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蘭”唱成名角：有個戲癡爹花式“營銷”

慕海

2023年上半年，豫劇在全國各地巡回演出，引發萬人空巷的觀劇狂潮。其中，扮演花木蘭等主角的女演員李娜，因其精湛的演技受到觀眾們的熱烈追捧。

李娜是河南省豫劇一團的青年演員，先后獲得過“紅梅杯”戲劇大賽金獎、“黃河杯”戲劇大賽金獎、河南省青年戲劇大賽“文化表演獎”，系河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中華文化網形象大使，所主演的角色更是多不勝數。

鮮為人知的是，李娜最初對戲曲并不感興趣，在戲迷父親的“連哄帶騙”下，她才勉強入了行……

送女學戲：戲迷父親煞費苦心

“娜娜，快，快過來聽聽，又到《戲曲廣場》時間了！”放學回家后的李娜剛寫完作業，聽到父親激動的叫喊，小眉頭便皺了起來……

李娜1987年出生在河南省鄲城縣的一個普通家庭，父母都是農民，父親還是個十足的戲迷。李娜很小的時候就聽奶奶說過，父親少年時代的夢想就是想唱戲，奈何時運不濟，他最終未能走上這條路。

盡管沒能登上自己熱愛的舞臺，但父親對戲曲的癡迷卻有增無減。勞作中，休息時，父親有事沒事都愛哼上幾嗓子。河南一家電臺有一檔戲曲節目，每天都會播放一些經典曲目。父親每天收工后，都會坐在家中的收音機前聽上一小段。

父親發現女兒有戲曲天分，是在她念小學之后。那次，學校要組織學生們合唱主題歌曲。放學后的李娜，在家里練習時，被他聽見了。那清亮的嗓音，簡直就是為唱戲而準備的。自己這把年紀，與舞臺是無緣了，但女兒也許行呢？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便不可遏止。戲曲節目每天的播出時間是晚上8點半。父親和女兒“約法三章”：每天晚上8點前寫完家庭作業，然后和她一起聽戲。但令父親沮喪的是，當時的李娜對戲曲一點興趣也沒有，常常是剛被父親拉到收音機旁邊，待他不留神時，又轉身跑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2001年9月，河南藝術學院在各地招生。父親鼓勵女兒前去報名，可李娜不太想去。無奈之下，父親拿出一把弦，孤注一擲地對女兒說：“娜娜，這樣吧，我來拉弦，你唱，要是你確實不是那塊料，老爸從此再也不勉強你了，中不中？”說完，也不等女兒回答，就自顧自地拉了起來。

見父親如此執著，李娜只好唱了起來。沒等女兒唱完，父親便將弦收了起來，拉著李娜就走：“娜娜，趕緊跟爸報名去！”

就這樣，李娜隨父親到了河南藝術學院設于鄲城縣招生點的大門口。當時，負責招生的艾芳老師遠遠看見父女兩人走來，閱學生無數的她，一眼就感覺李娜這女孩氣質非凡。艾芳老師讓李娜現場表演一曲。李娜只好認真地唱了一曲。一曲唱罷，艾老師便摸著李娜的頭，開心地說：“這孩子，好苗子！我收下了。”

交完4000元的學費，李娜便正式開啟了學戲生涯，每天練習唱念做打、工閨門旦……以前的她，以為唱戲只需要站著唱就可以了，根本不知道還有練功這回事。當女教練為了讓李娜的雙腿劈叉更規范一點，一屁股坐在她的身上時，李娜痛得撕心裂肺，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周不到，李娜便趁老師不注意，從學校偷偷地溜回了家。忙完一天的父親回家后，看到女兒在家里抹眼淚，便詢問何故。李娜哭著將練功痛苦的事說了，還卷起褲腿給父親看自己腿上的淤青。

女兒的傷痕讓父親很是心疼，但他作為一名資深戲迷，知道“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道理。多少孩子從三四歲就開始練童子功，李娜14歲才入門，比其他人多遭一點罪是正常的。

想到這里，父親默默地走向冰箱，從里面拿出一塊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排骨，一邊剁一邊說：“爸知道你受苦了，給你燉點排骨湯補充營養。但功還是要練的，不練功，將來怎么成角？”

“什么是角？”李娜的反問讓父親愣了片刻，笑了笑，對她說：“這么說吧，你看爸是不是經常聽《花木蘭》？哪天你也演一次花木蘭，演到人們只要聽說是花木蘭的戲，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你，這就是角。”

第二天，李娜主動收拾好行李回了學校。父親放心不下，一路尾隨，直到目送女兒踏進校門，他才轉身回家。

亦父亦師：引導女兒一路前行

返校后的李娜，不再心猿意馬，每天踏踏實實地練功。一學期下來，她比原來進步了不少。寒假回到家里，她腦海里不停回憶老師教的，邊唱邊用手擺弄著學到的動作。

畢竟起步比別人晚了幾年，李娜經常抓不住動作要點。那天，在家中休息的李娜，照著電視里的豫劇《花木蘭》的經典橋段做動作。同樣的動作，她做了幾次都不標準，更別提有神韻了。數次失敗之后，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嚷道：“算了，算了，不練了，不練了！”眼眶里盈滿了委屈的淚水。

