該注意不到我,因為他現在正和街上的乞丐爭吵,好像是那個叫賽恩的。不過都到面包店了,侯門家應該就在下一條街。
侯門是一個不修邊幅、只知道搞科學、年紀和我差不多的人。我倆最大的差別就是,科學是他生命的全部,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
隨著嗒吱一聲,馬車停了。我緩緩睜開眼睛,臨近日落,光線并不刺眼。我起身,摸著門框下了馬車。
侯門家是一幢老式建筑。據說之前他家境十分優渥,但為了研究變賣了幾乎所有家產,淪落到和窮人們一同居住,沒有獨立的水井和用于存放煤柴的小屋子,只有孤零零的一間房子。這房子外墻皮老化,已經開始大塊大塊地脫落,露出了內部劣質的石塊,樓頂的瓦片也殘缺不齊,一條條日積月累的雨痕像無法愈合的傷口。
我晃了晃腦袋,暈車的不適感已經快消失了。我禮貌地敲了敲門,不久,侯門的夫人開了門?!澳愫茫沂莵磉@里找侯門的?!蔽倚α诵?。侯門的夫人側了側頭,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神情看了看我,隨后退了一步,“進來吧,戴斯?!?/p>
“夫人,你最近好像變年輕了?!蔽铱粗鴾蕚潆x開的侯門夫人。她一愣,轉而一笑,“多謝,侯門的實驗似乎有了很大的突破。”
“是嗎,我去看看。”說完,我踩著嘎吱嘎吱的木板上了樓。
我來到二樓的第一反應是比上次更亂,接著才發覺整個屋子里彌漫著防腐藥劑的味道。
我忍著這種難聞的氣味在“迷宮”中尋找侯門。不出所料,侯門還是像上次一樣伏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之中。
我站在侯門身后,帶有一點兒抱怨地咳嗽了一下,“咳咳。”
沒想到侯門聽到聲音后猛地一激靈,隨后露出夸張的笑轉過身來。
“哦!你來啦,那個……戴斯,來,你快過來!”侯門雙臂揮動,噼里啪啦地將桌上的稿紙圖鑒全部掃到地上,只留了一張巨大的圖紙。
“看,我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侯門的聲音發顫,轉過身來猛地抓住我的肩,用力把我朝桌邊拉。
“嘶……什么發現讓你這么激動?”我好奇地靠在桌邊。
“天哪!多虧了你前些天的提醒!”侯門身體前傾,從桌子深處拉出兩個玻璃罐。
這是半截大腦和完整的腦、眼神經系統。
侯門把裝有半截大腦的玻璃罐朝我這邊推了推,浸泡在防腐劑中的粉白大腦不斷搖動,開始在液體中打旋。這是一塊從正中豎切的大腦,侯門幾個月前不知從哪里搞到手的。
侯門一只手拍在瓶蓋上,另一只手指著半塊大腦,開始語無倫次地談起他的發現,“我、我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就是之前所做的實驗,就是那個眼球,不,是那個眼白提取物,注入體內會引起人失明的那個東西,我有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想?!?/p>
侯門彎腰隨手撿了一支筆,激動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根據前人的實驗和觀察,我們知道通常情況下將病菌注入人體,人體就會引發某些反應。眼白的作用也與病菌類似,會引起人體的自衛系統攻擊?;谶@點假設,那眼球就是一個外來物,就是一個異類、一個病菌。”
“但事實是……”我眉頭緊鎖,打斷了他的話。
“對、對!但事實是,眼球在正常情況下到我們死前都不會被攻擊,這就意味著有什么東西在抑制自衛作用?!?/p>
侯門的嘴角有了些許白沫,雖然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但并不影響他繼續說話。侯門猛地推開放有半塊大腦的玻璃罐,又將另一個玻璃罐推了過來。
侯門指著罐中的大腦和眼球,帶著瘋癲的笑,“嘿,戴斯,但是你看眼球的神經從下方與大腦相連,那里應該是視覺有關的部分,但在此之前,這兩根神經會進入一個比較小的空腔中,而后才會真正接入大腦。”
“所以我們不妨再作一個假設?!焙铋T抬起頭來,不知是因為興奮激動還是因為什么,他的口水幾乎要滴下來了。我抿著嘴死死盯著他。侯門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眼球與大腦相連的簡圖,“如果,嗯……如果,這種現象是兩個物種共生的話,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我被侯門所說的假設給怔住了,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侯門,又看了看他手旁泡在防腐液中的大腦,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侯門沒有理會我的驚訝,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只是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雖然這種共生現象十分極端,但基于這個關系我又想到一個更加瘋狂的假設——我們人類很有可能在遠古時期并沒有眼睛,或者說眼睛弱視萎縮,而同時期還有一種可以調節大腦或者改善視力的小型生物。畢竟這種共生互利的現象在自然界十分普遍,于是機緣巧合下,人類與它們達成共生。由于人類是宿主,又占有絕對地位與優勢,它們最終演化成了人類身體的一部分……”
“但現在那里是個空腔。”我冷冷地打斷他。
“對,那是因為人類已經學會了如何忽視眼球的異樣,所以就不再需要它們了。”
“是的,但你這些都是猜想、推測,并沒有實質性證據?!?/p>
“哈哈哈,我早就做足了功課。我解剖了多只大鼠和一條狗,以及眾多大腦大小適宜觀察的動物,發現它們都沒有空腔。”
我垂下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唉,侯門,你可知道你這個發現會導致什么嗎?”