見狀，父親哈哈大笑。他走上前來，將女兒扶了起來，說：“娜娜，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呢？羞不羞？來，老爸給你示范一下。”說完，他就著剛才李娜唱的《花木蘭》，現場和女兒切磋起來。

“你唱‘劉大哥講話理太偏這句時，要雙手向右，用雙劃手啊。然后左手提夾，右手翻掌，接下來唱‘誰說女子享清閑這句的時候，你右手放在左手的手心，拍一下，這拍一下代表著花木蘭對自己肯定的同時，也有意表達她的心理，因為花木蘭原本是名女子，聽到劉大哥貶低女子時，心里難免憤慨，這個手式也是一種憤怒情感的表露方式。”

李娜一邊聽一邊點頭，她這才發現，父親這個資深戲迷不是浪得虛名，他真有兩下子呢！

有了父親的業余輔導，加上聰慧努力，李娜很快在同學中脫穎而出。3年后，她以優異的成績從河南藝術學院畢業，被河南省豫劇一團錄取，拜著名的表演藝術家范靜為師。

范靜唱腔圓潤，表演穩重大方，雍容華貴，她手把手地輔導李娜，將一身演技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她，同時還不忘教她：“把人做好，把戲唱好。”

當年，劇團員工們的工資并不高，李娜畢業之初的工資只有區區300多元，連租房吃飯都困難。一些商業公司向已經小有名氣的李娜許以高薪，讓她“走穴”掙外快。李娜也有些動心。父親得知女兒的心思后，說：“爸不反對你掙錢，但更希望你練好本事，成才成角。別人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你這才念幾天經，就要上西天，世界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呢？”

父親的話很樸實，卻句句在理。是啊，光是一個基本功，就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如果顧著走穴掙錢，練功練戲的時間和精力就必然被壓縮。想到這里，她婉拒了他人的好意，決心繼續好好練功。

此后數年，李娜的事業漸入佳境，經常隨團在全國各地演出，劇團深受好評的同時，她個人在圈內的名氣也越來越大，陪伴父母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和父親多打一會兒電話都成了奢侈。

在2014年8月的一次演出中，由于劇情需要，李娜在舞臺上反復下跪。演完這場戲下來，她的膝蓋疼得幾乎下不了地。劇團批了她幾天假期，她顧不上休息，收拾好行李，便坐上了回鄲城老家的車。

本以為家里會跟平時一樣安寧溫馨，誰知剛到村口，正好碰到兩個叔叔。見李娜回家，兩個長輩一把抓住她的手，竟然哭了起來：“你爸……他的腿被軋斷了。我們想打電話告訴你，但他說了，你要演出，不能打擾。”

“我爸現在在哪兒？”當叔叔們告訴李娜，她爸仍住在縣城醫院后，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叔叔們也隨后趕來了。在住院部骨科病房里，她見到了躺在床上、腿上仍打著石膏纏著繃帶的父親。

父親的臉色如此慘白，雙眼緊緊地閉著。李娜剛走到他床邊，仿佛心靈感應，父親的睫毛抖了抖，醒了：“娜娜，你不是在演出嗎？怎么回來了？”身體虛弱的父親，說話的聲音氣若游絲。

“爸，您都這樣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一句話還沒說完，李娜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父親笑了：“閨女，這點小傷，不礙事。你看，爸還能給你來個‘云手。”說完，他做了一個武生的動作，卻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一旁的叔叔們忍不住埋怨他：“哥，不是我說你，都怪你心軟。你的腿明明是那個貨車司機軋斷的，交警也定了他的全責，你看別人家里什么也沒有，就放棄了索賠。你呀，真是的……”

叔叔進一步告訴李娜，父親既不想讓窮司機賠錢，自己又沒錢，還不忍心告訴女兒，便選擇了花錢最少但最痛苦同時風險更大的保守治療。

因為不能打麻藥，醫生在父親的嘴里塞了一條毛巾。接著，幾位骨科老中醫圍在父親的腿邊，一個個拿手使勁在他腿上搓啊，捏啊，硬是將他腿里面那些已經碎了的骨頭給整到了一起。

想想父親遭罪的畫面，李娜就心痛得無以復加。

父女倆就這么淚眼對視，兩人喉嚨里好像塞了棉花似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半晌過后，李娜給劇團打電話，請了兩個月的假。她在父親病床邊搭了個簡易床鋪，每天幫父親端屎倒尿，洗臉喂飯，招呼護士幫忙換藥水等。

在李娜無微不至的照顧下，20多天后，父親終于可以下床走路了，但腿部卻落下了傷，一到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

化蛹成蝶：這一場目送腳步鏗鏘

2015年7月，李娜從外地演完《抬花轎》，回到豫劇一團。幾天后，鄭州大劇院有她主演的《包青天》。在開演之前，李娜有幾天休息時間，她想趁此機會回老家一趟，接奶奶過來看戲。