侯門一愣,隨即叫道:“會重構人類的認知體系!我們將成為新體系的奠基人!”
我輕輕搖了搖頭,“不,你不懂,你有沒有想過,人類不是一瞬間全體都學會忽視眼睛的?!?/p>
“你的意思是……”侯門怔住了,萬分疑惑地看著我。
“而且,你還遺漏了一點,如果你去對比一下小孩子和成人的眼球,你會發現大小幾乎一模一樣。人是在生長發育的,眼球的變化卻很小?!蔽⑿υ谖易旖锹_,腦中的空隙感幾乎消失了,“漫漫進化長河里,可不只有你們人類在提升自己?!?/p>
“你……”侯門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
我向前走了一步,“有時候,智慧也是一種絆腳石?!?/p>
侯門本能地感到害怕,向后退著,卻被地上的雜物絆倒在地。
“難、難道你幾天前提到的……”
“不,親愛的,那時候我還沒有……”我深吸一口氣,“你的猜測和推論基本沒錯,只不過你自大地認為只有人類意識到這個問題。雖然你們人類已經不需要我們了,但由于先前我們共生過,你們的腦中仍存在我們的一席之地。想來可笑,我們辛辛苦苦地為你們提供視力,你們居然想同化我們。”
“你、你真的是?!”
我又向侯門邁了一步,“沒想到吧,地球上還有與你們人類一樣的智慧生物,與你們共生那么長時間,你們卻沒能發覺?!?/p>
“不!不可能!”侯門抓扯著自己的頭發,不斷敲打著頭。
“是我們將你們從黑暗中帶出,你們人類的眼睛原來是有缺陷的,即使擁有頂尖的大腦,不能靠視力獲得信息可不行。于是,我們作為體型小、沒有能力獲得食物的寄生體,開始與你們共生……”
……
我甩了甩手上的鮮血,面帶微笑地從樓上走了下來。侯門的夫人站在樓梯旁,同樣臉上帶著微笑,她開口問道:“還適應嗎?”
我點了點頭,“看來以后要多誤導他們了,比如先輩們的地心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侯門的房間很亂,很容易偽裝成事故現場。完全處理好侯門自然死亡的證據后,我登上了回程的馬車。
晚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嗯,已經沒有那種異樣感了。不過,像他那種極端的瘋子應該會很少吧……”
【責任編輯:臨 染】
看到這篇小說的時候,小雪感嘆終于有人挖掘到這個點子了。茶余飯后,小雪總喜歡跟朋友閑侃大山,其中每次都能引起很多人驚訝的就是這個“豆知識”——眼球因為有單獨的免疫系統,會被人體的免疫系統視為異物。這也是為什么一個眼球嚴重受傷后,就必須立即進行摘除,否則另一個眼球也保不住。受損眼球的晶狀體蛋白破裂,會被人體的免疫系統發現并認定為抗原,隨之產生相應的抗體,這種抗體接下來就會瘋狂攻擊另一個健康的眼球,直至眼球溶解。是不是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但很顯然,小作者抓住了這個不可思議但確確實實存在的事實,發散開來,提出了共生的點子,創作了這篇小說。小說篇幅不長,但完成度較好,也有一定的敘事技巧,當我們讀到結尾的反轉時,恍然大悟原來開頭早已有伏筆,帶給了讀者不錯的閱讀體驗。希望各位同學能向這位同學學習,從生活入手、從小事入手,也不用老想著搞個“大新聞”,有一雙善于發現身邊隨處可見卻不失有趣的點子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眼睛:你確定還要cue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