身為醫生的奶奶，在李娜剛入藝校的時候，經常拉著她的手，說：“娜娜，奶奶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哪天能坐在大劇院里，聽你唱一段戲。”如今，她終于可以幫奶奶圓夢了。

想到這里，李娜的心早就飛回鄲城，飛到了奶奶身邊。臨出發前，李娜給遠在鄲城的父親打了個電話。誰知，電話里，父親哽咽著告訴她：“奶奶已經去世了。你那幾天有演出任務，我們就沒通知你。”

聽到女兒在電話里泣不成聲，父親安慰她：“你別難過，好好唱戲，天堂上的奶奶能夠聽到。”

喪親之痛沒有讓李娜消沉，她以更踏實的姿態跋涉在戲曲路上。2021年9月，李娜主演的《花木蘭》在河南省商丘大劇院上演。這是李娜最拿手的幾個曲目之一。這幾年，在恩師的精心指導下，李娜根據自身條件，不斷鉆研創新，讓《花木蘭》既保留了傳統文化的精髓，又融合了新時代的氣息，唱出了別具一格的韻味。

果然，李娜上臺后，剛亮出唱腔，獨樹一幟的唱法與令人耳目一新的裝扮，就引起了全場數千觀眾的共鳴，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觀眾的認可是最高的獎賞。李娜繼續在演藝路上精進。2022年7月，劇團應邀前往河南省滑縣演出《三哭殿》。演出之前，李娜感冒發燒，整個人頭重腳輕，團里的同事們紛紛勸她放棄這場演出。李娜自己也猶豫了一下，可當她看到舞臺下那一片烏壓壓的頭頂，心頭一熱，謝絕了同事們的好意，毅然走向舞臺。

在戲中，李娜扮演的是銀屏公主。銀屏公主頭飾上面鑲了好多翠飾，重達10多斤。當天是高溫天氣，演著演著，她感到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好幾次差點暈倒在舞臺上。

憑借非凡的意志力，李娜一直堅持到拉上帷幕的那一刻。當帷幕關上后，李娜再也支持不住，轟然倒在地板上。旁邊的工作人員一擁而上，趕緊拿冰塊放在她的胸口、肚子上，緊急為她降溫。一陣手忙腳亂之后，李娜總算緩過勁來。

都說父母與子女心靈相通，李娜在滑縣演出的那幾天晚上，父親總是心神不寧，他對李娜的母親說：“我這幾天晚上總是夢見娜娜，我得去瞧瞧她。”李娜的母親嘴上說“別想太多”，但內心也慌亂不已，讓父親趕緊到滑縣瞧瞧。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坐上了前往滑縣的大巴。一路上，他腦海里全是女兒的身影。是啊，當年，是他執意將女兒送進了戲校。也是他，一直鼓勵女兒唱出名堂，唱成名角。現在好了，女兒越來越紅，離名角的距離越來越近，卻離他這個當爸的越來越遠，遠得連見她一面、打一次電話都成了奢侈。

胡思亂想中，父親總算趕到了滑縣。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到達劇團時，劇團正準備轉場到其他縣，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上車，即將出發。

靠窗坐著的李娜，遠遠地看見了父親，趕緊向父親招手。父親終于看見了女兒，想快步走來，和女兒說說話，無奈他的腿受過傷，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走那么快。

由于演出時間早已定好，不能耽誤片刻，車子緩緩朝前開動。父親邁著兩條腿蹣跚地追著汽車，手向女兒揮著。擔心女兒傷心，父親故意露出夸張的笑容，大聲喊著：“好好唱戲，注意身體！”同時，他做了一個戲曲動作，將哭得稀里嘩啦的李娜逗笑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隨著戲曲文化一浪高出一浪的熱潮，豫劇受到越來越多觀眾的追捧，而作為豫劇一團的臺柱子之一，李娜也成為家喻戶曉的名旦。

李娜終于成角了！她先后獲得了“紅梅杯”戲劇大賽金獎、“黃河杯”戲劇大賽金獎、河南省青年戲劇大賽“文化表演獎”等榮譽，成為豫劇崔派的傳承人，河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中華文化網形象大使……

父親欣慰之余，又有些失落。2023年春的一天，他再一次隔著成千上萬的觀眾遠遠地望上女兒一眼后，回到家中，便再也控制不住對女兒的強烈思念。那晚他喝了很多酒，酒后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三百兩紋銀交給你……吃一半留一半，留下一半種莊田，送你兒子把書念。光念書不要再做官，你丈夫若不是高官做，怎么舉家不團圓？”

唱完他笑著對老伴說：“別人是送丈夫念書當官，俺是送女兒學藝唱戲，也是舉家難團圓喲。”

在外地演出的李娜獲悉后，無限感慨。回想自己學戲、唱戲的經歷，多虧了父親一路的引導，這才成名成角。余生，她一定不負父親的希望，唱得更好，飛得更高……

編輯/戴志軍